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這樣一個故事,有位自認禪學很深的居士,一天在寺外與廟里的高僧相遇,便故意向高僧提出“佛何為”的話來。高僧并未接話,而是平靜地望著田里勞作的農人。居士再問,高僧卻說道:“春天的風好嗎?”居士大驚,警戒之心陡起,隨即謹慎言道:“什么風?”高僧聽了,淡淡一笑轉身去了,居士則深思良久終不得其解。
故事到此為止,不得解的不僅是那個居士,我也一樣如墜云霧中。
春天的風好嗎?
其實,風本身沒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你的心境!這本不是秘密,我卻荒廢了無數春天,才在不經意間發現,而讓我發現這個道理的還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農。
我不可阻止地來到鄉下。我喜歡在春天來到鄉下,喜愛讓我常常不能自已。其實,人的喜惡在很多時候常常取決于對待事物的心態,這也導致他無法平等地對待其他事物。
我喜歡春天的鄉下,喜歡從那里散發出的泥土氣息,喜歡田野里的一切。小的時候,我還喜歡打著赤腳與春天的泥土一次次親近,盡管那時候的泥土還很涼,順著腳心往上沖的冷氣有些刺骨的感覺,但對于一個習慣于鄉村生活的孩子來說,仍然有說不盡的快樂,我們會為此做各種不同的運動,直到冷氣變成暖氣。如今,我再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光著腳丫子,在泥土上活蹦亂跳了。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得遵從那個年紀的規矩呀!
田埂向遠方延伸著,在不遠處的地頭上坐著一個老人。他安靜地坐著,嘴里叼著一根長長的旱煙袋,雙手環抱膝上,眼睛直直地望著田里,鋤頭在他的屁股下橫著。我走近他,發現他的頭發幾乎全白,臉上的皺紋很深,讓人覺得就是放上一支筆也不會掉下來。老人神往地瞇著眼睛,很專注的樣子,似乎連我的到來也沒有發覺。他的樣子有些像我十多年前就已去世的伯父,不由得讓我有了一種親近感。
“看什么呢?”我在他的身邊坐下,怕驚了他,輕輕地問著。
“春天的風。”老人不假思索,甚至沒有來得及取出嘴里早已熄了的旱煙袋。
“春天的風?”我不由一愣。
“是呀。”老人回過神,轉過臉,松開抱在膝上的手,朝我微微點一下頭笑著說,“春天的風好呀!”
“春天的風好啊!”我突然覺得這句話好熟悉,不由得問道:“春天的風有什么不同么?”
“其實,風本身沒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你在春天的心境而已!”老人緩緩地說著,“在充滿愛意的心境里,春天的風不輕狂、不暴躁,它溫和、美麗,能催出生命的新綠,能融解冰凍的心。”頓一頓,老人又接著道,“在滿是怨懟的心境下,春天的風是料峭的、寒冷的,讓你猝不及防。但那才真正是春天的風呀,就像人生沒有什么是永恒的一樣,變幻無常才是真正的世象。”老人邊說邊指著田地里的莊稼,“就像它們在春風里不停地扭著身子,是感激還是掙扎與反抗呢?”
是呀!老人的話再次讓我想起那個有關高僧與居士的故事,心里竟慢慢地有了些感悟,其實高僧的表達很簡單,他只是告訴人們保持一顆平常心而已,我們常常因為執著而不知所以,常常因為執著而讓自己活得好累、好累!我不得不對這個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老人另眼相看了,他不僅有著如此縝密的心思,還有著獨到的智慧與心性。
是的,一切事物都有它不同尋常的契機,沒有什么是可以忽略的!我望著老人,想著他說的話,人生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要彰顯出來,有時候隱忍著的更具有不可估量的深度。他完全不像農人,卻又是實實在在的農人。
春天的風從田野上吹過,輕緩而溫柔,它吹過路面,路面的小草鉆了出來。它吹過小河,小河上的冰慢慢地變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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