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危機后遺癥”將長期化

劉迪

日本的核危機仍是進行時。4月5日下午，日本政府宣布，禁止毗鄰東京的千葉縣若干地區部分農產品上市。同日晚，東京電力開始將高于標準100倍的污水排入太平洋。據悉，東京電力并沒有表明何時停止排放。

目前，東京已到櫻花綻放時節，但整座城市卻全然沒有春天來臨時的喜悅。東京乃至整個日本仍然沉浸在“自肅”氛圍，所謂“自肅”，即對任何過于不宜的活動均要自我克制。在這種氛圍中，每年春前日本電視臺例行的“櫻花前線”即櫻花開放地區的報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電視臺停止了正常的天氣預報形式，而是以同情的語調，在全國天氣預報前，首先詳細報道受災地區的天氣。顯然，這是一種表明國民團結的政治姿態。

櫻花時節，日本人賞花心情蕩然無存。魯迅筆下曾經描寫過的那個上野公園，游人稀疏，全然不同以往。人們可在這所公園看到如下告示：“因東北地方大地震關系，第62屆賞櫻大會中止。請勿在公園內飲食。”靠近皇宮的千鳥淵公園，本以夜櫻著名，但因“自肅節電”，此間夜晚漆黑一片，櫻花無人可見其夜容。

地震引發的核泄漏已持續3周以上。這一期間，人們發現歐美或國際機構對日本核泄漏的調查與日本政府公布的數字相差懸殊。例如上周，法國根據INES的標準認定日本核泄漏為6級，但日本政府堅持說是5級。只是在最近，日本政府才承認泄漏程度相當于6級。難怪此間一家網絡媒體說，關于核泄漏程度內外報道的巨大落差，足以讓海外懷疑日本對核泄漏進行了“報道管制”。

對于日本政府的新聞發布、主要媒體的報道內容，不少日本人持有疑問。此間網絡媒體指出，日本國內“接連出現別有用心過低看待事態嚴重性的發言”，“公布一廂情愿的觀測”。曾在美軍橫須賀醫院擔任過醫生的佐野潔認為，“目前日本政府有意縮小事態的嚴重性”。他說，這導致海外媒體不得不在日本政府提供的數據之外，再補充美軍測定的數值。

這次核泄漏事件讓全世界重新審視日本核泄漏問題，很多人質疑：日本政府是否真的擁有緊急危機處理能力？眾所周知，日本人竟然在比中國云南省還要狹小的國土上建設了55座核電站，提供了這個國家29%的電力。本來，福島第一核電站早應退役，但不知為何公司方面卻決定繼續使用，《紐約時報》指出，不顧折舊年限繼續使用以及疏于安全檢查，才釀成這次事故。日本律師一瀨敬一郎指出，日本政府罔顧民間團體對核電的反對，堅持把發展核能作為日本支柱產業，這是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他說，這次核泄漏事故，雖然起因是自然災害，但從其造成的影響來看，也是政治問題。

事故發生已過3周，日本政府宣布說“放射物質散佚出現下降趨勢”。對此，有關專家認為，即使放射線物質排放量很小，但假如長期持續下去，也非常危險。例如日本原子能研究所前研究室長笠井篤說，福島核電站泄漏的放射性碘超過正常值100多倍，單從這點上說，其危害就超過三里島。他解釋說，三里島核電站事故時，排出的多是惰性氣體，幾乎不含放射性物質銫、碘等。笠井篤還指出，假如核電站燃料棒損傷加劇，其累計放射量釋放將接近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程度。

復合后遺癥將長期化

今年3月，日本汽車銷售額同比減少35%，倒退到1973年的水平。各主要百貨商店銷售額大幅下降，例如三越伊勢丹控股公司減少23.5%、高島屋18家百貨店減少16.8%，而服裝行業銷售額甚至下降50%至60%。

不過，日本人對受災地區的恢復仍有信心，因為日本歷史上反復經歷過受災、恢復、再受災、再恢復的過程，日本人對于災后重建有著豐富經驗。近日，有一東京大學學者在《日本經濟新聞》撰文說，除核泄漏影響外，震后日本可能很快恢復，因為日本基層存在一種“現場力”，即第一線的人非常能干。他的預言是有可信度的。目前，災區物流系統基本恢復，市場供應也接近全面恢復。

但另一方面我們也應注意，即核電站停產對電力供給及整個經濟的打擊非常嚴重。很多企業因為缺乏電力無法正常開工。這個打擊，非短期可以恢復。因為重建一座火電站需要5年時間。目前正值春季，用電量尚能保障，但進入6月之后，隨著空調使用量增加，日本可能出現大規模電力不足的困境，屆時所需電力的1/3將無法自給。

本來，這個時候西部電力公司尚有余富，可以進行“西電東輸”，無奈日本電力系統東西兩個部分因為周波數不同，無法相互支援。目前西部電力公司使用60Hz，而東部是50Hz。這是因為在明治時代，日本東西部電力公司各自為政，東部引進的德制發電機為50Hz，而西部引進的美制發電機則為60Hz。這100多年來，彼此周波一直沒有統一。至于日本新干線，東日本鐵道特意建立了變電所，把東日本地區新干線的電力從50Hz改為60Hz，這樣新干線列車才能全國通行無阻。

3月31日，經濟產業省與經團聯商定，為避免“計劃停電”，產業界同意在即將來臨的夏天節電25%。假如這個目標可以實現，可能將避免因電力缺乏而對經濟造成更大規模的打擊。

日本會否 “孤島化”？

地震發生后，各國在日僑民大約撤走20余萬人。除中國外，俄、法、美、德等國均幫助本國居民避難。美國政府派專機接走9000名美軍家屬“自主避難”，德國政府也勸告在首都圈居住的本國居民“自主避難”。4月1日，日本外務省公布，14個國家駐日本大使館仍然關閉，其中包括德國、瑞士、克羅地亞、巴拿馬、加納等國。很多國家對日本的產品加強了放射線檢測力度，禁止核污染地區產品進口。日本政府目前與這些禁止日本部分農產品進口的國家、地區交涉，要求對方公布檢測標準。《產經新聞》在一篇文章中說，日本產品要恢復“安心”和“安全”的形象，可能需要10年時間。

“觀光立國”、增強農產品國際競爭力是日本政府既定目標，但現在這個目標很難實現，飯店、旅館的大量預訂取消，前往日本的航空線路一再停運。日本農業遭受的打擊將是長期的。東北地區沿岸遭到放射物質影響，今后漁業將受到影響。港口假如不迅速投入使用，其地位可能將被其他地區的港口代替。目前，日本東北地區企業交易量的40%在該區域之外。這些企業中，包括一些半導體芯片生產廠家。假如這些廠家不迅速恢復生產，其斷裂的供應鏈可能被其他地區或國家的同類產品替代。

上述20余萬離開日本的外國人中，很大一部分是留學生。他們都沒有辦理“再入國”手續，即等于放棄重新進入日本的簽證。本來，日本政府按慣例會對這些外國人一概要求重新申請簽證。但這次日本出入境管理局特意做出決定，簡化這批人的入境手續。這表明日本政府希望避免孤島化的迫切心情。

核泄漏與全球政治洗牌

這次，法國對援助日本表現得十分積極。這是因為法國是核電大國，其電力的80%依靠核電，同時自己也是核電設備生產大國。法國希望借此機會，發揮自己在這個領域的領導力。此間媒體認為，日本核電站制造業長期來一直把法國視為競爭對手，此次請求競爭對手出馬幫助，意味著日本承認失敗。發展核能本是日本政府新增長戰略的一個重要支柱，現在看來這個政策已成為水中之花。

應對核輻射后遺癥可能將是今后數十年日本政治經濟的重要課題。日本的核利用政策，也可能轉為如何消除核泄漏后遺癥的政策。

核事故成為日本“國難”。如何應付這場國難？目前，日本民主、自民兩黨正摸索組織聯合政府，實行聯合執政。數年前，《讀賣新聞》會長渡邊恒雄就在背后活動，主張實行朝野政黨聯合執政的“大聯立”模式。而此次，自民黨對此并無反對。應該說，日本人善于聯合下的合作，而不善于在對立中合作。大聯立模式，對提高政治效率有益。最近，各主要報刊頻頻出現“總力戰”一詞，這意味著朝野各黨要進行合作，共赴“國難”。但是，這里值得注意的是，“總力戰”一詞，本是二戰期間日本大本營的新聞發布術語，現在這個詞匯復活，很多老人肯定大為吃驚。因為，假如全部政黨都成了執政黨，那么社會就不會存在反對意見，這對民主制來說，可并非好事。

這次地震直接損失約16萬億至25萬億日元，如何進行災區重建？此前日本8家民間金融機構向東京電力提供了約2萬億日元信貸。此間媒體透露，近期日本政府可能編制幾個補充預算，支持災后恢復建設，其總額將超過10萬億日元。

同時，日本將實行積極的財政政策，為此，日元流動性將迅速增大，這將導致物價上漲。這種局面將刺激各種企業投資。另外，在聯合執政下，日本民主黨將不得不修改“天女散花”式的財政支出方式，停止兒童津貼、高速公路免費、高中免費等政策實施。日本的核電站幾乎建在海邊，從其預防地震海嘯能力講，并不比福島核電站強，因此，國民已經對核電的未來懷有強烈的抵觸態度。從這點判斷，日本無法維持目前的核電政策。從中期看，日本必須重新調整其能源政策，并向自然能源大幅度傾斜。

日本核泄漏對全球政治構成重大考驗。例如，這次事故，對奧巴馬的核發電計劃投下濃重的陰影，假如其核計劃停止，將導致油價上漲，引起美國消費者的不滿。而這對其連任是一個威脅。德國綠黨的躍進，將導致德國核電站加速退出歷史舞臺。法國總統薩科奇近日急忙飛到東京進行為期3小時的訪問，其實是為了保證核電這個全球鏈條不因日本事故中斷。

日本核泄漏事故，將對全球能源政策發生深遠影響，發達國家的核發電計劃將會受阻，中期內，全球石油價格將持續上揚。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全球能源結構將會發生根本變化。從政治角度講，如何分配以及有效使用能源，將成為未來20年全球競爭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