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人檔案:楊 克,中國第三代實力派詩人,“民間寫作”重要代表性詩人之一。現(xiàn)居廣州。出版《陌生的十字路口》(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楊克詩歌集》(重慶出版社2006)、《有關與無關》(臺灣華品文創(chuàng)出版有限公司2010)等8部詩集;《天羊28克》(作家出版社2008)、《石頭上的史詩》(廣東人民出版社2010)等3本散文隨筆集;文集《楊克卷》(漓江出版社2004)。主編1998—2010每個年度《中國新詩年鑒》,《〈他們〉10年詩歌選》、《朦朧詩選》(“中國文庫”第4集)、《60年中國青春詩歌經(jīng)典》、《90年代實力詩人詩選》、《〈中國新詩年鑒〉10年精選》等。在世紀之交引發(fā)了自朦朧詩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詩學論爭。此外,其講授了8年的《現(xiàn)代詩寫作與鑒賞》是中國大學里鮮有開設的課程。個人詩文收入《中國新文學大系(1976—2000)》、《中華詩歌百年精華》、《中華人民共和國五十年文學名作文庫》、《中國新詩總系》、《新中國60年文學大系詩歌卷》、《百年百首經(jīng)典詩歌》、《新詩三百首》、《中國當代詩歌經(jīng)典》、《〈人民文學〉五十年精品文叢》、《大學語文》、《中國文學評論雙年選》、《中國先鋒詩人隨筆選》等各種文選共260種以上。部分作品收入西班牙、日本、美國、英國等出版的外語選集。曾3次赴德國、3次赴日本、2次赴中國臺灣以及澳大利亞、新加坡等地參加詩歌節(jié)與文學交流。詩在中國中央電視臺“新年新詩會”播出。曾獲首屆廣西政府獎“銅鼓獎”、首屆廣西“青年作家獎”,“第二屆《青年文學》(1984—1988)創(chuàng)作獎” 、《人民文學》征文獎、《山花》年度獎、“第三代詩人杰出貢獻獎”、“首屆漢語詩歌雙年(2006—2007)十佳”獎,廣東“第八屆魯迅文藝獎”,廣東“第七屆五個一工程獎”,“中國當代詩歌(2000—2010)貢獻獎”以及臺灣“第二屆石韻新詩獎第一名”、《創(chuàng)世紀》“40年優(yōu)選獎”等。
那些討薪的民工
那些從大平煤窯里伸出的148雙殘損的手掌
賣血染上艾滋的李愛葉
黃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著口水數(shù)錢的長舌婦
發(fā)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擊戰(zhàn)的小販
需要桑拿的小老板
那些騎自行車的上班族
無所事事的溜達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蕩子
邊喝茶邊逗鳥的老翁
讓人一頭霧水的學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賭徒、挑夫
推銷員、莊稼漢、教師、士兵
公子哥兒、乞丐、醫(yī)生、秘書(以及小蜜)
單位里頭的丑角或配角
從長安街到廣州大道
這個冬天我從未遇到過“人民”
只看見無數(shù)卑微地說話的身體
每天坐在公共汽車上互相取暖
就像骯臟的零錢
使用的人,皺著眉頭,把他們遞給了,社會
我在一顆石榴里看見我的祖國
碩大而飽滿的天地之果
它懷抱著親密無間的子民
裸露的肌膚護著水晶的心
億萬兒女手牽著手
在枝頭上酸酸甜甜微笑
多汁的秋天啊是臨盆的孕婦
我想記住十月的每一扇窗戶
我撫摸石榴內(nèi)部微黃色的果膜
就是在撫摸我新鮮的祖國
我看見相鄰的一個個省份
向陽的東部靠著背陰的西部
我看見頭戴花冠的高原女兒
每一個的臉蛋兒都紅撲撲
穿石榴裙的姐妹啊亭亭玉立
石榴花的嘴唇凝紅欲滴
我還看見石榴的一道裂口
那些餐風露宿的兄弟
我至親至愛的好兄弟啊
他們土黃色的堅硬背脊
忍受著龜裂土地的艱辛
每一根青筋都代表他們的苦
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手掌非常耐看
我發(fā)現(xiàn)手掌的溝壑是無聲的叫喊
痛楚喊醒了大片的葉子
它們沿著春風的誘惑瘋長
主干以及許多枝干接受了感召
枝干又分蘗縱橫交錯的枝條
枝條上神采飛揚的花團錦簇
那雨水潑不滅它們的火焰
一朵一朵呀既重又輕
花蕾的風鈴搖醒了黎明
太陽這頭金毛雄獅還沒有老
它已跳上樹枝開始了舞蹈
我佇立在輝煌的夢想里
凝視每一棵朝向天空的石榴樹
如同一個公民謙卑地彎腰
掏出一顆拳拳的心
豐韻的身子掛著滿樹的微笑
禽流感跟雞鴨有關 甲流跟豬無關
非典跟果子貍關系依然曖昧
這不是醫(yī)學問題 是能言之人使動物擔替了罪名
竊書不為偷 薯條也不等于土豆
下跌都可以負增長名之
不會說話的動物 找不到律師為其辯誣
911與基地有關 真主黨跟真主無關
如今阿富汗的爆炸鬧不明白跟拉登有關無關
拉登就是一只果子貍 在巖洞樹洞土穴中
與穿山甲 鼴鼠勾肩搭背 晝伏夜出
美國人要對付他也得變成野獸 有趣有趣
(美國的間諜衛(wèi)星能拍攝大街上美女手腕上的分針
可為什么拍不到拉登的手表?)
伊拉克與大油田有關薩達姆跟大殺傷武器無關
奧巴馬的和平獎跟小布什有點沾親帶故
要不是小布什好戰(zhàn) 奧巴馬哪來的談和良機
靠著賣火藥先富起來的歐洲
發(fā)獎給東征西伐的美國 好玩好玩
增兵是為了和平 反恐是為了休戰(zhàn)
前幾天兩個在長途大巴上咳嗽的民工
正是差點被《時代周刊》評為年度人物的中國工人
他們被全車乘客投票表決丟進冰天雪地里
在這個國家 很多人裝出跟民主無關
可有時他們不得不偷偷使用這個法寶
來對付那些比他們更弱小無助的人
此時我如此親近鳥類、獸類、蟲類
動物很美,植物很美
我和你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卻遠離人類
曲水流觴,火烈鳥單腿站立
一片火燒云
深入水而高于水
吃桉樹葉的考拉
此睡綿綿無絕期,睡眠很美
對白虎的奴役很丑陋
它們的表演很美
巨嘴鳥的長喙,大紅大黃
像一把吹不響的號角
鸚鵡叫聲清脆,尾羽很美
三十五攝氏度的南方
臉上的汗滴掉在水泥地上
“呲”,像燒紅的鐵淬進冷水
你是一棵婀娜的樹
茂盛的秀發(fā)是帶甜汁的青草
手臂如搖曳的綠枝,滴翠的葉子
被野馬啃咬一口
惹得羚羊奔跑,袋鼠跳躍
黑猩猩拌可愛的鬼臉
長尾猴上躥下跳,金雕驚起
我渴望像它們一樣,往天上飛
在草地上撒野、打滾
它們在籠子里看著衣冠楚楚的我們——
這是一群如此奇怪的動物:
遮蔽知恥的身體和羞愧的心房
面孔裸露,冷漠的眼神帶著賞玩
將活潑潑的生命束縛
建造樊籠,囚禁孔雀的翎羽,響尾蛇的信子
雄獅高貴的頭顱……
我汗流浹背
從一只猴的眼睛里看到驚恐
我的身邊越來越擁擠
一切動物都很美
熱愛它們,需要遠離人類
火車提前開走
少女提前成熟
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蠟燭
提前吹滅
精心策劃的謀殺案
白刀子提前進去
紅刀子提前出來
只是孵房的小雞拒絕出殼
只是入夜時分
月光不白
馬路上晨跑的寫實作家
在本來無車的時刻
被頭班車撞死 理解了
黑色幽默和荒誕派
老地點老時間赴約會的小伙
從此遇上另一個女孩
躺在火葬場的死者
享年徒有虛名
莫名其妙被竊走一小時陽光空氣
一個個目瞪口呆
時間是公正的么?
在啤酒屋吃一份黑椒牛扒
然后“打的”,然后走過花花綠綠的地攤
在沒有黑夜的南方
目睹金錢和不相識的女孩虛構愛情
他的內(nèi)心有一半已經(jīng)陳腐
偶爾,從一堆叫做詩的冰雪聰明的文字
伸出頭來像一只蹲在垃圾上的蒼蠅
廠房的腳趾縫
矮腳稻
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
它的根錨
疲憊地張著
憤怒的手 想從泥水里
摳出鳥聲和蟲叫
從一片亮汪汪的陽光里
我看見禾葉
聳起的背脊
一株株稻穗在拔節(jié)
谷粒灌漿在夏風中微微笑著跟我交談
頓時我從喧囂浮躁的汪洋大海里
擰干自己
像一件白襯衣
昨天我怎么也沒想到
在東莞
我竟然遇見一小塊稻田
青黃的稻穗
一直晃在
欣喜和悲痛的瞬間
在我的記憶里,“廣場”
從來是政治集會的地方
露天的開闊地,萬眾狂歡
臃腫的集體,滿眼標語和旗幟,口號著火
上演喜劇或悲劇,有時變成鬧劇
夾在其中的一個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葉子,在大風里
跟著整座森林喧嘩,激動乃至顫抖
而溽熱多雨的廣州,經(jīng)濟植被瘋長
這個曾經(jīng)貌似莊嚴的詞
所命名的只不過是一間挺大的商廈
多層建筑,九點六萬平米
進入廣場的都是些慵散平和的人
沒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樣
生活愜意或者囊中羞澀
但他(她)的到來不是被動的
渴望與欲念朝著具體的指向
他們眼睛盯著的全是實在的東西
哪怕挑選一枚發(fā)卡,也注意細節(jié)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錢的多是外地人
售貨小姐生動親切的笑容
暫時淹沒了他們對交通堵塞的抱怨
以及剛出火車站就被小偷光顧的牢騷
趕來參加時裝演出的少女
衣著露臍
兩條健美的長腿,更像鷺鳥
三三兩兩到這里散步
不知誰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參觀的皇家大院
我時不時陪外來的朋友在這走上半天
這兒聽不到鏗鏘有力的演說
都在低聲講小話
結果兩腿發(fā)沉,身子累得散了架
在二樓的天貿(mào)南方商場
一位女友送過我一件有金屬扣子的青年裝毛料
挺括,比西裝更高貴
假若脖子再加上一條圍巾
就成了五四時候的革命青年
這是今天的廣場
與過去和遙遠北方的唯一聯(lián)系
打開鋼琴,一排潔白的牙齒閃亮
音樂開口說話
打開鋼琴
我看見十個小矮人騎一匹斑馬奔跑
縷縷濃云在大海的銀浪上翻滾
一條條黑皮鞭下羊羔咩咩地叫
雪地里一只只烏鴉眨動眼睛
搖搖晃晃的企鵝,一分為二
胸和背涇渭分明
生命是一個整體
打開鋼琴
曹植來回踱著七步
黑夜與白晝,一寸一寸轉(zhuǎn)換
夢幻之樹 黃昏在它的背后大面積沉落
逆光中它顯得那樣清晰
生命的軀干微妙波動
為誰明媚 銀色的線條如此炫目
空氣中輻射著絕不消失的洋溢的美
訴說生存的萬丈光芒
此刻它是精神的災難
在一種高貴氣質(zhì)的涵蓋中
我們深深傾倒
成為匍匐的植物
誰的手在擰低太陽的燈芯
唯有它光焰上升
欲望的花朵 這個季節(jié)里看不見的花朵
被最后的激情吹向高處
我們的靈魂在它的枝葉上飛
當晦暗漸近 萬物沉淪
心靈的風景中
黑色的剪影 意味著一切
一
“隔著遙遠的時空,你的聲音就來了”
一只左手按在紙上,扎心的穿透力
瞬間面對許多無法記憶的東西
諸如語氣、語調(diào)、有機無機的停頓
甚至你心里雜音的強弱
“不可救藥的氣息,還有體味”
剎那的疼痛,躲在格子里寫字的人
不小心就會被字走漏了風聲
把手放在你曾寫過的字上
鋪天蓋地而來的感覺,幾乎要把人擊倒
那字太有勁力,殺傷力很強
“手撫在上面會獲取能量”
以致我仿佛起落有致地撫一張臉或什么別的
最過癮的還是去嗅,能品到陽光
“東方人皮膚的變化,有一種動人的魅力”
該死的蚊子咬了我的腳心
“這不等于舔了人家靈魂一樣難受嗎?”
我不經(jīng)意把一朵菊花吞了進去
那么細軟柔滑讓人“非”想“飛”想
時不時冒出的念頭如同喝污水
渴了,喝了,真痛快啊可泥漿塞了喉
更渴,再喝,生命被澀在頭身之間
進入地獄的那一瞬,絕望涌來如同最初的愛情
誰也不能真正承受幸福的“打擊”
“如果幸福時死去是多么奢侈”
二
南方是一個空虛的巢
我是屋檐下孤零零的鳥兒,超脫、冷漠
多重人格,翅膀用來擁抱不是飛翔
外面有風,間或有雨
小商小販打情罵俏,有女人在小蝸居中盛開
美麗小女人丈夫歸來時給換了戶主
尼采已死,嗅一下,腥!
高更說他所要確立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權利
分裂一羽給我吧,我在變俗卻沒人管我
讀書?寫作?雞零狗碎地度日
如同湖底的淤泥,覺得自己在一寸一寸地死
“但這樣的夜晚不寫字能一個人待著嗎?”
許多人不如一只鳥兒
人,真不知是什么鳥
“別聽我扯淡!我好像很有情緒”
——無端端地有什么情緒啊?
三
當我讀到你第一封信的時候
你的話教會了我靈魂去飛
如果沒有你的字為證
鬼知道你是誰,鬼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不認識你卻又熟悉你,我無法驗證你的存在
我懷疑你寫來的字說不準來自中世紀以前
記憶的襲擊有一種恍惚感
人最柔弱時最易回到童年
拉上小水簾,在一個小小的空間里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筆一畫,流著口水,抹著鼻涕,認認真真
時光倒轉(zhuǎn),如蠶蛹幻化
你有兩條粗而長的辮子,眼睛很奇怪地看人
而我是你的鄰居,“我叫你哥哥”
你總是以為只有你才能這樣稱呼我
腰中的蛐蛐鳴出個夏天
有藤蔓牽牽連連,繞啊繞啊繞
你使我感到純潔,純真
雖然我再也回不去了
凄楚之感糅合些莫名其妙的欲望降臨
抽一支煙,再想象一個色香味俱全的女人
在蘇小小墓前千百年前也為某地名妓
遭遇激情,然后伴君拔劍平天下
捏著裙子冒充淑女,留一風流說法
這樣的人對我來說永遠神秘,但很安全
卻有一種不可言喻的殺傷力
呀,呀,或許這兩種虛構都不對勁
可要男人停止幻想比不讓一個女人照鏡子還要難受
四
也許一開始我的身子就被你的筆跡捆住了
柔韌的不是語言,而是纏繞本身
我不明白誰是圣言的傾聽者,誰在不可言說地言說
在黎明的鳥鳴中,我聽見了心跳
通過一朵花蕾我看見你的局部
在夢里你是真實的形體,醒來只有虛無
我不再因為音樂的旋律而感動、詩的節(jié)奏而感動
我只為“能指”感動,為你的嘴唇而手心濕潤
燃燒,飛升,有云彩落下,被天使“劫持”
整整一個夏天我飛揚燦爛在你的明媚里
只是我一直無法肯定這是經(jīng)歷過的事件還是愿望的幻象
五
垃圾
我的周圍,你的周圍
——“于是你也是”,“于是我也是”
我們被污染。我們接受。而且要說挺好,快活
我們
隔著漫天遍野的客觀
忙碌,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無根本無居所現(xiàn)代
人的狀態(tài),人類的狀態(tài)
是一只螞蟻,總搬家,可從未見過有家
額頭有粒米,不知從哪兒銜來
“我懷疑我只是在夢游”
而如今,你,喚醒了我,讓我覺得活著
我——當下的,此時此刻的——
如同吐了一天墨的烏賊
用清水沖刷干涸的肚皮,然后臃臃脹脹地伸展開來
最長的觸角伸到你的胸前,吸附你
我覺得我應該在別的地方
我覺得我已經(jīng)在別的地方
詩性的手指將你的我的“我”從日常生活中剝離
靈與肉如此相諧地充滿活力
被一團無形無狀無罪惡無廉恥的黏稠氣體所包裹
大氣吸附著大氣
一片藍色,一片黃色
一種感情的流,如拔牙之后的痛,隱隱地……
從此我們看不起快樂
六
只是我一直無法肯定這是經(jīng)歷過的事件還是愿望的幻象
江山是皇家的
河山才是我的祖國
一條繩索
勒進高原的脊背
那道深深的血印子
是我淤塞了的黃河
我是我自己的囚 囚在它
渾黃的波濤里
它那么黃 深過我的膚色
青銅 菊花 絹帛
五谷豐登的萬頃秋浪
滄桑的黃土地
爬滿皺紋的溝壑
看到黃河我就心驚
九曲十八彎
長久地沖刷 不斷地沉積
壺口瀑布吐出幾多渾濁的名字
越來越高的黃河
是警句,是箴言
就在我頭上喧囂流過
異常寬大的河床,幾乎靜止的水灘
我在心中默想“哦,這就是黃河”
靜靜地看著, 它緩緩地淌
一個四歲的孩子,坐在我對面
他爸爸為了讓他睡好,整夜都站著
孩子在早晨醒來,靠在火車的窗前
看著窗外發(fā)呆
經(jīng)過鄭州鐵路大橋時
他突然叫了一句:看,黃河!
我和他年輕的父親都震住了
他爸爸正趴在桌上睡覺
抬頭問我,是黃河嗎?
我說:是!
孩子真的很小
搞不懂他怎么明白那是黃河
而且我能感到他心里升騰起的神圣感
這就是血脈啊
與生俱來
不是教育出來的
天生在中國人的骨子里
那個孩子看到的
和我年復一年看見的一樣
都是河床,水灘
水灘,河床
巨大的黃色的河床
并沒有奔騰的河流
可那一刻
我倆都感受到了黃河的震撼力!
撩開濃稠的蟬聲
管管 羅門
顏艾琳 商震
楊克
以及紫鵑
—— 一株并非植物的青春肉身
手腳張開枝丫
還有更多人
魚貫而入
攪了東坡居士的清雅
密不透風的悶熱
遮住儋州的綠
900年
老宅子進過風
住過草
而今先生,弟子看你來了
漫空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知了 知了
嘴唇緊抿 拄著拐杖的雙手骨節(jié)錚錚
不倦地凝望 南方的家鄉(xiāng)
他曾揮戈北向
這個一生滔滔雄辯的演說家
緘默不語
辛亥那年
他揚手 咔嚓剪掉帝制
可鄉(xiāng)親
依然以古老的傳統(tǒng)
為他豎起紀念華表
蟠龍的 根深蒂固的華表
像兩根無形的辮子
整天在他眼前
抽打 搖晃
這顆地球唯一的衛(wèi)星
壘壘巖石 蒼涼堆砌的山脈
翱翔在青空之上
一碧如洗 綿延至時間的邊際
沒有浮云遮蓋
神馬都是空無
霓裳羽衣的仙子
嵯峨的廣寒宮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一堆堆石頭和硬土 巋然不動
何枝可依 烏鵲不曾南飛
鳥翅的影子億萬斯年從未在巉巖上顯現(xiàn)
更不見星點綠意
五百丈高的桂樹純屬虛構
滿頭銀絲的吳剛
俯瞰西方大地的西西弗斯
使盡力氣將巨石推到山頂
同命相憐 砍伐
形而上的存在 徒勞無功
如同李白對影成三
東坡嬋娟淚眼相看
無非一種敘說的沖動
晦暗處是平原和低地
搗藥的玉兔跑得不見蹤影
冷峻的環(huán)形山下
“海 ”跟“湖泊” 波瀾不驚
無磁 無塵 無聲 無影
21世紀的中秋夜 一個童子
舉著花燈
沿著發(fā)光的石頭
一顆一顆踩過去
去找布滿傳說的月亮
人類共同的鄉(xiāng)愁 掛在宇宙
如一滴干凈的眼淚
被從太空船邁出一小步的
阿姆斯特朗
這只人間的天狗
徹底吞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