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飛揚

李云飛

風言風語

風，說的是風言風語

說著世界方言，不管是

西北風，還是東南風

風唱的，都是大風歌

風言風語的風

一年四季，風雨無阻

專愛在風生水起的地方

聞風而動，捕風捉影

我懼怕，八月的風

它把杜工部草堂頂上的

三重茅怒號走了，從此

大唐廟堂，處處漏風

我欣賞，漢朝的風

漢高祖把寬袖袍一甩

就大風起兮云飛揚

那時天下的風都姓劉

最悲壯的是，易水河畔

蕭蕭的風，吹在荊軻身上

一去不復返的，都是

寒光閃閃的利刃

最溫柔的是，蝴蝶翅尖

扇起的風，但它在南美洲

熱帶雨林中，能制造出

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我看央視上的天氣預報

明天有五到七級的偏南風

我對這個消息，深信不疑

我知道這不是空穴來風

不是西風壓倒東風

就是西風被東風壓倒

除了風，沒有人

能夠真正打敗一場風

苦 苣

長在小麥中間，小麥青苦苣比小麥更青

長在玉米中間，玉米綠

苦苣比玉米更綠

長在土豆中間，苦苣的根

就握住了泥土深處

一疙瘩一疙瘩的心事

苦苣，長在莊稼中間

卻沒有糧食的名分

在饑荒年代里

卻又擔當了糧食的責任

那些面如菜色的歲月

生命的血管里，流淌著的

一半是苦苣的汁液

長在野草中間

苦苣，比野草更野

沒有家園，處處是家園

春來發芽，遍地青青

沿著廣袤的風向

走遍千山萬水，走成

我遍地無聲的鄉愁

一朝得恩寵，苦苣

被選進燈紅酒綠的都市

混身山珍海味中間

卻依然被叫做野菜

多少次，面對舉箸的

饕餮之客，我不敢品嘗

我怕吃出滿口的苦來

打開窖水為我接風

我像一股風，突然回來

除了拎著兩鞋旅途

我再身無長物，而故鄉

打開一窖窖水，為我接風

一窖窖水，是故鄉在泥土中

珍藏了多年的一壇壇陳年佳釀

窮一窖水，富也一窖水

清澈，甘冽，醉人的一窖水

這片被干旱折磨的土地

這些惜水如金愛水如命的人

對只有兩手風塵的游子

卻是如此慷慨，如此厚愛

接風，就是用這陳年佳釀

洗去我身上的異鄉塵埃

擦拭我心上的疲憊和傷痕

讓我的心跳和故土的血脈相通

此情太濃，此情太深

我要高舉起木桶鐵桶為杯

與陽光干杯，碰響眾神的心靈

一杯杯痛飲故鄉的風土人情

槐花飄落

那么多的人走在樹下

那么多的人，沒有一個停下來

那么多的人，卻辜負了一樹繁花

我來時，農歷的四月

已進入暮年，紅顏開始謝幕

沒人在意，花香依然襲人

芬芳的心事是有重量的

你看那花枝已經被壓得很低

差一點被翠葉覆蓋

那么多的人，沒有一個人知道

那些花朵們的憂傷

凄清的身世注滿曾經的風雨

幽怨微喘的心事

被蜂蝶采取，在風中傳播

一陣風來，花容失色

遍地落英還在尋找淡淡的相思

那一樹翻動的葉片，像耳朵

聽到了一片水一樣顫抖的嘆息

今夜的風

今夜的風，和我一樣貧窮

風雖一絲不掛，它卻看不見

它在黑夜里獨自裸奔

有著和塵世一樣大的寂寥

它用蟲聲果腹，用枯草取暖

先把一村子的燈火吹滅

再把漫天的星斗，一粒一粒

吹出來，釘在夜幕上

把月亮從樹梢上吹下山去

它還對一個摸黑趕路的人

緊追不舍，翻遍了他的衣角

在那個人的貼身衣袋里

找到了治療傷寒的民間偏方

幾粒中草藥制成的藥丸

它還反復拍打我的木板門

驚碎了我一夜的清夢

從此我開始失眠，像風一樣

自己對自己糾纏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