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寫信很有意思。
短簡,字微,充分發揮中國漢字的蘊藉和古典,有妙趣。這是古代媽媽的一封信,是母親寫給兒子的。其實,它也算不得信,寥寥幾十字,只是一簡短的手函:“閱兒信,謂一身備有三窮:用世頗殷,乃窮于遇;待人頗恕,乃窮于交;反身頗嚴,乃窮于行。昔司馬子長云:虞卿非窮愁不能著書,以自見于后世。是窮亦未嘗無益于人,吾兒當以是自勵也!”
寫信的母親鄭淑云,是明代女作家。我沒有讀過她的作品,單從這一短簡,倒也叫我生出三分欽佩。
和平常的媽媽不一樣,她沒有噓寒問暖,家長里短。我私下里猜度,或許,鄭媽媽認為,她的孩子足夠抵擋外面的風雨,養成男子漢的豁達心性才是最重要的。授人以魚,莫過于授人以漁吧!
看來,古代的媽媽也懂得教子的良方,可能貧可以寒,沒有太多金錢和富足,寒門兒女用愛養,一樣出將才出愛女。
呵,這點我的母親倒和鄭媽媽很像。我家的家法之一,是棒子底下出英才。之二是,男孩要貧,女孩子要嬌。
這大概也是如今的時尚說法,男要窮養,女要富養,實在什么都沒有,用愛養。小子不必講吃穿,只要健康不生病就好。而丫頭就要多寶貝了,衣食住行相對精致些,滿足丫頭愛嬌的心性。
當然,這是我總結的,因為作為受益者之一,我印象太深了。而我母親是舊式大家庭中長大的,沒有讀過書,吃過生活中的很多苦。她對兒女疼愛又嚴苛。生活上多疼愛,言行舉止、為人品性卻嚴加要求,一而再再而三屢教不改,那就等著挨打吧。打了,還不準怨。好好聽著,面壁思過。
那時候,弟時常挨打,我多罰面壁。一受罰,就氣得不吃飯。弟弟當然更怨恨了,一受罰就跑,跑不了就使勁地嚎哭,哪怕不疼,也要讓全世界都聽見母親又打他了,委屈得很吶。
一路走來,再回首年幼時光,這一路邁過的坎,心里是蠻多感恩了。年少時,哪一個也不是省油的燈,身上的毛病就像一棵樹的枝丫,無時不在斜斜伸展,玩劣、逃學、早戀、撒謊,不思進取,稍不留神就將我們拽進了成長的陷阱。而母親扮演的角色就像護林員,一條鞭子一把刀,苦口婆心,時刻修理著我們身心的枯枝病葉。
扯遠了,還是回到古代的媽媽這里來吧!
信里,鄭媽媽是這樣講的:人的這一生時常會遭遇三種困頓,千古有之,孩子要做好心理準備:
第一種困頓,擁有過人的用世才華,卻遇不到好的平臺和機遇;
第二種困頓,以一顆誠摯寬厚的心待人,卻沒有交上值得交的好朋友;
第三種困頓,對自己嚴格要求并時常反省,卻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來活著;
最后,這位媽媽撫慰兒子,即使人生的際遇如此,也未嘗沒有好處。孩子,要多讀書以自勵,不要放縱自己呀!
在我看來,這三種人生際遇印證了“伯樂難求,知己難遇”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生存法則。
鄭媽媽的眼光和心胸都是一流的,她體驗或明達了:人活著,這一生都是在夾縫中喘息。強而幸者,頂天立地;貧而弱者,衣食無著;更多的,則是碌碌無為地度過平凡的一生。她的孩子年少氣盛,對社會、對人生的歷練,都遠遠不夠。眼看著長大了,自立了,她多么擔心他一走出家門,就要遭遇一連串的打擊,對生命過于失望。
所以,她沒有過多地關注他的衣食小節,男孩子嘛,就算饑一頓飽一頓,摔摔打打,淋淋雨,都沒有關系,當是強身健體好了嘛。而她最擔心的,作為一位有抱負有理想的好男兒,他對社會對人生的信念失魂落魄、一蹶不振。
說到底,男兒這一生,總是在外面的。他的胸懷和品性,直接決定了他活著的質量。
他要獨擔風雨,要吞吐際遇,要越過四面八方的人煙,才能相對平順地步入青云。所以,鄭媽媽很清楚地看到一個人成長的關鍵所在,她以拳拳之心,勸慰她的孩子多讀書多積累,這一生不管際遇如何,按照意愿活著最好,即便不是,那也是千古以來許多人都遇到的苦,也不必太苛責自己。即便是困頓潦倒,人生的底子也要是明亮的、充滿希望的。
你總是要做一個精神明亮的人,不管順流逆流。唯有這樣,你才能有一個明亮、美好的人生。
這樣的媽媽,真強大。她的愛,不狹隘不灰暗,她是一個風雨歷練過的女人,看過人生百態后,飽含仁慈寬厚的生命之愛。她愛孩子,愛生命,更能用她的愛,給孩子把握人生的信心和力量。
(北野摘自《石獅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