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茂

2011年4月20日15點28分,金堂縣幸福橫路縣婦幼保健院。一個7斤重的胖小子呱呱墜地。即使過了10多天,李躍強夫婦仍然掩飾不住興奮。
今天是5月份的第二個星期五,一個雨洗過后、充滿陽光的日子,記者陪伴兩夫婦到土橋鎮派出所,為家里添的新丁進行人口登記。隨后,記者在登記表上看到,“戶別”一欄清楚地寫著“居民家庭戶口”。
“我們的戶口和城里面都沒啥區別了!我們的身份都一樣了!”——李家人的變化,在成都城鄉之間早已不再讓人覺得訝異。 從生活和心理上,“農民”標識轉變為“居民”標識。而李家的小孩只是千萬個新生兒之一——他們是新的一代,城市的新“居民”。
如今,城鄉統籌中的成都正在歷經著一場巨變,其意義在于將來。對于新生的未來成都人而言,眼下,正是這場震撼人心的歷史。
2010年11月16日,作為“全國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的成都市對外正式宣布:計劃到2012年,城鄉二元結構將全面改變,戶籍背后的身份差異也將隨之消除。
從2003年到2011年,8年經營,成都實現了“最徹底”的戶籍改革。其背后,政府在民生上又下了哪些功夫?與身份轉變配套的均等化在填補多大的鴻溝?祖祖輩輩都是農民,又如何在身份、居所、生產生活方式上轉變,實現精神文明層面上的升華?記者深入到成都市多個區縣以及鄉鎮進行了觀察。
成都的“拐點”
快5點了——老余看了下表,9歲的女兒差不多該放學了。他囑咐著妻子在洗衣店里繼續忙活,他得動身了。去年,這對夫婦從溫江區八里村搬到天香路社區的安置小區“大同上郡”里居住,兩口子在附近開起了洗衣店。
不遠處的街口,是一棟由幾塊具有童趣的色彩所包裹的三層樓房,上面寫著“4:30社區學校”。三三兩兩的小學生正跳著蹦著進了校門。“我今天去陪女兒搞活動!”老余一臉興奮。
當記者和老余走進“4:30社區學校”,置身在一個五彩斑斕的活動室里時,小朋友們已經沸騰起來,在學校社工的指導下,幾個小孩和家長開始了“親子溝通”的活動。“親子溝通?我們以前根本懂不起。”老余捂著嘴笑,“這次還是跟孩子一起來學習。以前農村里面哪有這個條件?娃娃放學了也沒管。現在在這里就可以像城里娃娃一樣,學點唱歌跳舞,娃娃喜歡!”
4:30社區學校——“這類豐富小孩業余生活的學校,在涉農社區已經紅火了多年。”萬春鎮黨委書記袁順明告訴記者,“這是區委區政府出資支持的,為小孩們提供免費服務。”
從前可能只會出現在城市的“玩意兒”,如今農民一樣在自己的社區里享受。而教育還只是其中一個部分。農民搬進新型社區后,還有哪些與民生有關的配套設施在進行著城鄉“均衡化”?
成都市統籌城鄉工作委員會政策法規處一位負責人向記者介紹了“1+13工程”——“1個鎮有13項具體的配套設施,先落地再開花,最后實現‘全覆蓋。”他給記者展示了一份標準配備表,包含學校、衛生院、勞動保障站、日用品放心店、垃圾轉運站、給排水系統、垃圾轉運站、公交站點甚至停車場在內的公共設施如同“清單”一樣被開列出來,其中規模大小、功能標準皆有要求。重點安置的鎮還要按“1+17”來落實。
這位負責人告訴記者,其實均衡化的“起跑線”曾經很不樂觀。據相關統計,2008年,我國城鄉收入差距達3.33:1倍,如果加上各種福利保障及其他公共服務,這個差距達到6:1。以教育為例,城市小學的校均固定資產總額是農村小學的8.3倍,更不用說教育質量在城鄉之間的巨大差距了。而在醫療領域,成都有近10%的行政村沒有衛生室。
從2003年開始,每個鄉鎮每年有了20萬元的公共服務資金,7年間,鴻溝在一點點地消弭。特別在2007年6月,成都市正式提出 “全域成都”的理念來統領整盤棋之后,均衡化的步伐更在加大。
當記者走訪了多個村鎮的新型社區,總結幾天的感性體會,就是一句話:農民生活環境已高度集成化,與都市小區別無二致。當你隨意選擇一個社區,在一個普通業主的帶領下,進屋參觀他雅致的客廳、臥室、陽臺,然后坐在他家舒適的沙發上和他聊天,你就能得到這種驗證。對于一個農民來講,這次成都市徹底的戶籍改革給他帶來的訝異,其實并不大。
“‘水到渠成—— 應當說,為天下先的勇氣是來源于多年積累的氣候。正是成都多年來在民生建設上的努力才最后讓戶籍改革這樣徹底。”上述那位成都市統籌委的負責人認為,“戶籍,也是民生的一種。”
最早始于《管子》記載的“戶籍”二字,在今天看來,更有著特殊意義。戶籍上消除“鴻溝”,是現代社會對于取消門戶之別、人人平等權力、共享社會繁榮的文明新象。它是一場更深刻的民生改善。
而“農民”變“居民”,這使得社保、養老這樣的“軟民生”在成都的“全域化”有了根基。在城鄉勞動力與生產要素有了自由流動的基礎上,2011年2月,成都市再進一步宣布取消“農民工”稱呼,將城鄉從業人員的社會保險進行了并軌。
“拐點”,四川省委書記劉奇葆用這個詞來形容成都市城鄉差距的由大到小,“成都經過這幾年的實踐,已經走到拐點,遏制住了城鄉差距擴大的趨勢,城鄉差距開始縮小。”
從“形聚”到“神聚”
“第3期的住戶搬進去了,又要去忙了!”彭州市蒙陽鎮三灣村村鎮辦主任王治勇和幾個同事抬著一個大紙箱,往社區里趕。
三灣社區,是彭州建制較早的農村社區,目前集中居住著原來分散在7個村的群眾。看到王治勇,正在搬家的居民們停下了手里的活,圍攏過來。王治勇打開箱子,向每戶人家發了3套牙膏牙刷、一張文明行為用語宣傳畫,和一冊參加“新型農村合作醫療”的漫畫書。
“別小看這幾樣小東西,對我們宣傳倡導文明生活很重要!”王治勇笑著對記者說,“住慣了農村,許多住戶生活習慣還是跟以前一樣,那怎么行?每一期住戶進來,我們都要強調,是居民了,就要有個居民的樣。”
王治勇面臨的問題,或許是一個普遍性的問題。“農民”的身份變成了“居民”,從自家小院集中居住到了嶄新的社區大樓,他們的身份和生活環境實現了“物理上”的全面轉變;但是,對城市文明的“精神融入”,則將是一個復雜的“化學過程”。
“政府引導尤其重要!”彭州市委城鄉統籌辦公室主任羅明富如此認為,政府哪怕在一件小事、一個小活動里帶領大家,都可能起到“以小見大”的效果。當地正在進行 “三新”活動,正是著力于此:讓新居民們意識到,要建設新家園、培育新風尚、創造新生活,才和自己享有的身份和民生福利相匹配。
社區干部甚至一戶一戶地進行宣傳和引導,而有的社區則形成了一套自我監督制度,文明習慣評比結果不合格的,將受到村民自治議事會的罰款。“這是權利與責任的結合。”羅明富強調說。
對于“過渡期”思維,成都大學城鄉發展中心吳建瓴教授認為,許多新型社區地理位置較為偏遠,那么它的過渡性特征就更為明顯。政府在管理模式上需要貫徹這種“過渡”思想,讓社區文明習慣在一種自然的方式中形成。雖然,也許有些地方目前收效甚微,但這是個積累過程,沒法快起來。
身份轉變、城鄉統籌,背后更多承載的是精神上與文明層面的巨變。由“農民”變“居民”,由“形聚”到“神聚”,從可見到不可見,這個漫長的過程也許是城鄉統籌中貫穿“以人為本”主線的長期工程。
可持續,路在何方?
在金堂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記者遇到了前來繳養老保險的李玉琴,陪她來的,還有她的妹妹玉貞,兩個老人都已經年過花甲了。她們今天趕了個早,從三星鎮趕了過來。
為什么這把年紀了,會想到來辦理養老保險?面對記者的疑問,李玉琴一臉笑容:“你看看玉貞的存折,每月都有165元呢!” 原來是妹妹李玉貞讓她下了決心。
“我們以前都不相信,我們農民也能辦養老保險?”兩個老人回憶起2007年,“當時鎮上的宣傳員挨家挨戶地來向我們宣傳政策,但大家心里都很矛盾!”
“養兒防老嘛,這是在我們農村祖祖輩輩的想法!” 去年底,考慮了許久的李玉貞終于決定一次性繳清了15年的養老保險費,除去政府的補貼,實際上只花了7920塊錢。
“我都是第一次看到存折上的錢,才真正心里踏實了!”如今李玉貞已過65歲,保險金也從110元漲到了165元,姐姐李玉琴在她的說服下也動了心。
2009年11月,金堂縣的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被推薦為全國試點。截至2010年底,已有40.9萬農民參加了新農保,其中領取養老金的人數已達7.3萬。
記者了解到,盡管成都的城鄉統籌已越七年,而市政府關于各項福利的落實都還在摸底,要篩查和挖掘出未參加或享受社會福利的人員。但如何延續?如何使這些民生工程實現“常態化”?這成為成都城鄉統籌下一步深化的問題之一。
2011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主席賈慶林深入成都各地調研,他對于“以城鄉統籌來完成災后重建目標”的思路做出了高度評價。而隨著災后重建逐漸“收官”,成都借勢災后重建,整合利用重建資源與資金進行城鄉規劃的方式,在“后重建時期”必須持續下去。
“我們關注可持續問題,要把整個‘民生的解決作為一項可循環的系統工程。”成都市社科院副院長陳家澤認為,從經濟維度來考慮,解決好宜居和投資環境后,就有利于引入投資、發展區域產業,而區域產業又可以將農村富余勞動力吸納進去,這符合了科學發展觀的要求,將“人”作為了最活躍的因素。
陳家澤說,產業和社會實現了良性的互動與循環,整個系統工程才能持續。集中居住的農民成為了“產業工人”后,既解決了地方政府注入民生的資金問題,又完善了農民的“居民”標識,讓他們從生產方式上真正轉變為“居民”。
2008年11月,成都給出的承諾是,在2020年實現城鄉全面均等。這個承諾是對“人”的承諾,也是對民生建設的承諾。正如陳家澤所言,這不僅是城鄉共享經濟成果的理想,也是“工業反哺”的民生課題。
鏈接:成都城鄉統籌紀事
2003年3月
由龍泉驛區、都江堰市、雙流縣、郫縣、大邑縣試點為開端,拉開成都城鄉統籌的序幕;
2007年6月
成都正式獲批“全國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
2008年1月1日
成都市委出臺2008年“1號文件”——《關于加強耕地保護進一步改革完善農村土地和房屋產權制度的意見(試行)》,明確提出土地確權和流轉戰略;
2008年10月13日
全國首家綜合性農村產權交易所在成都誕生;
2009年1月
在全國范圍內率先將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市屬高校大學生基本醫療保險統一整合為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進一步探索城鄉均等化;
2009年5月
國務院正式批復了《成都市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總體方案》,成都市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駛入快車道;
2010年11月16日
成都市出臺《關于全域成都城鄉統一戶籍實現居民自由遷徙的意見》,推行最徹底“戶改”,計劃于2012年實現全面城鄉統一戶籍,民眾可自由遷徙,并享有平等的基本公共服務和社會福利;
2011年2月22日
成都市宣布,自今年4月1日起,成都市非城鎮戶籍從業人員綜合社會保險與城鎮職工社會保險并軌,農民工不能與城鎮職工同等享受社會保險待遇的情況,在成都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