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淚懺悔,文化局長的私奔日記

自己選擇的路，哪怕跪著也要把它走完。這就是代價。

2011年8月1日，由中國書店出版社出版的新書《私奔日記——一個文化局長的公開懺悔錄》在當當網發售，引發一片熱議。該書作者李福壽系湖北云夢縣前文化局局長，14年前，年屆不惑的他放棄名利與婚姻，和心愛的女孩私奔遠方。母親因他生病去世；13歲的兒子因他孤僻自閉；發妻在屈辱中艱難地撐起一個家。而他歷盡辛酸奔波，忍受著良心和道德的審判。采訪中，李福壽回憶起這14年的私奔歷程，幾度淚下。

拋家棄官，為愛私奔

1959年，我出生于湖北省云夢縣倒店鎮，家境貧寒，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姐。1978年，父親病逝，我考上了中專，畢業后，被分配到一所鄉鎮中學當老師。教書之余，我喜歡寫作，在本地的文學刊物發表了很多作品。

23歲那年，親戚給我介紹了一個張姓女孩。她家庭條件不錯，父親曾當過某局局長，她在縣城的一家工廠上班。以我當時的條件，不可能按我的理想去擇偶，加上她人還不錯，對我很好，我們不到一個月就結了婚。

結婚最初，我們頗為恩愛。后來，她不小心被高壓電擊成重傷，雙手失去知覺，人也變得遲鈍。此后一年多的時間，我辭去了工作，帶她到處治療。為了讓她盡快康復，我每天給她做上肢按摩，直至她的雙手逐步恢復。一年后，我們的兒子出生了，一家人其樂融融。那段時間，家庭和睦，日子豐盈，我寫了很多文章，并獲得了地區文學創作二等獎，教育局再次聘用我，把我調到了縣實驗中學任教。

也是從那時候起，婚姻發生了變化。我整日忙于教學工作，與妻子的交流越來越少，對兒子的教育也沒有擔負起一個父親應負的責任，妻子便時常找借口發脾氣，吵架成了家常便飯。雞毛蒜皮的生活一點點把我們最初對彼此的那點好感抹煞殆盡。1986年，我提出離婚，但經法院調解，考慮到孩子還小，我撤訴了。

生活中苦悶不已，我便把全部精力投于寫作。1991年，因為我發表多篇小說，主編了畫冊《走出古澤云夢》，做了電視專題片《騰飛的云夢》，策劃并導演了全縣大型春節聯歡晚會，年僅32歲的我被破格調到縣文化局當了局長。

在一次文體活動中，我認識了楚劇團的演員劉雅丹，20歲的她身材嬌小，面容清秀，笑起來天真無邪，像極了我小說里的女主角?？吹剿哪且豢?，我堅定地認為，她就是無數次出現在我夢里的女孩子。而她對我發表的每篇小說都記憶猶新，文章名、發表期刊、內容，瑯瑯上口。那種巧遇知音的感覺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種蠱惑。這種溫暖與相知是無法從妻子那里得到的，妻子從不關心我的工作和心情，也不能理解我寫的小說。我們既不能相知，更做不到分享。劉雅丹的崇拜，滿足了我作為一個男人的虛榮心，我們開始頻頻約會。

1997年6月5日，我與劉雅丹約會被妻子發現。第二天，妻子就跑到我單位大鬧。頃刻間，整個政府部門都知道了我與劉雅丹的事?？h領導開始紛紛找我談話，苦口婆心勸我懸崖勒馬，珍惜前程。我堅決要與妻子離婚，但她提出30萬的賠償讓我望而卻步。

離不了婚，又不想放棄與劉雅丹的感情，于是我打起私奔的主意。正處于風波和壓力之中的劉雅丹，想都沒想就說：“愿意，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币驗閯⒀诺は矚g海，很快，我們就選定了私奔的地方——廈門。

6月18日，我留下一封辭職信，拋下72歲的母親、結婚15年的妻子和年僅13歲的兒子，以及別人看來一片大好的前途，提著一只皮箱與劉雅丹離開了云夢，轉道武漢坐上了飛往廈門的班機。飛機起飛的那一刻，我心情復雜，閉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說：無論如何，再見了，我的故鄉……

顛沛流離，飽受唾罵

雙腳一踏上廈門這片陌生的土地，我忽然有了一種浮萍般的惶恐。原本以為，離開云夢，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再也不必接受眾人的指指點點，但站在陌生的土地上，我竟然開始恐慌，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不知道接下來的人生會怎樣。

我們租了一處舊房子，為了使這里更像一個家，我迫不及待地置辦家具，還裝了電話，買了舊電視。結果，我帶的1萬元很快就只剩400元了。我慌了，開始拼命找工作。

由于年齡偏大，再加上身份不明，工作并不好找。象山集團的王總很同情我，答應給我提供一份工作，但希望我能提供老家人事部門的證明材料。我立即打電話給同事，請他幫忙開個證明。然而，人走茶涼，一直沒有下文。生存告急，我向大哥求助。因對我離家出走極度不滿，大哥既不接我的電話，也不給我回信，更別提寄錢了。我深刻體會到生活的艱難，走在廈門的街頭，看著霓虹閃爍的城市，心里的那種難和疼無法形容，一次次濕了眼眶。

手中只剩下幾十元錢，而劉雅丹又出現了懷孕的跡象，不得已，我只有到建筑工地打工。在太陽底下烘烤著，一桶一桶水泥往架子上傳，不到半個小時，我的雙手就磨出了血泡，接著就是一陣陣眩暈。干得慢了，包工頭會扯著嗓子罵娘，好幾次，我都想上去扇他幾巴掌。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懷孕的劉雅丹和房租，我只能咬牙堅持。當天收工時，我累得幾乎邁不動雙腿，蹲在馬路牙子上，雙手捂住臉，在漆黑的夜幕里嗚嗚地哭。

幾天后，我接到了姐姐寄過來的1500元錢。原來，母親從哥哥那里得知我在廈門過得艱難，便偷偷讓姐姐給我湊錢……我拋下母親遠走千里，而她卻依然掛念著我，拿著那些錢，我心里五味雜陳。

我再次找到象山集團的王總，向他講述了我的困難。最終，他把我安排到公司的物業部上班。因為工資太低，除去寄給母親和兒子的撫養費，所剩無幾。因為付不起房租，房東把我們趕了出來。夜幕下，我一手提著簡陋的行李，一手牽著懷孕的劉雅丹不知該往哪里去。想想幾個月前，自己還是個小官，在單位說一不二，有寬大的辦公室，有車有房，盡管和妻子關系不好但至少還有溫熱的飯菜。這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而如果不是我，劉雅丹也不會年紀輕輕流落他鄉，居無定所；她父母至今不能原諒她，想家了，連電話都不知道該打給誰。

劉雅丹的肚子一天天變大，我們的生活越來越艱難。長期營養不良，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再加上想家，好幾次都在夢中哭醒。這讓我壓力巨大。我們沒有結婚證，沒有準生證，沒有任何經濟基礎，想到孩子出生后的生活，我更害怕，整夜整夜地失眠，想念千里之外的家，想念母親，想念原有的那份安定……1997年11月，那是我記憶里最冷的一個冬季，沒錢買被子，我們只能蓋一條薄薄的被子。一天晚上，劉雅丹被凍醒了，她坐在床上蜷著身子不停地哭，哭得我心都碎了。看著窗外漆黑的夜，我仿佛沉入無底深淵，看不到日月，十分絕望。

1998年1月，得知母親病重，我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我的出走幾乎把她打垮，先是中風，而后精神失常了，是我害了母親啊！

我借了路費就往家趕，大年初一見到母親，可她已經不認識我了。她兩眼發直，木然地坐在床上，身子往前一下下拜伏下去，兩手往前一下下拍打，好像要抓回她已失去而又無法追回的東西。我跪在母親面前，哭著說，媽，我是福壽?。∥一貋砹?。然而，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對她而言，我的存在與否已毫無意義。

母親的重病如泰山一樣壓在我頭上，再多的悔和恨也無濟于事了。我決定留下來，彌補自己所有的錯。我找到層層領導，希望可以繼續工作，一個領導的話，讓我無地自容。他說：“你回來，第一，說明你沒本事，否則不會回；第二，說明你辦事荒唐，好馬不吃回頭草，你卻想吃回頭草?！笔前?，連侄女都公開罵我禽獸不如，我是不可能在云夢呆下去了。

1998年3月，跪別母親，我含淚回到廈門，繼續未知的漂泊之旅。

艱難生存，出書懺悔

沒有工作也沒有出路，我向朋友借了2萬元錢，開了個小賣部?？晌液蛣⒀诺ざ疾皇亲錾獾牧希痪S持了兩個多月，就虧掉了1.5萬元。

母親在我上次離家之后就去世了，不能原諒我的哥哥并未通知我，兩周后我才得知此事。我的自私將母親推向了極度痛苦的深淵，直至抑郁而終，而我甚至都沒能為她送終。我買了一沓黃紙，買了瓶酒，跪在十字路口，心里的悲傷無以言表。

1999年6月，妻子終于同意與我離婚，隨后，我與劉雅丹結婚，我重新回到象山集團工作。此后，生活才漸漸穩定了下來。然而在廈門，那種很深的漂泊感依然在心底蕩漾，尤其是在夜深人靜時，孤零零的感覺窒息般的疼。

十多年來，我們一直過著漂泊的生活，一次次搬家，從城市的這個角落搬到那個角落。有好幾次，女兒都哭著問我：“爸爸，怎么又要搬家呀？”“爸爸，為什么又讓我轉學？”每次看著一家人受盡折騰，我只能偷偷流淚。2008年6月，我辭職創辦了自己的廣告傳媒公司。

2011年春節，我與妻女一起回到老家。11年沒有回去了，在火車上，想到家鄉的土坯墻垣、黑瓦房、苦楝樹，想起那些或健在或故去的親人，以及至今仍未再嫁的前妻，眼淚不由地落了下來。

老家下著雪，很冷。但真正讓我冷到徹骨的，不是天氣，而是老家的人。大家似乎已經不記得有我這個人了，有人還生硬地問我：“怎么回來了？”與幾個老朋友喝酒，已無共同話題。在哥哥姐姐家，我也是客人了。以前文化局的同事，大部分已經高升了，當初與我同一級別的局長們，好幾個都已到武漢當處級甚至副廳級干部了。在老家，我已經沒有家了。這片生我養我38年的故土，已成了陌生地。我趴在母親墳頭，哭得喘不過氣。

回到廈門，心情久久難以平靜。這14年來所有的經歷和痛苦，全部都源于那次私奔。私奔，改變了我38歲以后的人生，它讓我背負了沉重的精神枷鎖和道德十字架，帶給我的重擔和傷疤常常壓得我喘不過氣。多少個夜晚，夢到母親和至今都不肯叫我一聲爸爸的兒子，我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2011年初，我決定把自己的故事寫下來，寫下這些年的艱辛漂泊和心靈反思，以這種方式向去世的母親和被我傷害的所有人表示深深的懺悔，也希望天下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的“情種”們，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編后】

李福壽說：“私奔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出格最離譜的事。” 從“情”字來講，他沒有錯，人人都有追求愛、追求幸福的權利。但這種沖動、草率而決絕的方式，卻傷害了身邊所有人，尤其是自己。艱難的私奔生活，不但前途盡毀，他的自尊、自信也受到多重打擊，十幾年來一直過著煉獄般的生活。私奔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婚姻中的私奔，是對愛情的褻瀆，當他對另外一個人談愛情的時候，把對家庭的責任置于何處？對妻子，他是最不負責任的丈夫；對兒子，他不僅是不稱職的父親，還是兒子的恥辱；對父母，他是最讓他們傷心的兒子；對劉雅丹，他給予了她最沒責任感的愛情，顛沛流離、忍凍挨餓、眾叛親離、背井離鄉。打著愛情的幌子，他傷害了最愛他的人，這是最大的自私！私奔看起來很美，其實滿含血淚，希望人們能從李福壽的經歷中得到啟示，不要拿婚姻當兒戲。

（請圖片作者與本刊聯系編輯張秀格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