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蒞驪
評論者常常會發現自己陷入一種一廂情愿的境地里:無論是面對劇本、小說、繪畫或音樂,總是說著那些與作品意圖可能絕對無關的話。有時,我也嘗試進入電影的世界或是導演的世界,而最終落入的還是自己的世界。
《源代碼》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商業片,締造者們這么說,受眾也是這么接受。評論者最尷尬的是面對一部商業片還要一味微言大義,總給人“想太多”之感。好在一切景語皆情語,那么多人登幽州臺,只有陳子昂說他“獨愴然而涕下”。所以,對我來說,這個故事是關于創造和希望。
《源代碼》展現了三種創造:第一種創造是建立在毀滅之上的。炸彈制造者如此解釋自己的恐怖行為:這個世界是個糟糕的地方,所以需要洗牌重來。值得注意的是,他并非一個單純的毀滅者,而是企圖成為一個建造者;只不過無論毀滅還是建造,都是按著自己的意愿行事。
第二種創造就是源代碼的世界。拉特里奇博士發明了這個長8分鐘的世界,能夠讓時空不斷重現。博士打造這個世界的初衷,是讓已死的科特·史蒂文斯能夠在情境重現和穿越中,來找到拯救現實世界的密鑰。在博士看來,那個世界并不真實,它存在的價值是為真實的現實世界更好地服務;所以,他可以冷漠地看著上尉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因為他有著更大拯救世界的責任。
雖然上尉早被炸成了半具軀殼,只剩下了部分的腦活動,雖然他被賦予了防患于未然、拯救百萬性命的高尚使命;然而,當他疾呼“讓我死去”時,當他完成了任務、博士依舊不肯兌現諾言并試圖清洗他的記憶以便讓他繼續效力時,你不得不感嘆這個想要被維護的現實世界的確殘酷,一個生命的自由意志和尊嚴比他的氣息存留更加身不由己。
沒有四肢的歌手尼克·胡哲在他的最新MV《Something more》里,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當希望無存時,我們該往哪里去?在他10歲的時候,尼克覺得人生毫無希望,試圖沉水自殺卻沒有成功;因為上帝對他別有計劃,他的使命就是帶給其他人希望。
而對于死去的上尉來說,他的使命不僅僅是拯救現實世界的人(這個使命至少在最初也是別人強加于他的),更在于拯救那些已死的人——他開始了一次新的創造,列出沒有爆炸的創造,第三種創造。
在這個新的源代碼世界里,列車完好無損,在8分鐘到了的時候,上尉與他心愛的女孩在接吻,滿車廂的人都在歡笑。我在想,如果導演把電影結束在這一刻,給人一個對于未來的猜想,也不失為一種美好的結局。不過好萊塢的慣例是把這種美好更加明朗地彰顯出來,于是我們看到了定格后的故事:男女主人公手牽手終于走出了車廂,說,這真是完美的一天。
而電影最故弄玄虛的那一刻是在末了的3分鐘。現實世界里向上尉發出指示的女軍官古德溫,收到了上尉在源代碼世界里發出的短信……
似真似幻,孰真孰假,都不重要。坐在我的現實世界里,在我看一部作品或一種創造時,我最關心的是,它能否給人帶來希望。制造炸彈的人顯然不能,因為他把創造的基準理解為毀滅;博士也不能,他的創造是為了服務,并且是一種剝奪了他人意志的服務。只有上尉的創造才真正包含了希望——不僅給他人帶去希望,也給了他自己希望。
尼克·胡哲在那首MV的最后說:如果你無法獲得一個奇跡,那就成為一個奇跡。他曾經哭著入睡,希望上帝給自己手和腳,然后哭著醒來,發現什么事也沒發生;現在,他用自己的故事去安慰人,不懈地向那些失去希望的人指出生活的其他可能性。在他創造希望的時候,他的確也創造了一個奇跡。
尼克的故事也感染了我,讓我不懼做一個“自作多情”的評論者。即使面對著這樣一部早有定論的電影時,依舊固執地想要再創造,并希望在這再創造中,向人指明那些他們所忽略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