杭州“孕婦小偷團”調查

曾子越

她們帶著脫離貧困的夢想進入城市，卻把自己懷孕的身體變成作案的道具。她們遠離家鄉(xiāng)，混跡城市，帶著腹中的胎兒，或牽著手中的幼孩，曾偷過LV手袋、寶馬鑰匙、鉆石項鏈，也曾偷過蘋果平板、惠普電腦、智能手機……這些象征著城市財富的東西，從不曾真正為她們所擁有，只是從她們手中流過，留下的，是些微的金錢，以及重重的刑罰。

轟動全國的杭州“孕婦小偷團”刑罰落定，其間圍繞法律和倫理的爭論卻沒有平息。她們如何把人道關懷色彩的法律規(guī)定，變成自己作惡的“擋箭牌”？作為母親和妻子的她們，因何墜入這樣的犯罪險境？本刊記者近日奔赴浙江杭州、湖南道州等地展開調查采訪。

“懷孕盜竊”的生財之道

2010年4月12日，對26歲的李小英來說，本來是平常的一天：早晨10點左右，穿上時尚的衣服，背上大包，與姐妹們在三墩路的公車站集合，然后分路搭乘公車，前往杭州市內的各大型商場、超市，以及服裝市場、數(shù)碼廣場。從外表看，她們跟城市里閑逛打發(fā)時間的懷孕婦女無異，不過她們看似輕松的閑逛，卻有另外的目的——完成計劃中的行竊。

她們一般三四個人搭檔。在物品琳瑯滿目的超市里，她們有人擋住攝像頭，有人望風，最后下手行竊的，則是肚子已經(jīng)鼓起的孕婦，或抱著孩子處于哺乳期的婦女。在行竊得手后，她們把東西藏進大包，或干脆塞進嬰兒的衣服中。而盜竊所得，通常是六四分成，孕婦和哺乳期婦女分六成，其他人分剩下的四成。

但這一天，她們的行動還沒來得及開始，就遭遇了早已注意她們一段時間的警方。

當日，杭州拱墅公安分局出動300余警力，發(fā)動了杭州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成功率最高”的一次抓捕行動。對象正是這些靠懷孕或者哺乳做掩護的行竊者。46名犯罪嫌疑人在這次抓捕中“落網(wǎng)”。據(jù)警方統(tǒng)計，有45名是女性，其中22名是孕婦和哺乳期婦女，還有1名男子，是在“娘子軍”們背后專門負責收贓的。

警方顯然已經(jīng)忍耐了很久。為了對付這個行竊足跡遍及杭州大商場的“娘子軍”盜竊團伙，杭州拱墅警方籌備了一個多月。從2010年3月8日成立專案組，至4月12日正式行動，經(jīng)過事先的摸底、監(jiān)控、部署，抓捕行動的成功，在預料之中。

然而李小英低估了這次行動對自己命運可能帶來的逆轉。雖然她也察覺抓捕行動突如其來，規(guī)模甚大，但根據(jù)過去兩次被抓后的經(jīng)驗，她確信自己會很快被放出來。

李小英已經(jīng)是杭州警局里的常客。因為盜竊，她曾于2009年的3月1日，和當年的5月15日，分別被杭州市公安局江干區(qū)分局行政拘留。但這兩次時間在15日以內的拘留，均沒有執(zhí)行。只因為她當時正處于懷孕期。而她的姐妹吳小玲，在2007年7月25日，就因盜竊被行政拘留，而此后，她又曾被拘留3次。同樣，因為懷孕或哺乳，每次在不到20個小時之內，她們就重獲了自由。

經(jīng)驗使她們確信，“那條法律”是有用的。“那條法律”是指《刑訴法》60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對應當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果患有嚴重疾病，或者是正在懷孕、哺乳自己嬰兒的婦女，可以采用取保候審或者監(jiān)視居住的辦法。”

由于看守所一般不收孕婦，警方通常是拘留不執(zhí)行或者教育釋放。據(jù)杭州警方透露，一名叫朱青的女子，竟被警方抓過34次，但因作案時不是懷孕就是哺乳期，她沒有一次被關押。

原本有人道關懷色彩的法律規(guī)定，在那些愿意冒著傷害身體的風險，而去盜竊“糊口”的底層女性中，竟成就了一條“懷孕盜竊”的另類生財之道。

這就連被偷的商戶也都知道，遇到那些懷孕盜竊的婦女意味著什么。位于杭州市西湖區(qū)文三路的頤高數(shù)碼廣場，員工曾當場抓住偷竊的懷孕婦女，然而，“我們也不敢動她們，畢竟是真的孕婦，只能送到派出所。但她們也會很快被放出來”。

這家數(shù)碼廣場管理處的經(jīng)理告訴記者，早在三四年前，這里已發(fā)生過孕婦盜竊案。而據(jù)資料顯示，2006年起，在杭州當?shù)鼐陀性袐D偷竊被行政拘留的記錄。

警方對此頗為無奈，“對著一個抱著新生嬰兒的母親進行審訊，我們很為難也很尷尬。”一位資深刑警告訴記者。而這些盜竊的孕婦，已總結出對付警方的一套，一旦被抓到，就躺到地上喊叫“肚子痛”，警方只能馬上把她們送到醫(yī)院。

手握法律的特殊保護，在與警方的博弈中，她們總是勝利者。然而。這一次，她們沒有想到，警方開始“動真格”了。

“近兩年此類案件上升，今年年初我們經(jīng)過摸底，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團伙，專以盜竊為生。這次是下定決心打擊的，否則在杭州，聚集來參與盜竊的孕婦可能越來越多。”杭州市拱墅區(qū)公安分局刑偵大隊的大隊長姜衛(wèi)平說。

在4月12日的抓捕行動中，始終陪伴在側的還有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當日，22名孕婦和哺乳期婦女被控制后，直接被送進杭州市第二人民醫(yī)院，實行“監(jiān)視居住”。

預料之外的審判結果

為了這群特殊的犯罪嫌疑人，杭州拱墅公安分局租下了杭州市第二人民醫(yī)院的一層病房，裝上了安全窗和鐵門，作為孕婦們的臨時居住場所。

“以往她們鬧鬧情緒，裝裝肚子痛，很快就會被放出來。這次她們也故伎重演，但婦產(chǎn)科醫(yī)生和護士很快就趕來了。”監(jiān)視居住期間曾負責管理這批孕婦的姜大姐說。她是拱墅公安分局刑偵大隊的民警，今年年底就要退休了。

當過去哭鬧、威脅的經(jīng)驗開始失效后，孕婦們慢慢意識到，這次與以往不一樣了。在醫(yī)院里，她們分住在8個病房，婦產(chǎn)科醫(yī)生每天查房，并幫她們做了肝功能、B超等身體檢查。雖然這些檢查，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此前從來沒有享受過，但對這些“特殊待遇”，她們還是表示了抗拒。

“有一間病房的6個孕婦，從進來的第二天就開始絕食。”姜大姐說，“她不吃不喝，你跟她們說話，她們也不理不睬。”姜大姐無計可施，只能坐在她們床沿，自個兒跟她們說話。“我說，你們不顧自己，也要顧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呀。她們一開始也不理，但人總是有感情的，后來慢慢就吃飯了。”姜大姐面容友善，說話輕聲輕語，并無一般人想象中警官的銳氣。

在這22名婦女中，年齡最大的39歲，最小的只有19歲，平均年齡在20多歲。她們大多有兩到三個孩子。很多人都是自然懷孕，然后在懷孕期或哺乳期進行盜竊。也有一些人，為了盜竊而不斷懷孕、流產(chǎn)。據(jù)警方透露，其中一個孕婦，在10年內竟然懷孕8次。

“她們一開始可能是望風，后來就偷竊，慢慢地膽子就起來了。”拱墅公安分局的刑偵大隊教導員王旭紅說，“有一個孕婦，曾經(jīng)在偷東西的時候被事主抓住，挨了打，回家后不久，就流產(chǎn)了。后來還繼續(xù)懷孕，繼續(xù)偷。”

“這種不斷流產(chǎn)、懷孕，對身體損害很大，甚至危及生命。她們在這方面確實很無知。”杭州市第二人民醫(yī)院婦產(chǎn)科的裘主任說。在拱墅警方的安排下，她曾給孕婦們上了孕期保健的一課，“‘胎盤前置這種術語她們不懂，我就給她們解釋，說可能導致半夜睡覺大出血，會隨時沒命。她們有些人聽了，就喊肚子痛，其實是害怕，不敢再聽了。”

這次講座之后，一直很抵觸警方的孕婦們，態(tài)度有了些轉變。有孕婦主動找王旭紅，報出自己的真名。此前，她們一直使用假身份證、假名字，甚至不知道同伴的真名。警方為此費盡周折，專門奔赴她們的原籍地，帶上照片請當?shù)馗刹恐刚J。據(jù)最后查明，她們中的有些人用過四五個名字。

李小英和她的姐妹們，幾乎都來自農村，大多教育程度不高。22個婦女中，只有一個是高中畢業(yè)，其他都是小學畢業(yè)或文盲。在生活清苦的農村，她們與城市里備受呵護的孕婦不同，同樣可能承擔沉重的勞動。而到了陌生的城市，她們更沒有任何依靠。

“她們對生活沒要求，沒文化，也沒法制意識。”王旭紅說，“她們從沒做過什么身體檢查，沒去過大醫(yī)院生產(chǎn)，一般都是找接生婆、去小診所，或者到了臨盆時就回老家。有兩個孕婦告訴我，她們的小孩一生下來就有病。”

此后，拱墅公安分局還安排了兩場講課，對這些特殊的犯罪嫌疑人進行了心理治療和普法教育。孕婦們對王旭紅和姜大姐的態(tài)度也漸漸軟化。陽光好的時候，婦女會請姜大姐把嬰兒抱出去曬曬太陽。“也有些男人來探望，在病房外徘徊。”姜大姐說。

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審判結果陸續(xù)下來了。

刑期最重的李小英、吳小玲、朱惠等4人，獲刑10年以上。她們平時是一起活動的姐妹，李小英曾參與盜竊14次，竊得財物可估部分價值人民幣近11萬元，被判有期徒刑11年零6個月，吳小玲被判11年，朱惠被判10年零6個月，3人均被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

法庭上，聽到宣判結果后，有孕婦在法庭仰頭大哭。對李小英來說，即使預料到這次可能被判刑，但這個審判結果，還是比她預料的重得多。

而鐘小成等12人，因盜竊數(shù)額巨大，被判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其余9名被告人被判處6個月以上、3年以下有期徒刑。

“她們既期待審判結果，又害怕有結果。”姜大姐說，“結果出來后，她們的情緒波動較大，不吃飯，一直哭。”

“看她們家鄉(xiāng)的情況，就知道，偷竊并沒有改變她們的生活。”

刑罰落下，也為她們的生命畫下了一個分號。

因情況特殊，在檢察院和法院的配合下，這一次的起訴、審判速度比較快。孕婦們沒有選擇上訴，判決很快開始執(zhí)行。2011年6月14日，杭州拱墅區(qū)法院對部分犯罪人員宣讀了《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的決定》，并決定立即協(xié)同拱墅公安分局的民警，陪同這些罪犯到當?shù)毓矙C關報到。當天，在民警和醫(yī)生的看護下，她們踏上了回鄉(xiāng)的火車。李小英等人因在懷孕期，被暫時予以監(jiān)外執(zhí)行。

踏上回鄉(xiāng)歸途的人中，有15名來自湖南道縣，其中大多數(shù)來自道縣新車鄉(xiāng)。另5名來自四川、貴州、江西等地。道縣，地處湘粵桂邊界。從湖南的省會長沙到道縣，要坐8個小時的火車；而從道縣到新車鄉(xiāng)，也要40分鐘。

新車鄉(xiāng)以種植水稻和卷煙為主，人均年收入不超過2500元。貧窮，荒蕪，這些破落農村的代名詞，都可以用在這里。有4名孕婦盜竊者的居住登記地在這里。

“李小英的房子早就不住人了，家里只有一個瘸子老父親，80多歲了，借了人家的一間小房子住。她回來了，但房子都沒有了，住到娘家去了。”新車鄉(xiāng)八家村的村支書，姓朱，他領記者去看李小英的房子。這棟房子已倒塌一半，里外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

吳小玲家的房子更是完全坍塌了。朱支書回憶，吳小玲當初是跟著老公一起出去的，有好幾年沒有回來了，生了孩子也是打電話回來登記的。兩個月以前，鄉(xiāng)派出所讓他去把她們認領回來時，他瞅了老半天，才把她認出來。

在八家村轉一圈，隨處可見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上頭的門鎖銹跡斑斑。它們的主人大多出外打工，幾年未曾歸來。

“窮，窮得很。”朱支書重復了很多遍這句話。

新車鄉(xiāng)莫家灣村，情況看起來比八家村稍好，聳立的紅磚房子更多一些。這里幾乎家家戶戶都種卷煙，卷煙比水稻收入要好些。但年輕人也大多出外打工了。7月30日正好是新車鄉(xiāng)趕集的日子，集市上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莫琳和莫小恬是從這里出去的。

說起莫琳，莫家灣村的婦女專干莫大姐搖搖頭，“她有4個孩子，大的念小學了，只有一個男孩，五六歲，不會說話的。”為了給孩子治病，莫琳夫婦都出外打工，婆婆在家?guī)Ш⒆印Ｄ占业姆孔樱挥幸婚g大平房，旁邊搭起一個棚子做廚房。“他們帶孩子到浙江看病，打一針就幾百。沒辦法的。”

而莫小恬是2011年初才到杭州去的。在2011年3月9日下午的一次盜竊中，她負責望風。這次盜竊得手一只包，內有人民幣3000元。莫小恬分到950元。這950元，付出的代價是半年的有期徒刑。“她以前是跟老公一起到廣州搞建筑的，家境還可以。但婆婆前幾年中風，癱了，家里一下子負擔就重了。”莫大姐說。

貧窮，如同巨石，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無論壓在誰身上，都是難以承受的重負。

孩子治病、老人生病、弟弟上學……這些，在審訊中，在法庭上，也是她們對自己行為給出的理由。

“她們說沒辦法，我說不是沒辦法，只是你們不做。偷東西，錢來得快，來得輕松，但是她們忽略了一點——這是犯罪。”姜大姐說。

“可憐？不可憐！”在杭州，與一位的士司機聊起這件事時，他聲音突然提高，“我是坐過牢的人，比誰都清楚，有手有腳，為什么要偷！”在上世紀80年代嚴打時期，他曾因打架被判入獄4年。

“我問她們，這些年都賺了不少錢吧？她們說，也沒多少，‘你看我這么窮。”王旭紅說。其實，偷來的東西往往貶值許多，而且她們都是三四個人一起犯罪，每個人也分不到多少，“看她們家鄉(xiāng)的情況，就知道，偷竊并沒有改變她們的生活。”

“一開始是震驚，然后是憤怒，最后是同情。”

“丟臉啊！”八家村的朱支書嘆息。是他，去鄉(xiāng)派出所把李小英、吳小玲、朱惠和朱小花領回八家村的。

“朱惠、朱小花不是我們村的，她們都是嫁出去的女兒啦。”朱支書對此耿耿于懷。談起朱惠為人，他又嘆著氣說，“朱惠啊，是個老實的孩子。”當了30多年的村支書，村里的很多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她們被送回來的那天晚上，沒有一個人敢回家，都去娘家或親戚家了。”新車鄉(xiāng)駐八家村的干部說，“在農村，判刑是一輩子都抹不去的侮辱，是低人一等的。”直到兩個月后的現(xiàn)在，她們大多還是寄住在娘家或親戚家，即使在家里，偶爾出門也是躲躲閃閃的。

在新車鄉(xiāng)，問起此事，人們都條件反射般地回答三個字“不曉得”，然后用奇怪的眼光瞅你一眼。據(jù)說，她們回來的當天，村里說過一陣，后來就沉默了，尤其不對外人說。

“鄉(xiāng)親們痛恨她們的行為，但對個人是關心、愛護的。”新車鄉(xiāng)的烏鄉(xiāng)長說，近期因湖南大旱，他天天下田幫農戶引水，臉曬得紅黑紅黑的，“我們也是杭州警方通知，才知道這件事。一開始是震驚，然后是憤怒，最后是同情。”

孕婦們被送回來后，新車鄉(xiāng)黨委班子開會，最后從鄉(xiāng)委班子和鄉(xiāng)派出所抽調人員，組成幫扶小組，一個一個地落實了解情況，對一些確實困難的家庭發(fā)放了低保。烏鄉(xiāng)長說：“有些人確實是家里有困難，值得同情，有些年齡還小，最小的才19歲，無知，貪玩。但孩子是無辜的，鄉(xiāng)里還是會負責看護。”

“她們并非有組織的，有些人嘗到甜頭，一傳十，十傳百，形成了默契，認為這是生財之道。”姜衛(wèi)平曾負責審訊這些孕婦，他說，“也有極個別，是丈夫看著別人賺錢容易，逼自己的老婆去做。不過有將近一半，丈夫不干活，或干些輕松的活，就靠這些孕婦盜竊維持家庭。”

但朱小花的男朋友勸阻過她的，她沒有聽；李小英的丈夫也曾罵妻子“蠢婆娘”，讓她別干，她也沒聽。“城市的物質誘惑太大了，很難抵抗。”烏鄉(xiāng)長搖搖頭。

“她們文化不高，法制意識淡薄，就這樣來到大城市，大城市與農村不一樣，要生活下去不容易。”姜大姐說，“一開始的初衷可能是為了改變貧困狀況，但時間長了，有些人的初衷也改變了，不僅是為了擺脫貧窮，而是好吃懶做。”

“外面的世界改變了她們。”姜大姐感嘆道，她與她們相處了足足兩個月，“這不是單一因素，而是多重因素。”

李小英、吳小玲等都拒絕了接受記者采訪，幫忙聯(lián)系的烏鄉(xiāng)長轉達了她們的話：“我們都已經(jīng)認錯了，不好再見人了。”她們希望回到平靜的鄉(xiāng)村生活，有些人向信用社貸了款，準備自己種些東西，她們對鄉(xiāng)里的干部說：“還是家里好，晚上睡覺也踏實。”

她們回到了故鄉(xiāng)，卻回不到過去了。

現(xiàn)在，每隔半個月或一個月，她們要到鄉(xiāng)派出所報到一次。一年之后，等待她們大多數(shù)人的，是回杭州服刑。根據(jù)相關法律規(guī)定，過了哺乳期（產(chǎn)后12個月）后，孕期被判刑的婦女將被收監(jiān)。

李小英曾對新車鄉(xiāng)幫扶小組說，“該坐牢就坐牢吧，好好表現(xiàn)，爭取減刑。”她今年26歲，孩子大的才7歲，小的3歲。

她們跌倒了，重重地跌在進城的路上。把她們絆倒的，是貧窮、是無知、是誘惑，是貪婪，是出身與夢想的巨大鴻溝。在全國，這樣的故事仍在不斷上演，南京、濟南等地均見孕婦盜竊的報道。

2011年8月3日下午，中國社科院發(fā)布2011年城市藍皮書報告，指出在中國的眾多城市，流動人口的困境在加劇貧困發(fā)生，而貧困群體不僅經(jīng)濟貧困，知識素質也貧困，并在這種惡性循環(huán)中，陷入貧困“世襲”。

而在道縣，那些回到家中的懷孕婦女，有的即將回到城市服刑，有的正艱難地開始她們的生活。她們帶著脫離貧困的夢想進入城市，卻把自己懷孕的身體變成作案的道具，于她們，這是人生永難抹去的污點，而于這個正在經(jīng)濟上不斷攀升，正為擁有更多繁華都市而自豪的社會來說，她們的罪惡，她們的不幸，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真實的印記和污點呢？

（本文涉及孕婦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