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從伊豆到北京有多遠》是日本作家加藤嘉一不算嚴格的自傳兼不算嚴格的政論類文字。加藤嘉一是少數能夠用中文寫作的日本青年學子,這不僅是文字的能力,更是對日本與中國兩國文化領悟與表達的能力。他出身商人家庭,又經歷父親公司倒閉,成長經歷讓人敬佩,中日之間的文化點評亦為人稱道,故有蔣方舟笑侃該書書名其實說的是“從中國青年到日本青年有多遠”。
【暢銷書摘】
初中到高中的六年,是我迄今為止最辛苦的一段時光,從現在回望,我把它視為名副其實的“青春”。為什么說最辛苦呢?因為,就上面說的,我始終堅持“文武兩道”,很艱難,很累,關鍵是誰都不理解我。除此之外,辛苦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在那六年的時間里,我一直要打工的。中國朋友很熟悉一個詞——“童工”,而我,就是“童工”出身。
當然,13歲打工,在日本也是違法的。13歲的少年,應該好好學習,先做好知識積累,以便為將來的發展打好基礎,這一思維邏輯具有世界性的普遍意義。在日本,一般來說只有到了高中一年級(16歲),才能開始打工,所從事的也只能是初級的體力勞動,比如在麥當勞、面包店、加油站等處打工。日本的高中生打工是相當普遍的,到了大學階段,不打工的人連1%都不到,在中國,這情況似乎難以想象,這大概是由國情、觀念、社會發展階段不同所決定的。打工的好處毋庸置疑,它可以鍛煉人,讓你早一點接觸社會,了解所謂社會是怎么回事,也可以賺錢,減輕父母的負擔。當然,不打工有不打工的好處,可以集中精力學習,可以有更多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過,作為多年打工的經歷者,現在回過頭來看,打工的好處比不打工的好處大得多。在這里,我要誠懇地建議中國抱有大志的大學生應該多多打工。我一直主張北大學生應該去麥當勞打工,這樣不會降低身份而只會提升北大學生的綜合素質,使北大學生變得更牛、更有競爭力。北大學生的學業、理論功底本來就很強,文化素質絕對沒問題,但卻嚴重缺乏在錯綜復雜的社會公共場上與他人共存共榮以及競爭的能力,也可以說是社交或實踐的能力,他們往往也不了解社會底層的真相,不了解普通人的生活和處境,更不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如果你要在這個社會獲得話語權和支配權,一定要對社會有深入的了解,一定要接觸底層民眾的生活,否則只不過是小聰明、小皇帝、小精英,是很難成什么大氣候的。
當然,當童工,在中國也是違法的。然而,就我的觀察,這里的童工現象太普遍了,我曾經走過中國許多城市與農村,也接觸過許多輟學出來打工的孩子。
2007年底,我去貴州省被設定為扶貧樣板的畢節地區大方縣考察半個月,主要是了解那里的義務教育普及情況。那個時候,中央政府剛剛制定并推出了一項政策,即免除農村義務教育的書雜費,這是推動農村普及義務教育的非常好的措施,無疑是非常正確的。許多農村孩子輟學,原因很多,但學費及亂七八糟“被”附加的各種費用太昂貴也是一大原因。許多國內外觀察家認為,免除書雜費這一舉措是中國教育的一次突破與轉折。
但我的觀感不一樣,即這個舉措的效果似乎并沒希望的那么理想。中央出臺好政策,未必都能不走樣地傳達到地方。我發現在中國,中央和地方的關系很復雜,我見過許多天高皇帝遠、自以為是的地方官員,也了解到他們許多無視中央的方針政策,完全以自己的喜好和利害關系去治理地方的情況。中國太大了,地方官員有足夠的條件和“智慧”來對付上級,辦法之一,就是掩蓋事實,假報現狀。
在那一“好政策”推出后的大方縣,我接觸到了太多太多仍然上不起學的孩子們。原因有兩個,一是有些家長根本不知道中央出臺了免除一切學費的政策,就是老百姓的知情權沒有落實,或者是地方政府和學校沒盡到宣傳之責,當然,是否有人故意隱瞞不報,以便按慣例繼續坐收漁利,我就不得而知了。另一個原因看起來更加嚴重,原來,孩子不上學的主要原因還不在于交不起學費,而是因為家中貧困。因為,學費并不是家庭對一個學生投入的全部。這一狀況讓我認識到,那些可憐的農民的孩子不上學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學費多少錢,而在于家里有多少錢。對于許多家庭來說,政府免除學費當然是大好事,但免除學費卻并不能保證這些家庭的孩子繼續上學。因為家里很窮,盡快改變眼前的貧困,比受教育更迫切。教育算什么呢,又不能給全家帶來現實的好處。如果孩子不早一天出去打工,家里就沒錢花,因此在很多人家,孩子未成年就被送出去打工掙錢了,在多子女的家庭(中國雖然搞計劃生育,但在偏遠鄉村,多子女家庭仍很普遍),長子長女往往首先輟學,去做童工。童工也許掙不了幾個錢,但起碼生活不讓家里負擔,多多少少又能給家里交一些錢。相比不打工,這一進一出,賬目是很明白的,你說家長會怎么選擇?
中國的教育依然要走很長的路,教育政策的制訂者推出好政策固然很重要,但同樣重要的是跟其他政府部門的協調,我發現,深入探究下去,許多問題是結構性的,是相互關聯的。解決那些孩子的上學問題,需要從教育、民生、醫療、財政、經濟、政治等各個方面去加以統籌,否則,再好的政策,執行起來也會走樣,難以達到美滿的效果。
以上是由童工問題引出的題外話,下面把思路拉回來,說說我自己的“童工”生涯。
13歲的時候,我通過父親朋友的介紹得到了一份送報紙的工作。找這份工作,利用了關系網,看來,鄉下的日本人也很講究“情”,違法是違法,但可以通過人情改變一點點局面。隨后不管搬到哪里,我都能找到送報紙的活兒,這和自己老報童的身份有關吧。日本人就是愛看報紙,最大的《讀賣新聞》有1000萬份的發行量,位居第二的《朝日新聞》有800萬的發行量。不僅是企業訂,普通家庭基本都是訂閱的。每天早上,有專門的送報員按時將報紙送上門。我就是每天早上專門送報過來的那個送報員。
說起來,我從事的是服務業,為讀者服務就是我要堅持的宗旨,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力爭做到最好。而且,要做就不能半途而廢。在將近2200個日子里,除了田徑比賽、集訓和報紙停刊的時間以外,我一天沒有休息過,雨天、大雪、臺風……每天都必須按時送報紙。順便說明一下,在我比賽、集訓的那些日子里,送報工作就由爸爸和弟弟代勞。實際上,平時送報,都是我和爸爸、弟弟一起送,我不能送時,他們的工作量要增加一些。送報要起早,我每天凌晨3點鐘起床,3點半開始送報紙,送到6點鐘,回家,吃早餐,上學,這是我從初一到高三大致的生活節奏。晚上一般要到10點至11點才睡覺,我每天從來沒有睡過六個小時以上,平均是四個半小時,我不覺得很少,我睡眠質量超好,頭落到枕頭上,不到一分鐘就能入睡。父親常說,“睡那么多干嗎?睡多了,人會變得懶惰的。”一般認為,睡眠對健康有影響,我的體會是:健康不會受影響的,關鍵不在于睡多少,而在于睡覺有沒有規律和睡眠的質量高不高。即使每天睡四個半小時,每天都是有規律地睡覺,睡得深,睡得熟,就沒什么問題。
雖然有點辛苦,但我始終熱愛送報紙的工作。積極面對每一件事是一種態度,珍惜每一份工作是一種責任。我就是這么認為的。就送報而言,一方面可以鍛煉身體,作為國家級的運動員,本來就是要早訓嘛,送報都是跑步送的,是最好的早訓,而且也是工作,能夠保持一定的壓力,培養責任意識。如果說我有一點點毅力和耐力,肯定是從近2200天的送報經歷中萌芽出來的。另一方面,我還可以賺到錢,基本上是五萬日元的月薪(3500元人民幣),這筆錢滿足了我的學費、交通費、生活費、餐飲費、體育用品費等的需求。我上高中有“體特”身份,學費免了一部分,但畢竟也需要鞋子和衣服等體育用品、集訓以及參加比賽的各種雜費。弟弟也和我一樣,從初一開始掙錢。反正,我們是從13歲開始在經濟上獨立了,不需要伸手向父母要錢了。我從不覺得這有什么不正常,也從來沒有一點委屈感,而是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并為自己感到自豪。家里有困難,全家一起努力渡過難關唄,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我是男人啊!再說,我們既可以鍛煉身體,培養好習慣,又可以賺錢,熟悉社會,我學習也不錯的,由于時間很緊張,反而明白了時間的寶貴,利用各種時間和空間去學習,也學會了有效、合理利用時間的方法,這一切都對我的成長有很大的幫助。
13歲到18歲期間,我做過三份工作。除了上面所說的送報紙,還有就是從高中二年級開始的日英——英日翻譯工作。有時候還接模特兒的活,因為人長得高嘛,長得也比較苗條,加上是運動員,比較健康,比較陽光,看起來,也有一點帥氣。但因為這個活不穩定,因此我就不太喜歡。做了一段時間就不做了,家里人也不喜歡那個圈子和那個圈子里人的做派。我就更加專注地送報,做翻譯,一個月平均能賺15萬日元,就是大約1萬元人民幣。這樣除了可以負擔自己的費用之外,還滿足了妹妹上學及生活的費用,剩下的一點錢,用在一家人的餐飲上面。我很滿意,自己通過努力能夠幫助到家人,每天早上和晚上全家人團聚在一起,看著大家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我真是感覺太幸福了,我發自內心地珍惜這種和諧安康的生活。父親、母親、弟弟、妹妹是我奮斗的力量,我不是一個人,我們大家在一起。
作者簡介:加藤嘉一,1984年出生于川端康成筆下美麗的伊豆,3歲遭遇車禍,5歲時就有了將來要當日本首相的宏愿,13歲開始打工送報為父母分憂。2003年“非典”高峰時,在沒有人民幣、沒有中文基礎、沒有朋友的“三無”狀態下,他拒絕了日本最好的東京大學,只身來到中國,從“零”開始在北京生活。在讀書期間,他一直是很活躍的校園社會活動家,曾經擔任北京大學日本人協會會長,做過制作人、策劃人、主持人,又是《南方周末》與《看天下Vista》等報刊專欄作者、同聲傳譯者、中國人民大學附中的日語教師等等。
(摘自《從伊豆到北京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