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養與拐賣

長平：資深媒體評論者

大約10年前，我去廣州美國領事館辦簽證，看見很多美國人抱著中國嬰兒，也在排隊辦手續。其中一些孩子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奇怪，原來他們先天殘疾或體弱多病，因此被中國的父母遺棄。那些健康的孩子，則多為女嬰。幾年后我在《紐約客》雜志上看到一篇小說，就是寫中國人拋棄女孩的故事。

大約3年前，我去北京開會，在一個有些隱秘的高檔酒店里，又看見美國人懷抱中國嬰兒的情形。依然可以看到先天殘疾和體弱多病的孩子，但是身體健康者的比例似乎增加了，而且也有一些男孩。在那個酒店我就聽到一個傳說，這些美國人每領養一個孩子，要花費30多萬元。為了得到這筆錢，一些人把并非“棄嬰”的孩子，拐賣到福利院，再通過福利院“洗白”獲得正規的“孤兒”身份，然后賣給美國人。后來這個傳說被湖南衡陽的一個案件證實了。審理這個案件的法庭認定，當地福利院和人販子勾結，“合法”拐賣嬰幼兒。

30多萬元的價格只是聽說，無法核實，但是它反映了人們的一個心理判斷：這個價格可以讓一些人和一些機構出賣良心，踐踏人倫，拐賣孩子。前幾天看了《新世紀》周刊的報道，才知道這個價格原來可以低到3000美元。而且為了這個價格，湖南邵陽市隆回縣的計劃生育工作者，可以赤膊上陣，直接從父母親戚懷中搶走孩子，連人販子這道過場都不用走了，省得和他們分賬。根據記者調查，至少16名孩子被他們搶走。其中有孩子被發現正生活在美國。

兩年前，我在美國加州遇到一位華人女士，她在一所學校做兼職中文教師。這所學校的學生，是美國人從中國領養來的孩子。他們的養父母認為孩子應該了解祖國的文化，所以讓他們學習中文。這位老師告訴我，這些孩子在美國的生活以及所受的教育，大多是在中國無法比擬的。她說這些孩子多是被中國父母遺棄的孤兒。這些美國父母和美國老師，也許永遠也不知道，這些幸福的孩子們背后，有多少傷心斷腸的中國父母。他們是否愿意相信，其中一些孩子并非被父母拋棄，而是被“計劃生育工作者”野蠻搶走？

這些父母為了尋找孩子，付出了全部的生活。當他們發現自己的孩子竟然生活在美國，一方面為美國養父母對孩子的愛而感到欣慰，另一方面，他們因為遠隔重洋而更感到絕望。有被要求歸還孩子的美國父母說，他們領養孩子，都經過了合法的程序。

可是什么是合法的程序呢？他們指的是，福利院向他們出示的材料表明，這些孩子們都被父母遺棄，等著他們這樣的好心人來收養。問題在于，根據記者調查，這些材料都是偽造的。根據這些假材料，中國有關部門在他們的領養申請表上蓋上了公章。那么這個時候他們該怎么辦？

湖南邵陽的那些人，成群結隊地跑到村里，明火執仗地搶劫和綁架，然后進行敲詐勒索，聲稱這些孩子的父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要求繳納“社會撫養費”后領人。父母沒有及時籌夠款項，他們就會再次漲價。有的父母終于籌夠錢款時，他們會說孩子已經不在了，已經被美國人“領養”走了。那3000美元的“領養費”，落入了某些部門或某些人的腰包。為了所謂的“合法手續”，他們偽造了孩子父母的聲明，村長的證明等材料。還假冒這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在自愿棄子書上簽字。

這種時候，那些不應該“領養”而又通過合法渠道領養嬰兒的美國父母，實際上充當了拐賣兒童鏈條中的一個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