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尚 攀,1990年出生,河南鄭州人,大三學生,曾在《山花》、《莽原》發表過中短篇小說。
一
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我的母親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出生的那一天是小滿,所以,我的父親便以“滿”字作為我的名字,因為我的父親姓吳,所以,我也理所當然地姓吳。假如我的母親還在,我想我一定會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因為與我年紀相仿的小伙伴們都不是獨生子女,他們總是會有哥哥姐姐或是弟弟妹妹在餐桌上與他們爭搶食物,養兒防老的思想嚴重深入我父母那一代的人。其實,這種思想一直都生長在每一個人的身體里面,并且在茁壯成長。
也就是說,我必須與我的父親以及我那體弱多病的奶奶相依為命,我們所有的生活來源全靠我們家的那一畝三分地,那真的是一畝三分地,是國家給的,不,應該是國家借給我們的。這足以讓我們餓不著肚子。
我奶奶的醫藥費由我的父親承擔,因為我那個吝嗇的叔叔是不會為此出一分錢的,雖然有新農村合作醫療,國家會出一大部分,由自己負擔的醫藥費并不算昂貴,但也足夠拖垮我的父親。于是,我在讀初中的時候便退了學。有一點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么凡是完成學業的那些與我同齡的人的生活都比我要好過一些?難道在學校多待上幾年就會有如此的成效?直到有一天,我無意翻看一本書才稍微明白了一點,書上寫道:知識就是力量。那時候,我二十歲。
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父親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這就直接導致了我們家的生活質量的衰退。我奶奶已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似乎已經完全沒有必要與生命做任何抗爭了,如今我父親唯一的心愿就是讓我結婚,因為我已到了結婚的年紀,必須把這個家延續下去。我說我到了該結婚的年紀,然而這并不是法律規定的年齡。我在小學的政治課本上見過,我必須等到二十二周歲才能結婚。我只有二十歲,但按我們這里的風俗習慣,已經算晚的了。
于是,我決定向我心愛的人求婚。她是與我一起長大的同村的一個漂亮的姑娘,我們是青梅竹馬,我只需將此事告訴她,她就會嫁給我。正如我所說的那樣,當我向她求婚時,她就像我預想的那樣幸福地告訴我:“我當然愿意,但是我必須與我的父母商量并征得他們的同意?!?/p>
我說:“那是當然?!?/p>
現在,我必須為我結婚的事情認真地籌劃一下了。首先,我要和我的父親去提親,然后我們還得置辦幾桌酒菜,再添置一些結婚必備的用品……經過預算,由我父親平日里節省出的那筆為數不多的錢剛好可以應對這些花銷。當然,親朋好友和街坊鄰居隨的禮錢也會為我們減輕一些負擔。
我和我的父親來到她的家里,我父親說:“你們也知道,我們孩子和你們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以前孩子小,沒有提起過這些事,現在孩子們都長大了,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他們的婚事了?”
她的母親說:“婚事?你們有能力舉辦婚事嗎?現在辦婚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花銷大著呢?!?/p>
我父親說:“大張旗鼓的婚禮是有些困難,但我們這些年的積蓄還是可以舉辦一個簡單但完整的婚禮的,我想,只要孩子們愿意,那些是不必在意的。”
她母親說:“我想還是算了吧,你們的家境全村人都知道,你們甚至連婚禮都辦不起,再說了,你們能拿出足夠的嫁妝嗎?你們能拿出三萬元嗎?我可不想我的女兒以后過窮日子。”
她的父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抽著煙,想必他也與她的母親有著同樣的想法。
我和我的父親在受到如此的打擊之后回到家里,我說:“我要向我的叔叔借錢去,我說要結婚用,他一定會借給我的?!备赣H說:“那你去試試吧?!?/p>
我踏進我叔叔家的大門,此時我的叔叔正蹲靠在院子里的石凳旁邊吃午飯。他見我進院子里來,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吃他的午飯,對他來說,吃午飯要比我這個侄子重要多了。
我說:“叔叔,我要結婚了?!?/p>
我叔叔說:“聽說了?!?/p>
我說:“您也知道,結婚需要一筆不少的錢,所以,我想跟您借一些,日后我一定會還給您的?!?/p>
我叔叔說:“借多少?。俊?/p>
我說:“三萬?!?/p>
我叔叔說:“三萬?三毛都沒有?!?/p>
我的最后一絲希望也被那句“三毛都沒有”徹底擊碎了,其實,我早已經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了,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想從我那個吝嗇的叔叔手里借出一分錢都是萬萬不可能的,更別說三萬元了,只是我沒有更好的辦法,除了我的叔叔以外,我更是無人可借。
我覺得我得謀個差事去,因為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擁有三萬元錢,以便能與我心愛的人結婚,趁機還可以改變一下現有的窮困狀況,所以,我決定要走出這個小村子,到外面的世界去。
二
我叫雷磊。
前些日子,距離現在差不多有兩個月的時間,在一個并不熟悉的朋友的幫助下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這份工作并不怎么能讓人說得出口,因為它在很大的程度上是與道德和法律背道而馳的,但它確實有著很大的誘惑,所以,我接受了這份工作,因為現在是市場經濟,我不做也會有別人來做的。
我的那個并不熟悉的朋友在向我介紹這份工作的時候很熱情,就好像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一樣,他告訴我這份工作的收入是如何的大,并對我說,肥水不流外人田。
記得那天,我在我這個不熟悉的朋友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個名叫“上善村”的都市村莊。這個村莊的大門很是氣派,完全稱得上是壯觀,因為在我進入這座省會城市的時候,我坐在大巴車上透過車窗所看到的這座城市的大門也不過如此,甚至還要遜色一些??梢赃@么說,上善村大門的規格是省級的。
看著這么氣派的大門,確實讓人心里覺得舒服,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已經是在大企業工作的上班族了。但村莊就是村莊,即便有一個省級規格的大門做修飾,它也還是村莊,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進了那個讓人覺得心里舒服的省級規格的大門以后,就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了,這也是我之所以說它終究是個村莊的不可改變的事實的原因。城市之所以是城市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它本身所擁有的外在的高層建筑或是人口眾多,更因為它所給人的是一種整潔干凈且富有內涵的感覺。我記得我曾經在農村度過的童年時期,如果人們看見一個衣著整潔的人,若是熟人,定會說,像城里人一樣;若是陌生人,定會說,從城里來的人。如果一個村里人穿上了城里人的衣服,雖然看起來像城里人,但還是會缺少城里人那種無法言語的氣質,就像是上善村修建了一個省級規格的大門一樣。
那條街道的兩旁全是賣早餐和賣菜的,每家賣早餐的個體戶都有自己所搭建的簡易帳篷,其實,搭建帳篷有兩點作用:一是占地,二是遮雨。那些支在煤火上的裝有胡辣湯的大鍋已經臟得不能再臟了,但每天早上總是會有無數的人擠得頭破血流,只是為了喝上一碗那口臟得不能再臟的鍋里的胡辣湯。相比而言,那些賣菜的倒是方便多了,他們只需用三輪車把菜運到自己的攤位上等著人來買就行了,不必像賣早餐的人那樣搭建帳篷,倘若雨來了,騎著車回家便是了。但是,賣菜的競爭壓力要比賣早餐的大得多,因為賣早餐的就那么幾家,賣菜的就多了,整條街,大部分都是賣菜的,于是競爭也就隨之而來。
早餐讓顧客吃了,菜讓顧客買了,錢讓賣早餐和賣菜的賺了,但是這一切所造成的嚴重后果卻讓一條無辜的馬路承擔了???,就是這條我們正走在上面的馬路,路中間堆滿了各種垃圾,有賣早餐的遺留下的殘羹剩飯,有賣菜的遺留下的殘枝爛葉,還有各種腐爛的水果,毫無疑問,那是賣水果的留下的。
我們沿著那條骯臟的無辜的馬路一直走了二十分鐘左右,快到路的盡頭的時候,我的朋友提醒我左轉,于是我們就到了另外一條小路上,這條小路很短,而且是條死路,里面只有兩戶人家,靠近里面的一家就是我們的目的地。自從進了上善村的大門以后,由于路面上的臟東西很多,所以,我盡量小心翼翼地走,但是當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的鞋子還是被弄得臟兮兮的,最讓我承受不了的是我居然踩中了一個不知道是誰扔在路上的已經壞掉的烤紅薯,無論是從感覺還是從所產生的后果來說,都如同踩了狗屎一樣,這個讓我覺得有點倒霉。在進入那扇門之前,我必須利用門前的臺階把我鞋子上的如同狗屎一樣的東西刮掉。
這是一個小得放置幾輛自行車和一臺洗衣機就會覺得很擁擠的院子,但它確實就是個院子,只是被房屋占去了很大的位置。院子里蹲坐著一棟二層小樓,樓上樓下各三間房子,房間的門質量看似很好,就像高檔酒店的一樣,門上還寫著“101,102,103,201,202,203”這樣的數字,門的上邊都有著同樣的橫牌,牌子上寫著“招財進寶”。
我們一進院子便有人把我們帶到了二樓,我們進了“203”房間,房間里已經有四個人了,在我們進去以后,那四個人紛紛站起來表示對我們的歡迎,這是很禮貌的行為,雖然現在我并不認識他們。我的朋友認識那個坐在一看便知就是領導位置的那個人,他向那個領導介紹道:“這個是我的朋友雷磊?!庇谑悄莻€領導便相見恨晚似的與我握手,我幾乎就在他把手伸過來的同時也把手伸了過去,他兩只手握住我的右手,然后上下運動。我為了向他表現我的友好以及受寵若驚,也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當他用右手拍拍我的左肩膀示意我坐下以后,其余的人才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在拍我肩膀的同時,用他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告訴我:“年輕人,好好干。”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令我終身難忘。領導就要開始他那激情的演說了,而且是完全脫稿的,他就像馬丁·路德金站在演講臺上一樣,手勢與演講的內容以及聲調的高低總是那么恰到好處,而我們就像飽受壓迫的黑人兄弟,聽得熱血都沸騰了。
“你們之所以來到這個城市,不是單單想看看這個城市有多繁華,也不是想親眼目睹一下那些有錢人的生活質量,如果只是為這些,坐在家里的沙發上看電視就可以了。你們來到這里,是要成為這個城市的上層人士,成為這個城市的主人,你們是要追求高質量有品位的生活,你們的早餐不再是一塊錢一碗的胡辣湯,高級的進口轎車會成為你們的代步工具,你甚至可以在你家的后院建造一個游泳池,不要覺得這些離你們很遙遠,閉上眼睛,它們就在你的眼前,觸手可及。當然,想要得到這一切,你們就必須付出代價,我是說,你們有可能會被警察盯上,但人生不就像一場賭博嗎?如果你們賭贏了,那你們就海闊天空,如果你們賭輸了,那便是萬劫不復。我知道,你們都不會退縮,不然你們也不會坐在這里彼此共計大事,更為重要的是,你們都有一顆勇敢而且愿意為理想而奮斗的心,知道人的一生什么是最重要的嗎?是夢想,你們從未放棄過的并為之努力的夢想。
“我剛剛說,你們有可能會被警察盯上,但我更想說的是,不要讓這些對你們的心理有所影響,我的意思是,不要覺得你們做的是不好的事情,從而受到良心的譴責。不僅在中國,就算是在世界范圍內,也沒有哪個國家對你們所要做的這件事有過更好的辦法,那些成文但不成熟的規定只會浪費時間,只會使很多對生活充滿信心的人丟掉性命,雖然你們可以坐視不管,但這與你們的夢想緊密相連,所以你們不能那么做。更為重要的是,你們只是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他們會被一些事情所煩惱,以至于無法生活,他們需要你們的幫助并會因為你們的出手相助而感激你們,所以,你們完全不必為你們所做的事情有一絲一毫的不安。
“從現在起,你們就要為你們共同的夢想而付出努力了,首先,你們要忘掉自己是誰,名字對你們來說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因為只有這樣你們才能更加專注地投入,當然,也是為了更加安全。我已經為你們起好了代號,從此以后,你們就用這個名字,M,O,N,E,Y,知道你們的名字連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嗎?是MONEY,就是錢,是筑起你們夢想的最為重要的元素。”
我一直都像領導所說的那樣為了自己的生活質量,更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努力工作著,也正是因為我的努力,在這一段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的日子里,我的生活質量確實得到了顯著的提高,我在銀行的賬戶里也確實存了些錢。
當一個人生活質量提高以后,就會想著要過上更好的生活,當一個人錢越多的時候,也會想著賺更多的錢,因為他們知道錢對于他們的重要性,他們離不開錢,假如沒有了錢,他們便無法生活。再到后來,他們所追求的就不單單是高質量的生活了,而是錢本身,那是因為永無止境的貪欲已經讓他們走火入魔了。
在我熟悉我的工作的所有流程以后,我發現賺錢原來是如此地容易,雖然我現在還稱不上是富人,但我還是如此堅定地相信這一點。有時候,我也會為我的工作的性質產生些許良心上的不安,但是如此高效賺錢的工作,慢慢地讓我不再去計較法律和道德的準則,我也無暇顧及。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金錢已經占據了我心的大部分位置。
有一天,我接到了我兒時的最好玩伴打來的電話,他說他想來投奔我,讓我給他找個賺錢的工作,我當即就答應了。
在他來的那天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們回憶了童年的往事,那真是一段令人懷念的時光。當然,我也聽了我兒時最好的玩伴的煩惱,當他說愿意付出一半生命的時候,我就深切地感覺到錢對于他來說是多么的重要,我想,我應該義不容辭地幫助我的這位兒時的最好玩伴渡過難關。這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因為我不僅可以幫助他渡過難關擺脫煩惱,還可以順便讓自己賺一筆錢,何樂而不為呢?當然,幫助我兒時的最好玩伴渡過難關是我的出發點。
三
在我決定要走出自己生活過二十多年的村子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以后,又有了一個重大的問題使我倍感煩惱,那便是何去何從。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城市,而且是大城市,因為人們都說那里遍地都是黃金,而且黃金的密度比較大,撿起來更容易些。
對于中國的城市我沒有什么概念,我是說,所有的城市在我的想象空間里都是一樣的,在我想象空間里的城市只有夜晚,因為很早的時候我就聽別人說起過,城市的夜晚跟白天一樣明亮。
經過深思熟慮以后,我終于知道我要去哪里了,那便是Z城,因為我有一個兒時最好的朋友就在那里并且過得很好,據說掙的錢挺多的。兒時的玩伴加上掙錢多,這就是我選擇去Z城的原因。
我那個兒時伙伴的家就在同一個村子里,不算太遠,十幾分鐘的路程就到了,我從他的母親那里得知了他的手機號碼并與他取得了聯系,我說我要去Z城掙錢,要去找他,他沒有問我為何有這樣的想法便爽快地答應了,并說到時候去車站接我。
在我做了簡單的準備以后便帶上行李和路費出發了。我喜歡坐汽車,而且喜歡坐在靠窗子的位子上。這不是我第一次坐汽車,在我的記憶里,我跟隨我的父親去過幾次縣城,那對我來說是一段相當長的旅途,我看著車窗外被我甩在身后的萬物,獨自享受著這份快感,那感覺就如同坐在村里的秋千上被人推來推去一樣,當然,坐汽車遠比蕩秋千爽快得多。
經過長達五個小時的旅途之后,那輛載著我和我的夢想的中巴汽車終于開進了我即將在此奮斗的城市,我透過車窗清楚地看見正前方“Z城歡迎您”的標語從頭上快速滑行而過。車子繼續往前行駛,一切都在變化,那種變化雖然讓人覺得緩慢,但也讓人覺得明顯,樓房逐漸變高了,行人逐漸變多了,車速逐漸變慢了,我覺得我逐漸變得渺小了,直至連同載著我的這輛中巴車一同淹沒在這座不停地變化著的城市里。那感覺就像是盯著時鐘的分針凝視一樣,雖然感覺不到它在變化,但五分鐘以后,它確實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它會從表盤上的一走到二,或是從二走到三。
汽車駛進了一個名叫“Z城客運中心站”的地方停了下來,我知道,那意思是我到達了目的地,我該下車了。我下車以后看見了不遠處寫有“出站口”的牌子,于是我拎著我的并不太多的行李向那里走去,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被淹沒在了這座陌生的城市里。
正當我分不清東西南北急需一個好心人的幫助的時候,我的朋友如同及時雨一般地出現了,我們相視而笑,只是笑而已,并無太多的深意,就像兩個熟人碰巧遇見用笑容打招呼一樣。我的這位兒時的最好的朋友,與記憶里的差別不是很大,除了年齡的差別以外,我覺得他還是那個我兒時最好的朋友。雖然我手里的行李不是很多,但是他還是拿過去幫我分擔,從他的表情和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是覺得我坐如此長時間的車會消耗我大量的精力從而產生疲憊感,當然,最為重要的還是待客之道,這是他應盡的地主之誼。他邊接過我的行李邊說:“先吃飯?!?/p>
他帶著我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家名叫“肯德基”的飯店,“肯德基”里面的環境相當舒適,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風格的快餐店,我的朋友告訴我說:“這是快餐店,是從國外來的?!本褪窃谶@個從國外來的名叫“肯德基”的快餐店里,我第一次吃到了一種叫做“漢堡包”的食物,也第一次喝到了一種叫作“可樂”的飲料。“漢堡包”很好吃,可以說是我二十多年來吃到的口感最為美妙的食物,當我問及我的朋友說:“這個多少錢???”我朋友說:“十三塊錢一個。”我朋友的話著實把我嚇著了,十三塊錢一個,這簡直就是漫天要價,在平時的話,三塊錢就已經足夠我填飽肚子了,然而這不是平時,這不是在平常的地方,這是在大城市里的從國外進來的“肯德基”里,所以,十三塊錢只能買到一個“漢堡包”。
最讓我覺得不劃算的還是那杯“可樂”,一杯居然要七塊錢,我實在想不明白我的朋友為什么喜歡喝如此昂貴但卻無比難喝的飲料,我只喝了一口便把那杯“可樂”推到了一邊,一直到我們離開那里我也沒有再碰過那個杯子,我的朋友似乎真的很喜歡喝,又或者覺得有點浪費,于是便把我的也喝了。而我則把行李中的裝有白開水的杯子拿了出來,因為我覺得,相比“可樂”而言,還是白開水更爽口。
多年不見的兒時的好朋友在一起,不免會讓人回憶起兒時的快樂時光。我們之所以會回憶起那段日子,是因為我們懷念,因為我們有一種感情存在。但我們所懷念的以及我們感情的寄托并不是我們之間的友情,或者說,友情只是占了很小的比重,更多的是我們對無憂無慮生活的向往,對純潔世界的向往。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去撿麥子嗎?那真是一段難忘的時光?!蔽业呐笥颜f道。
“當然記得了,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撿麥子,撿著撿著就成偷麥子了,我還記得我們被鄰村的人發現了,追了好長時間,幸虧我們跑得快才沒有被抓到,否則肯定會被家人打一頓的?!蔽一貞浀?。
“還記得那次去河里抓魚嗎?你差點被淹了?!?/p>
“記得記得,當時如果不是你,我估計就出不來了。我們把抓來的魚用火烤著吃,連鹽都沒有,但我們卻吃得津津有味,真懷念那種味道啊?!?/p>
“是啊,真想回到以前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p>
“你現在不也無憂無慮嗎,哪像我,連自己心愛的人都無法娶回家,甚至不能為家里分擔絲毫的壓力?!蔽矣行┦涞卣f道。但我突然又發覺自己已經身在這座大城市,于是我又說道:“只要能為家里分擔壓力,能把我心愛的人娶回家,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付出一半的生命我也愿意。”
我的朋友見我如此說,便問道:“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嗎?”
我回答道:“當然,無論什么都可以。”
四
我是一名醫生,一名擁有專家教授頭銜的外科手術醫生,一名當代的沒有失去醫生天職的但有前提條件的順應時代的醫生。雖然我沒有失去醫生的天職救死扶傷,但我也毫無原則,于是也就形成了一個金錢至上的我。其實,我也不是毫無原則,只能說我的原則太少,少到只有六個字,你給錢,我看病。所以,在此我就不透漏我的名字了,以免一些人知道后會對我的生意有所影響,我還要養家糊口呢,大家可以叫我醫生先生。
正如我所說的那樣,我是一名擁有專家教授頭銜的外科手術醫生,所以,平日里來找我看病的人很多。那些前來看病的人總是很尊敬我,我也會露出那種一名具有良好職業道德的醫生應該具有的表情,以便讓他們覺得我同他們一樣關心他們的病情。但我的內心深處的想法并不完全像我的表情那樣,當他們覺得我若有所思的時候,就像在思考怎樣才會對他們的病情有利,其實我是在想怎樣才能讓他們多花些錢,想要讓他們多花錢就必須讓他們多檢查一些項目,給他們多開一些藥,無論那些項目有用或是無用,也無論那些藥是否對他們的病情有益,只要吃了不出人命就行,這些對像我這樣的專家教授還是很容易的。
大多數的情況下,每次在我做手術之前,病人的家屬總是會或多或少地給我一些辛苦費,其實他們已經付過手術所需要的費用了,但他們還是會那樣做,因為那樣會讓他們覺得親人的手術的成功率會有所提高。辛苦費,對于我而言,我還是很樂意接受的,我也很希望每個手術病人的家屬都能有如此高的覺悟。起初的時候,沒有人給我辛苦費,我也會盡心盡力地做好每一例手術,但是后來給的人多了,偶爾碰見沒有給的,雖然我也會做好,但肯定不如給了的那樣盡心盡力。當然,我也不會因為病人的家屬沒有給我辛苦費而在做手術的時候亂來,因為那樣會給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也會關系到我的名譽問題。
在一些重病患者或是一些重大手術的情況下,我也不是給錢就辦事的,這倒不是說我是多么的有原則,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是一個毫無原則的人,錢,每個人都想賺,但只顧賺錢而不顧其他的人,就成了傻子,我不是傻子,我是個聰明人。我是說,不管什么情況,都要走那些必須走的程序,也要有那些必須有的證明,就算那些程序只是走走形式,就算那些證明是假的,否則,我就是明目張膽地違法,那是要受到法律的制裁的。根據我多年行醫的經驗來看,大多數的程序只是走走形式,大多數的證明也都是假的,但當我看見那些虛假的東西,我就會毫無顧忌地把心放在肚子里,接下來我只管掙錢就行了。
在前些天,我遇到一個關于腎臟移植的重大手術,雖然我所在的醫院是這座城市里最好的醫院,但在我們醫院里能完成如此高難度的手術的也只有像我這樣的專家教授才可以。這個病人家屬的覺悟很高,在手術前一天去我的家里,給了我三千元的辛苦費。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總之,他們就這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來了,我禮節性地留他們在家里吃晚飯,他們拒絕了,于是我也沒有再挽留。
做這次腎臟移植手術的是一對父子,因為父親患上了尿毒癥,所以,兒子要獻出自己的一個腎臟給父親,以延續父親的生命。聽起來,這是一件多么讓人感動以至于流淚的事啊。其實,我知道,他們之間并不是父子關系,甚至是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陌生人,也沒有哪個狠心的父親會讓自己的兒子獻出一個腎臟用來延續自己的生命。能讓他們躺在同一張手術臺上的原因很簡單,首先是他們的血型相同,其次是他們之中一個需要健康,一個需要金錢,最后一個原因就是天意。
那個需要健康的人用金錢買通了所有應該走的程序,也買來了每一個需要的證明,對我而言,只要有這些存在即可,我不會關心它們是否具有真實性,只要再加上那個需要金錢的人的一句我愿意,我就會同他們一起走進手術室并為他們做手術。
經過十三個小時的手術,我和我的同事成功地把一個完全健康的腎臟植入了另一個尿毒癥患者的身體。走出手術室以后,整個手術過程的畫面依然還會從腦海里閃現而過,不停地止血、輸血,我的同事把不同的手術工具遞到我的手中,還有專門為我擦去汗水的那個同事不斷地更換著手中的紙巾……
從我腦中閃現而過的還有在進入手術室之前的情況,那時候我翻閱著病人家屬拿給我的相關證明,那個即將為父親捐獻腎臟的年僅二十歲的年輕人正坐在我的對面,雖然我的手里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明,但我還是按照應有的程序問道:“姓名?”
年輕人說道:“孫悟有。”
我繼續問道:“與患者的關系?”
“父子?!?/p>
“是自愿的嗎?”
“是。”
“在這里按個手印?!?/p>
五
我在等待一位有緣的買家,這是一個漫長的等待的過程,因為在等待的過程中讓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我是切掉自己一部分的肝臟還是獻出一個完整的腎臟?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我不知道不同的選擇會給我帶來怎樣的后果。似乎有這樣一種說法,如果肝壞了,那么就不能喝酒吃肉了,特別是肥肉,這對于一個像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是極其殘忍的。在平日里,經常會有一種聲音傳入我的耳朵,那就是“腎虛”,假如我獻出自己的一個腎臟,會不會出現“腎虛”的情況?“腎虛”又會帶來怎樣的后果?這一切我并不是那么的清楚。但有一點我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如果那位有緣人出現,我就會得到四萬五千元的現金。這就足夠了,至于到時候我是切掉自己一部分的肝臟,還是獻出自己一個完整的腎臟,那就要看我的那位有緣人的需要了。
在等待有緣人的這些天里,雖然讓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但生活上卻也安逸。那天,我的好朋友把我帶去了一間寬敞的房子里,并告訴我這些天就住在這里,在那間寬敞的房子里還住著一些年紀與我相仿或是稍大我幾歲的人,我數了數,算上我一共十四個,我的朋友告訴我,他們與我一樣也在等待有緣人的出現。
在那間寬敞的房子里的第一天,我比較拘謹,因為我一個人都不認識,那些人說話時我也不會插嘴,無論他們說什么,我總是在一邊聽他們說話或是看他們打牌。在這所房子里還配置了幾臺電腦供我們這些人娛樂消遣,我想這一定是我們人性化的老板擔心我們這些人在等待的過程中無聊才這么做的。這所房子里的伙食條件非常好,每頓飯都很豐盛,遠比在飯店吃要好得多,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這樣認為。
我的朋友每天都會來這里看望我,與我聊天??梢钥吹贸?,他還是很關心我的。他每天都會問我是否吃得好,是否睡得好,還會問我是否缺錢,他會真的拿出自己的錢包為我留下一些零花錢,而不是像有些人那樣只是做做樣子,這讓我非常感動。但作為朋友,我沒有接受他的錢,因為我知道,他也不容易。我們之間談論最多的就是關于人體器官的功能以及人體器官對人體的影響方面的內容,在我猶豫是切肝還是獻腎的那些天,我會問他:
“你說,我是切肝還是獻腎啊?”
“那就看到時候有緣人需要什么了?!?/p>
“那你說,是切肝好?還是獻腎好?”
“都差不多吧,沒什么區別?!?/p>
“我聽說,切了肝就沒法喝酒吃肉了,是真的嗎?”
“哪有那么夸張啊,也就剛開始的時候需要調養,慢慢就沒事了,放心吧?!?/p>
“那我要是獻腎的話,會不會腎虛???”
“怎么可能,你從哪聽來的?。咳擞袃蓚€腎呢,少一個一點事都沒有?!?/p>
我的朋友的話讓我的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減去了不少,甚至是完全沒有了。我認為我的朋友的話是非常有道理的,否則,怎么會有這么多人與我一樣在這里等待有緣人呢。我們還會談論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說,在我掙了錢以后有何打算,結婚的時候需要購置什么東西,雖然這一切都還沒有實現,但我覺得這一切就要來臨了,而且是在為期不遠的日子里,想到這些會讓我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就在我進入這間房子的第一天的晚上,我認識了一個與我年紀最為接近的人,他小我一歲,從我們首次的交談中我得知,他與我一樣也是一個來自農村外出打工且沒有完成初中學業的人。他的床位就在我的旁邊,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主動與我說話,于是,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他告訴我,在這里,你可以一直住下去,一直等到你的那位有緣人的出現,一切都是免費的。他還說,在這里是很自由的,隨時都可以出去走走,而且還會有人給零花錢,如果你中途想要退出了,他們也絕對不會強求。
他問我:“如果你等到了有緣人,你會得多少錢?”
我說:“四萬五,你呢?”
他說:“一樣。你知道他們會得到多少嗎?”
我說:“誰?”
他說:“就是那些讓我們住在這里的人。”
我說:“不知道,多少?”
他說:“他們最少可以得到五萬五,他們向有緣人要價最少是十萬?!?/p>
當他說出十萬的時候,我還是頗為震驚的,我一直以為我的朋友以及那些把我們養在這里的人最多可以得到幾千元的中介費,但沒想到他們得到的比我還要多。對急需金錢的我來說,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其實,如果換位思考一下,那些人為我們提供這樣的生活所需要的費用應該也會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再算上其他的一些費用,那么,他們得到那么多錢也就沒什么可見怪了。
我問他:“你為什么在這里?”
他說:“缺錢。我想我們都一樣?!?/p>
我說:“你想過要退出嗎?”
他說:“沒有。”
我說:“你不怕對你有什么不良的影響嗎?”
他說:“沒什么影響,我之前有個朋友也做過,現在依然過得很好?!?/p>
在這里,每天吃飯、聊天、打牌、睡覺,偶爾我也會出去走走,那個管理我們這些人的人會給我少許的零花錢,我會用它們買一些自己想吃的零食或是喜歡的小物件,我也會用它們在附近的網吧上會兒網。
終于有一天,那是在我住進這間房子的第十四天,整整兩個星期之后,我的朋友過來告訴我,我的有緣人出現了,于是我便搬出了那間我住過十三個晚上的房子。我的朋友早已準備好了所需要的一切事物,我現在就可以隨我的朋友去見我的有緣人。
這是一樁只有在醫院才能完成的交易,我們拿著所有的假的證明騙過了那個明知道事實真相的外科手術醫生。在一切準備就緒之前,那個外科醫生還假惺惺地問我:“姓名?”
我回答道:“孫悟有。”
醫生又假惺惺地問道:“與患者的關系?”
我說:“父子?!?/p>
醫生繼續問道:“是自愿的嗎?”
我說:“是?!?/p>
于是,我便按照醫生的指示在那張醫生拿給我的協議書上用大拇指按了一個紅色的手印。
六
在遇到有緣人之后,走進手術室之前的那些天里,確切地說是倒數第四天,我與我的朋友以及有緣人的家屬一直在忙碌于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的身份問題,在我遇到有緣人以后,我就不是我了,我是有緣人的兒子,能證明我是有緣人兒子的就是身份證。
首先,我要先起一個名字,因為有緣人姓孫,而我的假身份又是他的兒子,所以,我也必須跟著他一起姓孫。當時,我與我的朋友以及有緣人的一位家屬正坐在有緣人家里的客廳討論關于我的名字的問題,其實,隨便叫一個名字便可,只要姓孫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是,有緣人的家屬很在意起名字這個問題,他總覺得叫什么都不合適,他自己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想,起名字這個問題還是交給他們吧,我是無所謂的,因為我只有在這些天里才是別人的兒子,哪怕他們叫我孫子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我只在乎我即將得到的四萬五千元錢。
所以,我的眼一直在盯著電視機看。電視機里播放的內容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看的電視劇《西游記》,這部經典的電視劇真是百看不厭,直到今天還能吸引我的眼球,我看著擁有七十二般變化的孫悟空,真希望能有像他那樣的能力。想到這里,我突然想到了我坐在這里的目的,于是我回過神來,說:
“孫悟空?!?/p>
聽到我說孫悟空,我的朋友和有緣人的家屬忍不住笑了,我的朋友說:
“你看電視看傻了吧,還孫悟空呢,這也太離譜了?!?/p>
有緣人的家屬也說:“是啊,這不行,太離譜了?!?/p>
我想了想,叫孫悟空確實有點離譜了,我又想,他叫孫悟空,我就叫孫悟有,我比他還厲害。于是我又說道:
“孫悟有?!?/p>
我的朋友說:“這個還行,聽著挺樸實的,不像孫悟空沖擊力那么大,而且也不會覺得不靠譜?!?/p>
有緣人的家屬似乎對“孫悟有”這個名字很滿意,他說道:“嗯,這個不錯?!?/p>
想好了名字就該去辦身份證了。在辦身份證之前我們必須到村長那里去開一個證明,證明我是這個村子的一分子,證明我是有緣人的兒子,證明有“孫悟有”這個人。于是,我與我的朋友在有緣人的家屬的帶領下來到了村長的家里。村長大人剛好在家,他躺在院中的長椅上無所事事,看樣子是在安享晚年,他的眼睛上蓋著一條白色的毛巾,看來他是想遮住外界的陽光以便更快更好地睡一會兒。有緣人的家屬看見村長此種情況,于是上前帶著一種打擾村長大人休息的羞澀說道:
“村長,找您有點事。”
村長大人聽見有緣人的家屬的話并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把眼睛上的毛巾拿開,而且村長也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但我百分之一百地確定,他并沒有睡著。
有緣人的家屬繼續走上前,并把手里提的兩條上好的香煙放在了村長躺著的長椅旁邊,在兩條香煙的上面還放著一個放有一千元人民幣的紅包。我們的村長大人好像是被那往地上放香煙的聲響弄醒了,于是他把遮在眼睛上的毛巾拿開并緩緩地坐了起來。村長大人看見了那兩條上好的香煙和在香煙上的紅包,我想他此時一定在想紅包里有多少錢。于是,村長大人很熱情地說:
“你們來就來吧,還帶這么貴重的禮物,說吧,什么事?”
有緣人的家屬示意我從他的后面走到與他并排的位置,并說:“我想開個證明,給他辦個身份證。”
村長大人用好奇的眼神看著我這位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然后說:“這個好辦,現在就開?!?/p>
我們拿著村長大人開的證明來到了當地的派出所,并找到了身份證辦理的部門,但那個正在與同事打撲克牌的身份證辦理部門的負責人卻說現在不辦身份證,這讓我們很是著急。有緣人的家屬說:“我就不信有錢辦不到的事,我們找所長去?!?/p>
于是,我們來到了所長的辦公室里,所長的品位就是不一樣,比那些下屬們高明多了,那些下屬們只知道在辦公室里玩撲克牌,而所長卻是在電腦上玩,不知道真相的人還以為所長是在辛苦地工作呢。所長見我們來了,便問道:
“什么事?”
有緣人的家屬邊拿出村長開的證明邊說:“我們想辦張身份證?!?/p>
所長說:“這個不好辦啊?!?/p>
有緣人的家屬這時拿出一個裝有三千元人民幣的紅包放在所長的辦公桌上并推到所長的面前說:“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p>
所長說:“雖然不好辦,但也不是不能辦,那就破一次例吧,我帶你們過去。”
于是,所長便帶著我們到了那個我們之前已經去過的辦理身份證的部門,那些正在玩撲克牌的人看見所長來了,便收斂了一些。所長似乎什么都沒看見,他只是朝著那個剛才拒絕給我們辦理身份證的人說道:“給他們辦個身份證。”
我們就這樣在香煙和紅包的幫助下得到了所有需要的證明,這讓我想到了一句名言: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對于這句名言的前半句我沒有什么概念,但對于后半句,我是真實且深刻地體會到了。
七
最近,我做成了一單生意。交易的雙方是我所在一家中介公司與一位姓孫的患有尿毒癥的年近五十歲的先生。按照事先約定,那位姓孫的先生將拿出二十萬元使其生命得以延續,我將得到五萬五千元的酬勞和獎金,我的公司將得到十萬元的中介費,而我的朋友,那個急需一筆錢以解燃眉之急的犧牲最大的人也將得到四萬五千元,他付出的是在他身體里的一個腎。
當一切結束之后,我獨自走在這所城市的街道上,之前所發生的一切讓我有所思考。雖然我很順利地完成了這單生意,但卻絲毫沒有開心的感覺,因為獻出一個腎臟的人是我的兒時的最好的朋友。五萬五千元對于我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如果說在最隱蔽的內心深處沒有一丁點兒的開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最多的占據著我的心靈的是愧疚以及良心上的不安,因為我曾經對我的兒時的最好的朋友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也就是所謂的欺騙,失去了一個腎臟怎么可能會沒事呢,對于一個正常的健康的人來說,失去了一個腎臟就等于失去了勞動力,最為重要是我的朋友將會永遠失去健康。
就在我有所思考地在路上行走的時候,那座我偶爾會去的教堂出現了。這是一座基督教的教堂,那里面的人或是經常去那里的人都信奉上帝。因為我的奶奶是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所以,我也信奉上帝,每當我一個人閑來無事時我就會到這里走走。
教堂里的人寥寥無幾,每個人都坐在下面的長椅上默默地祈禱,我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這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無論是許愿或是懺悔,只有上帝才會知道我們的秘密。我是那個懺悔的人,我祈求上帝的寬恕。
我想仁慈的上帝一定知道,我獨自在這座城市努力奮斗也實屬不易。再看看這座繁華的城市的消費水平以及遠在農村的父母的依然貧困的生活,所以,金錢對我來說是無比的重要。
再過一些日子,我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想在這座城市里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家,所以,我必須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而不是靠每個月三百元錢租來的隨時都會停電停水的標準間。我還需要一輛屬于自己的車,在城市里,交通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所以,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也是極其重要的。再者說了,在這座城市里,如果我沒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和車子,我想是沒有任何一個姑娘愿意嫁給我的。然而,這一切都是需要金錢的。上帝他一定比我更了解這一切。
對于我的兒時的最好的朋友而言,四萬五千元錢對他的影響更是巨大的。他可以回家與他心愛的姑娘完婚并舉行一場相當有排場的婚禮,他可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緩解之前貧困的家庭條件,他還可以為他的重病在床的奶奶緩解一下昂貴的醫藥費,總之,他可以改變當前一切令他煩惱的事情。也許,我可以幫他謀個差事,但所有工作的掙錢方式都是一個漫長的積累的過程,等到他有足夠的錢,他的心愛的人肯定早已嫁給別人了。再或許,我可以讓他跟我一樣,我又何嘗不想呢?但在我們這個秘密的中介公司,現在是無論如何也插不進任何人來的,領導說,是為了安全起見。
作為一個尿毒癥的患者,我想再也沒什么能比延續生命更為重要了。生命對于一個人而言是最為重要的,當生命受到威脅時,其他的任何事物都是可以放棄的。我能想象得到患者家屬為了延續被病魔纏身的親人的生命會是怎樣的心痛,又會怎樣的四處舉債。也許患者處在一個富裕的家庭,但錢在這時候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因為錢本身并不能使患者繼續活在未來的日子里。
所以,我祈求仁慈的上帝能看在我在破壞一個人生命的同時也是在拯救一個人的生命的份兒上寬恕我,能看在我幫助了朋友渡過難關的份兒上寬恕我,能看在我為了美好的生活而努力奮斗的份兒上寬恕我。我想,上帝他一定會的。
八
隨著麻醉藥的作用漸漸退去,我也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手術終于完成了,除了傷口處有一種被人用刀劃破的疼痛感以外,并無其他不適的感覺,仿佛我只是讓醫生用手術刀劃破了身體而并沒有取走我的腎,看來我的兒時的最好的朋友所說的話不假,被取走一個腎臟確實無大礙。等到傷口痊愈那天,我將如同先前一樣健康地生活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上。至于我生而有之的那一個腎臟,就隨它去吧,它也將如同我今后的美好的生活一樣,健康地延續著自己的生命。在此,我祝愿它一切順利。
由于傷口的原因,我必須在醫院里再住上一些日子,以便使傷口盡早地痊愈。在護士小姐每一天的無微不至的照看下,我的傷口快速地愈合著。兩個星期之后,由先前的那個切除我一個腎臟的外科醫生為我拆去了縫合我傷口的線,他還告訴我說:“沒事了,可以出院了。”
在醫院的這些天里,我最關心的并不是我的傷口的愈合程度,而是比我的傷口更為重要的錢。如今,手術已經完成,我已經獻出了我的一個腎臟,那么,曾經承諾的四萬五千元我想也該兌現了。在我的兒時最好的朋友來看望我的時候,他以一種美好結局式的姿態向我保證道:“放心吧,四萬五千元,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在我進入這座城市以后,有一件事情令我非常感興趣,那就是自動取款機,當我第一次看見我的朋友從那個機器里取出人民幣的時候,我就對它產生了無比的興趣,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如此神奇且便捷的取財之道,我也清楚地知道,那是需要一張存有錢的卡的,所以,自那天以后,我也希望我能有一張可以在自動取款機上取錢的卡。在我出院那天,我的朋友帶我去銀行取錢,在很遠的地方我就看到了銀行門外的自動取款機,但我的朋友并沒有向自動取款機走去,而是直接進入銀行的門,于是,我忙問道:
“能不能在自動取款機里取?。俊?/p>
“不能?!?/p>
“為什么不能???”
“錢太多了,那里面的不夠,得到柜臺上取?!?/p>
我把取出來的四萬五千元錢裝進我來時背的那個背包里,我提著背包掂量了一下,感覺到一種無法言語的踏實,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我原本打算是在今天就踏上回家的旅途的,就在取完錢以后,但我的朋友卻再三挽留我住一晚,說是要與我共進最后的晚餐,于是我便答應了。我的朋友問我:
“想吃什么?”
“就吃我來那天吃的那種吧,我請你?!?/p>
于是,我們來到了一家“肯德基”的快餐店,關于“肯德基”這個名字,我是在進去之前看到了那三個字才突然想起來的,在看見之前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在我的再三要求下,我的朋友終于把請客的機會給了我。我之所以要請我的朋友到“肯德基”吃飯,原因很簡單,首先是因為我要為我的朋友在這些日子里對我的幫助表示由衷的感謝,然后就是因為“肯德基”比較貴,這可以表明我的誠意。
第二天,我的朋友把我送到車站,就是我來時的那個車站,我買了車票與他擁抱告別。此時,我完全體會不到分離時的傷感,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進入候車廳等上片刻,然后坐上那輛可以到達我的家鄉的汽車,我的美好生活就會從此開始。回時的路途似乎比來時遠了許多,也許是車行得慢了些,又或許是什么都沒變。
終于到家了,我推開門,父親正在打掃院子里的衛生,我把行李隨手放在了院子里,只拿出了那四萬五千元錢,我沒聽清楚父親都問了我一些什么,也來不及回答,因為我要讓我的父親帶著我再一次去向我心愛之人的父母提親,我的父親看見我從行李中拿出的錢,顯現出了一點自信,于是便帶著我向我心愛之人的父母提親去了。當然,我還從我父親的臉上看出了一些不安,而且那些不安遠比自信要多,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拿出的那些錢的來路。我也正在煩惱此事要怎么對他說呢,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該是多么的痛心啊。所以,我必須忙起來,忙到沒有時間去回答他的問題。
這次提親是順利的,當我的心愛之人的父母,特別是她的母親,在看到那三萬元現金的時候,立即就答應了這門親事,還說我這個孩子一定有出息。
現在,我必須得為房子的事情忙起來了,因為那個我住的已有二十年歷史的房子雖然外表看起來不會讓人覺得厭煩,但屋子里面卻是破爛不堪的,讓人毫無生活的欲望。所以,把房子的頂部與地板以及墻壁整理一番還是很有必要的。我與我的心愛之人又從集會上購置了一些全新的家具和平日里用的電器,然后很合理地擺在了那間經過整理的房子,此時再看看這房子的里面,是多么的干凈整潔與溫馨啊,又是多么的充滿著家的味道啊,我想,看到此景的人一定很想永遠都生活在這間房子里。
我覺得我們還需要一輛摩托車,這樣就可以在每逢集會的時候很方便快捷地購買東西了。于是,我和我的心愛之人到鎮里選購摩托車,最終我們在三千元價位、四千元價位和五千元價位的摩托車中選擇了三千元價位的。我們發現,三千元和五千元的摩托車從外表上看沒啥區別。
在從鎮里回去的路上,我騎著摩托車載著我心愛的人,我聽著摩托車發動機和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在此之前只有想象過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此時卻是如此的真實,我此刻正處于幸福之中。這種前所未有的真實的幸福感也讓我增添了許多對以后生活的信心,我想,我會延續這種幸福。
……
原來是場夢。
這個美夢是被我的朋友中斷的,因為他要帶我去向他的老板取錢,所以,他才不顧我在美夢中而把我拉回到現實,此刻,我覺得他就是可以使我美夢成真的人。
我回想起剛剛在夢中所發生的事情,忍不住笑了出來,怎么可能會去銀行取錢呢,居然還會夢見自動取款機,應該是我的朋友的老板把錢給我才對,我又回想起那些讓我感到幸福的后面的夢境,于是我更加地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我的朋友發現了我面部明顯的變化,便問道:
“想什么呢?這么開心?!?/p>
我說:“沒什么。剛才都怪你,打斷了我的美夢?!?/p>
我的朋友開玩笑道:“實在是對不住,要不您接著睡,繼續做您的美夢,我自己取錢去?!?/p>
我說:“不用客氣,這個就不勞您大駕了。”
我在我的朋友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個名叫“上善村”的都市村莊,我們沿著那條大路一直走,我的朋友告訴我說,我們腳下的這條大路是上善村的中心大道,是整個村莊的中心線,也是最為寬闊的,它把上善村一分為二。聽他把這條路說得如此重要,或許是因為我聽他這樣說才會覺得這條路對于上善村如此重要,但我卻不以為然,因為這條臟兮兮的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負面的第一印象。
我們走了很長時間,可以說已經到了這條路的另一個端點,因為我已經看見了村莊的另一個大門。我向我的朋友抱怨路途太遠,他說:“遠嗎?我們才走了還不到二十分鐘呢,是你太心急了,放心吧,馬上就到了?!?/p>
我沒有說話,只是給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我心急了嗎?好像是有一點。
我們在一個小路口處改變了方向,我們走了進去。原來這是條死路,里面住著兩戶人家,我的朋友帶我走進了靠近里面的一家。我知道我將永遠不會忘記這個院子,因為院子里面有個人,他是我的朋友的老板,他會給我我們之前承諾過的四萬五千元錢,我會視他為我的真誠的朋友,抑或是帶給我希望的人。但現在,我確實忘記了這個院子的容貌,占據我腦海的所有畫面都是我的朋友的老板的那平易近人的面容以及他把四萬五千元錢交到我手上時的熱情,我甚至忘了我在接過錢以后的幸福生活。
老板果然有一張平易近人的面容,并在上面掛了微笑,他走上前來,先是關心我的傷口如何,問我是否有什么不良的反應,并提醒我如果有什么異常一定馬上去醫院檢查,他如此關愛我,就如同我是他的兒子一樣。這也讓我無比的感動,假如他此刻認我做他的干兒子,我一定不會拒絕。
雖然這一切都如我想象的那樣,平易近人的面容,安詳的微笑,以及讓人感動到落淚的關心,但是,老板并沒有給我如他們之前承諾的四萬五千元錢,而是兩萬元。當然,老板給了我讓我滿意的理由,他說:
“由于對方現在只給了一半的定金,所以,我們還沒有那么多的錢,等再過幾天,對方把另一半付了,我再給你,你先等幾天。”
看著老板那非常歉意的表情,再加上他之前讓我體會到的那種想做他干兒子的感動,于是,我忙說道:
“沒事沒事,那就再等幾天吧,不急?!?/p>
老板為了讓我放心,又說道:“也就這幾天,最多一個星期,到時候錢來了聯系你?!?/p>
在談過這一件最為重要的事情之后,我們又談了一些其他的無關緊要的話,這是待客之道,也是做客之道,如果在談完錢的事情之后就馬上離開的話,那就太不近人情了。所以,那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是很有必要談的。老板總是一副很關心我的樣子,他不只是擔心和詢問我的身體的問題,他還問我今后的打算,他甚至還問到了我的家庭,他問我的家庭情況時也表現出了對我家人的關心,就好像他和我的父親是相識多年的好朋友一樣。他在最后還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好干,一定有前途?!蔽抑浪@樣說是對我今后的打算的鼓勵。
在我和我的朋友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老板熱情地留我們一起吃晚飯,我連忙說道:
“不用了,不用了?!?/p>
我的朋友似乎也不好意思打擾自己的老板,他對老板說:“趁著現在時間早,我帶他去市區里逛逛,就不在這兒吃飯了?!?/p>
老板看了我一眼說:“那行,去市區里逛逛也行,平日里也不來。”
于是,我和我的朋友沿著那條我們來時的路出了上善村,我們上了擁擠的公交車,四十分鐘后,我們來到了這座城市的最為繁華的中心地帶。
我被這城市的繁華所震撼,這所有的一切都讓我興奮,我又想起了今天做的那個幸福的夢,最多一個星期后,我將美夢成真。
九
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如果一切都像我們原本計劃的那樣,我就會得到五萬五千元的酬勞和獎金,我為之奮斗的夢想也會離我更近一步,而我的朋友會拿著他的四萬五千元錢高高興興地回家,然后和他心愛的人走入婚姻的殿堂,我們都會很幸福。然而,糟糕的事情還是不幸地發生了,我沒有得到我原本應該得到的那五萬五千元錢,而是和我的朋友一樣,只有兩萬元。
對于這件事,我無能為力,因為交易的另一方,也就是買走我朋友一個腎臟的人,他們只付了一半的錢,至于另一半,我想,已經沒有可能性了。雖然如此,但買走我朋友腎臟的人還是付了十萬元的人民幣,這我是了解的,當然,付出一個腎臟的我的朋友并不知情。我的意思是,我那貪心的老板不應該如此對待我的朋友,他應該履行當時許下的承諾,他應該付給我的朋友四萬五千元錢,然后讓他安心地回家。然而,付出了一個腎臟的我兒時最好的朋友只得到了兩萬元錢,這讓我原本就不安的良心更加充滿了愧疚,我甚至在安靜的夜里躺在床上懺悔我的罪過。
我得知這件糟糕的事情是在我與我的朋友去老板那里要錢之后的第三天的下午,當時,我與我的朋友正穿梭在這座繁華城市的街道上,我們正在商議下一個要去的地方,我們在動物園與公園之間猶豫不決,因為那兩個地方對我的朋友而言都是非常有趣的,就在我要向我的朋友建議去動物園的時候,我的老板打來了電話,說是有急事,讓我速回上善村。
于是,我對我的朋友說:“我現在得馬上回去一趟,你自己先逛著吧,想去哪兒都行,我建議你去動物園?!?/p>
我的朋友非常理解地說:“行行行,趕快走吧,我自己逛,反正我已經學會怎么坐公交車了。”
剛在電話里老板的聲音確實能讓我感覺到發生了十萬火急的事情,于是,我打了一輛出租車而沒有選擇公交車,這是我力所能及的到達老板那里的最快的方式了。
見了老板我忙問道:“怎么了?”
老板說:“買家死了,我們拿不到另一半錢了?!?/p>
本來買家是要付另外一半的錢的,但現在突然出了意外情況,他們當然是不會再付了,由于整個事件都不便見光,所以,老板只好決定不了了之。老板之所以如此著急地把我叫來,當然并不只是單純地告訴我買家已死這個不幸的消息,從他的話里,我聽出了我和我的朋友都得不到那本屬于我們的剩余的錢了,當然,我也不便再說什么,如果我還想在此繼續工作的話。
老板讓我向我的朋友轉達他對此事無能為力并表示歉意,老板還讓我告訴我的朋友,以后不必再來了。
可以看得出,老板是個極為聰明的人,雖然他也不希望這件不幸的事情發生,我知道這會給他帶來巨大的經濟損失,但他還是很成功地將這最難料理的后事留給了我,我該如何向我的朋友解釋這件事情呢?當我的朋友得知此事后會有怎樣的反應?他又會怎么做?
這件事對我來說并無大礙,只能算得上是工作中一個小小的挫折,如果我繼續努力的話,下次就一定能賺回來。但對于我朋友來說,那就另當別論了,這筆錢關系到他一生的幸福,這是他用一顆腎換來的美好的生活。我想,他一定也和我一樣明白這筆錢對他的重要性,他甚至比我更明白。所以,他絕對不會對此事善罷甘休,如果是我,我也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一定會再去找我的老板要錢,當然,我知道,老板是一定不會給他的,甚至還會因為我沒有辦好老板交代的事情而從此失業,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就算我就此失業了,我又能怎么辦呢?
如果老板不給他錢,他又會怎樣呢?我試圖站在他的立場上去考慮這件事的走向,也許他會把我的老板痛打一頓,為了此生的幸福,他一定會這么做的。他一定也會認為我這個朋友欺騙了他,從此與我成為陌生人。
在我回去找我朋友的路上,我一直想著這些嚴峻而現實的問題,但我也確實無能為力。我甚至想到把我得到的兩萬元錢給我的朋友,但我始終都下不了這個決心,我雖然很關心我朋友的幸福,但如果我把我的兩萬元錢恭手相送的話,那么,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日子里我就要露宿街頭了,也許這與我朋友的一生幸福相比算不了什么,但我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我覺得,這些事是那個拿走大部分錢的老板做的事情。
最終,經過我的深思熟慮之后,我決定將此事對我的朋友坦言相告,因為我覺得坦言相告是解決此事的最好的辦法。還有比說真話更讓人覺得心靈舒服的事情嗎?
十
自從我的朋友從他老板那里回來以后,就顯得魂不守舍的,他表情凝重,欲言又止。我猜想,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壞的事情。我決定,我不去拆穿他,而是等他主動告訴我。
很顯然,我的耐心遠勝過我的朋友,我勝利了,因為他要主動告訴我這件讓他魂不守舍、欲言又止的壞事情。他說:“給你說一件事?!彼f這句話的時候依然表情凝重,像是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我說:“說吧,早看出來了?!?/p>
他說:“買你腎的那個人死了?!?/p>
“死了?怎么死的?”這確實讓我大吃一驚,我覺得我的一個腎白白地浪費了。
“出現了意外的情況,反正就是死了?!蔽业呐笥烟貏e強調后半句。
“死就死唄,只可惜我的一顆腎啊,就這樣白白浪費了?!?/p>
“我的意思是我們拿不到另一部分錢了?!?/p>
“什么?那怎么能行,這又不關我們的事。”
“這是不關我們的事,但人家就是不肯付另一半錢,自認倒霉吧?!?/p>
“自認倒霉?那不行,我都給他一個腎了,我必須拿到另一部分錢,我找你老板去?!蔽矣悬c惱火了。
“你找老板也沒用,他不會給你的,老板就讓我告訴你別去找他。”
就這樣我的朋友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我,我實在是無法接受,最終,我和我的朋友大吵了一架。吵的時候我覺得我的朋友是罪魁禍首,等到逐漸冷靜以后,才發現他與此事毫不相干,他與我一樣對此無能為力,我想,他也沒有得到他應得的錢。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應該是老板,他怎么能如此對我呢,無論發生何事,他也應該把屬于我的那部分錢給我才是,因為我為此付出了我的一個健康的腎臟。再者說,他當時許下的承諾可不是區區兩萬元,他應該說話算話。
在我們大吵一架之后有一段時間仿佛定格的沉默,這沉默讓我們冷靜,讓我們心平氣和地思考。但不管如何冷靜和心平氣和,這都不會讓我對此事善罷甘休,我對我的朋友說:
“我會去找你的老板的?!?/p>
我的朋友說:“沒用的,你找他也沒用?!?/p>
對于找老板這件事我已經作出決定了,我不能聽我的朋友的。因為我始終不相信找老板沒用,怎么會沒用呢,找到他就肯定有用。再者說,那天去找他要錢的時候,他不是很平易近人嗎,他是如此關心我以及我的家人,我甚至有種想認他做義父的沖動,他怎么可能會拒我于門外呢,這不合情理。
我的朋友見我如此固執,于是便不再相勸。我現在必須睡上一覺,這樣可以使我的頭腦清醒,從而考慮一下如何合理地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十一
一切都準備好了,當然,也沒有什么可準備的,我只需要拿上坐公交車的錢就可以出發了,我這里所說的準備是指心理上的準備,也可以說是一個小小的計劃,比如說,我該怎么開口,畢竟這是要錢的事,雖然是他欠我的,但我還是難以啟齒。
我見到老板以后應該先和他寒暄幾句,而不能直接提錢的事,我可以問問他最近生活是否順心,都在忙些什么,然后我再像一個正在與鄰居聊天的婦女突然想到在家中搖籃里玩耍的孩子那樣提到錢的事,這會讓人覺得很巧合。
我坐上那輛熟悉的11路公交車,在熟悉的倒數第二站下車,很幸運,在公交車上居然還有一個座位,這可是我坐公交車不多見的情況,仔細回想一下,這是第一次坐公交車有座位。在心里,我把它視為一個好的征兆。
公交車不僅有座位,而且還百年難遇的在途中沒有堵車,公交車很順利地到達了我的目的地。下了車,我直奔老板那里。
門沒有鎖,我直接走了進去,因為我覺得像我這樣的熟客是沒有必要再敲門的,這時候老板也剛好從屋里走出來,于是我臉上掛著驚喜的笑容準備與老板打個招呼,但話還沒有出口老板就先說話了,他的話讓我猝不及防:
“滾吧,沒錢?!?/p>
老板的話讓我很是震驚,這還是當初那個和藹可親對我無比關心的老板了嗎?這讓我想到一個四字詞語,叫做判若兩人。我有點生氣了,就算沒錢也不至于把話說得這么不客氣吧,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還在呢。我正想告訴老板他不能這樣做,這樣做不好的時候,他的話又把我的話擋在了嘴里:
“趕快滾,否則不客氣了?!闭f話間,老板又進了另一間屋子。
這下我真的生氣了,是迄今為止我最為惱火的一次,我必須讓他知道我堅定的立場,除了把錢給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得讓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欺負的。我帶著怒氣大喊道:
“我才不管那人死沒死,今天你必須把錢給我,否則我燒了你的院子。”
這時,從剛剛老板進去的那間屋子里出來四個高大的壯漢,那架勢一看就知道是出來給我顏色看的,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他們四個中的任何一個出來都可以輕松地把我打倒,更何況,我的手術傷口才剛剛愈合。但我并不害怕,我知道老板只是想威脅我,他只是想讓我盡快離開并且永不再回來,他不敢真的對我怎么樣。于是,我依然帶著怒氣大喊道:
“敢動動我試試,你們信不信我報警。”
我把警察搬了出來,我也只是想嚇嚇他們,我不會真的去報警,我只想他們能把錢給我。但是,我錯了,大錯特錯,我沒想到老板是如此的慘無人道,如此的心狠手辣,那四個壯漢真的就給我顏色看了,其中一個人一記右勾拳打在我的腮幫上,我就躺下了。
這一拳下去,天都黑了,而不是像有些人所說的會出現金色的星星那樣。出現星星并且是金色的,像這樣浪漫的情況是絕對不會出現在這種野蠻的事情中的。這一拳足夠狠,但我還算清醒,我還可以從地上站起來,我看見另外三個人也朝我走了過來,看來他們是想繼續給我顏色看。當然,我不能跑,我跑了錢就真的沒了,自我保護意識讓我從手邊拿起一塊磚,一塊普通的紅色的完整的磚。我還來不及反應,突然就感覺到有人從我手中把那塊磚奪走了,正當我后悔怎么沒有把磚拿得緊一點時,那塊磚就朝我的額頭飛來了,其實應該是他們四個之中的一個拿著那塊磚拍過來的,但由于速度太快,所以,從視覺上感覺是像飛過來的。接著,天又黑了,我能感覺到我的額頭被拍出了血,因為能感覺到有溫度從我的臉上流過,最明顯的就是血順著額頭流進了我的眼睛里,這讓我的眼睛很不舒服。此刻,我還能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血液的存在,這說明我還足夠清醒,倘若那一磚拍在后腦上,我肯定就毫無感覺了。
我堅持著不讓自己倒下,但我沒有做到。那四個給我顏色看的人肯定也希望我倒下去,因為我倒下去之后,他們就可以完全用腳踢了,這樣不僅可以省力,而且對我的傷害也會更大,他們也會覺得更過癮。其實,踢在背部并不會覺得特別疼,要命的是踢在腹部和有肋骨的地方,那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疼,就感覺有一股帶火的氣在身體里拼命地折磨自己,讓人喘不過氣,而且踢在腹部和有肋骨處的疼痛具有強烈的延續性,它并不是只疼一下,或是幾秒,而是長達一分鐘甚至幾分鐘的疼,再加上那四個人的腳接連不斷地踢在我身上,真的就感覺快要被他們踢死了。我不知道人的肋骨有幾根,但我可以斷定最少折了八根,因為我聽見八次清脆的骨頭折斷的聲音,當然,也有可能出現一根折了兩次這種情況。
我的意識還在,從表面情況看我雖然傷得很重,但我卻堅信自己并無大礙,因為我可以感覺到疼痛,讓人無法忍受但我卻忍受著的疼痛。如果感覺不到疼痛的話,那么只有兩種情況;一是他們沒有對我大打出手,二是我被他們打得命不久矣。很顯然,第一種情況已經不成立了。
現在,那四個給我顏色看的人已經走開了,我嘗試著讓自己站起來,很幸運,我成功地站了起來。當然,我不會再去跟他們說什么了,否則我就沒命了。為了我的錢,我決定去找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是講道理的人,不像他們。
十二
我現在后悔了,后悔了當時為什么會選擇這個城市,后悔了當時為什么會找這樣一個高風險的工作,后悔了當時為什么沒有攔著我的朋友去找老板,后悔了當時為什么沒有把自己的錢給朋友。然而這一切的結果,或者說是報應,就是我今后將在牢房里的床上度過許多個夜晚。法院是以非法經營罪判我入獄的。
在我入獄之前,在電影里或是在小說里看到那些經歷過生死抉擇或是其他重大事情的時候,那些人總會大徹大悟,然后人性回歸,只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們會放棄金錢、權利和名氣,而選擇家庭、愛情和集體。我以前在看到的時候,總是感覺太假,覺得那只是電影,只是小說,在現實生活里沒人會那樣做。但我現在卻如此真實深刻地體會到了,我也只用了一瞬間就完全想明白了,我所為之奮斗的那些東西只是過眼云煙,真正重要的是充實的生活,遠在家鄉的父母,當然,還有那并不難擁有但我卻暫時失去的自由。
最讓我感到愧疚的還是對我的朋友,因為他為此失去了一個腎,對于一個人來說,生命和健康雖然不是最重要的,但卻是最基本的。當然,從另一個層面來講,生命和健康也是最重要的。當時,我抱著賺錢第一,幫朋友第二的心態把我兒時最好的朋友拉進了深淵,到頭來,不僅沒有幫到朋友的忙,反而害他失去了一個腎,假如能把那個腎還給我兒時的朋友的話,我情愿多坐幾年的牢房。
我的朋友也一定會為此事傷透心的,因為他現在沒錢了,而且身體還受了重傷,最為關鍵的是,他無法回家與他心愛的人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一定又為此事陷入了無比的煩惱之中。身在牢房的我,除了把一些為數不多的存款送給朋友以外,就幫不上什么忙了。這些錢雖然與他需要的數額相差很多,但應該也會幫上少許的忙。
在我入獄后不久的一天,我的朋友前來看我,那時候,他頭上的紗布已經被拿下來了,但在他額頭上還是可以看見一個清晰的被磚拍過的痕跡。他告訴我,說他后悔了把此事告訴警察,因為這件事讓我入了獄。我安慰他,讓他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
十三
警察同志很快就趕到了,幾個好心的警察還把我送到了醫院,我想他們一定會有疑問,像我這樣受如此重傷的人為什么不報120,而是打了110來麻煩警察。等我傷勢好一些時,我會告訴他們這其中的緣由的,現在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經過醫生的檢查,可以確定我沒有生命危險,等傷愈以后,我依然可以像一個正常健康的人那樣生活。有一件事,我感覺對了,那就是我的肋骨最少斷了八根。經過醫生的診斷,我的肋骨共斷了十二根,這在我的預算范圍之內,但如果想要痊愈,恐怕得一段日子。關于額頭上那個被磚拍過的地方,并無大礙,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到腦子,醫生讓我放心。于是,我也就放心了。
只一天的時間,我就完全清醒了,但我必須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這并不影響我說話,于是,警察同志便開始給我錄口供。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警察,我告訴他們那些人拿走了我的一個腎,但只給了我約定好的一半的錢,我來找他們要錢,他們不但不給,還打了我。我想讓警察同志知道我是多么的冤屈,那些人是多么的不講道理,從而讓警察同志給我做主,幫我要回屬于我的那部分錢。
但警察的介入所產生的后果讓我明白了我作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因為我不僅沒有要到我的錢,而且還把已到手的兩萬元錢搭了進去,更不幸的是,我的朋友還為此進了監獄。給我錄口供的警察告訴我,那些人做的這些事是違法的,所以,這其中所掙的錢也屬于贓款,是贓款就應該上繳國家。于是,我的錢就這樣不情愿地上繳了。
那天給我錄口供的警察在完成工作以后,他說他很同情我的遭遇,他很想讓我把錢留著,但是他還是堅持讓我把錢交出去,他說他得依法行事。那天,在那個給我錄口供的警察離開我的病房之前說了一些話,我覺得挺有道理的,他說:
“人啊,再怎么困難也不能出賣和殘害自己的身體,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只能捐給親人,哪能去賣。掙錢可以,但不能靠歪門邪道,不能圖快,不能什么都干啊,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樣,沒錢了就賣個腎,那這個社會還不亂套了?再說了,人就兩個腎,最多也就賣一次,這不是長久之計,所以說啊,想掙錢,還是得做點正經事,花著心里也踏實?!?/p>
他接著說:“人么,這輩子總會遇到點困難挫折,你這不算什么,你還年輕,以后日子長著呢。你高興是一天,不高興也是一天,所以樂觀一點,人就要對未來充滿希望地活著。”
我躺在病床上聽著正要轉身離開的警察同志的話,心里不禁有了一絲觸動。我沒有說話,眼看著警察同志走出病房的門。
一個月以后,雖然我的傷勢還沒有痊愈,但我還是選擇了出院。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我從來沒有去過的監獄看望我的朋友,我們面對面坐著,但中間卻隔了一層隔音玻璃,我們必須用專門為探監設置的話筒來交談,我先開口:
“對不起,都怪我,害了你坐牢?!?/p>
“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這事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p>
“那我們以后還是最好的朋友?!?/p>
“那當然,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p>
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只能拿著話筒看著對方,因為我們都不知道在此時該說些什么,也許什么都不用說,可又能說些什么呢?
我出了監獄的大門,獨自走在這座城市的道路上,又回頭看了一眼監獄的高墻和那扇緊閉的鐵門,生活雖然不是很順利,但是還必須繼續,我突然想到了那天那個給我錄口供的警察同志說的一句話:人要對未來充滿希望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