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愛

月滿天心

搬來新居的第一天，就注意到那對夫婦，他們租住在樓下一間裝修過的車庫里，很小的一間屋子。男的有些駝背，皮膚黑黑的，很顯老。女的，有很厲害的齙牙，還有些胖，卻喜歡穿紅紅綠綠的衣服，俗氣又張揚。他們夫妻賣水果，三輪車就停在車庫外面。滿車的橘子蘋果大香蕉。一個稱，一個收錢。

我有時候懶，就在晚上敲開車庫的門買水果，他們樂得做生意，我也樂得不必跑腿。于是慢慢熟悉了，見面打個招呼，有時間還會閑聊幾句。駝背男人對老婆很體貼，只要我去買水果，他不是在做飯，就是在洗衣服，她老婆則比較悠閑地靠在床上看電視，吃著時鮮水果。

你對老婆挺好呢。有一次她老婆拿著錢去小賣店換零錢，我對駝背男人說。駝背男人有些得意地說：你不知道，我這個樣子，又窮，又沒本事，又難看，除了老婆，誰還會稀罕我呀，我當然要對她好，她才對我一心一意，這么一算，我多劃算。

很樸實，又有著小小的狡猾和愛。

圣誕節，天氣徹骨的冷。想起晚上的圣誕晚宴上，缺少了孩子愛喝的牽手果汁，便穿了大衣出去買。發現他們將三輪車停在小區門口，一車花花綠綠的平安果。再過幾個小時，就是平安夜了，所以蘋果并不好賣。他們并排站著，守候著一車蘋果，北風像刀子一樣打在臉上。

我說：這么冷，眼看著就天黑了，還不快回屋子里去呀。男人說：沒事，我給老婆帶著熱水袋呢，再賣一會兒就回去。女人也說：習慣了，不怕。

回來時候，天已經黑了，昏黃的路燈下，雪花肆意飛舞。他們正在收拾三輪車。男人說：這個最大最好看的送給你吧。女人也說：這個送給你。

這之后，竟有好久沒有看見他們了。

春節前幾天的一個傍晚，對面樓的一個年輕女白領，因為老公外遇不歸，絕望悲傷，選了這么一個日子，竟然站在樓頂的天臺上，打算跳樓。

樓下救護車、警車響成一片，吵嚷的整個小區都喧鬧起來。領導給我打來電話，強調這件事情是多么的萬分緊急，要我趕緊下樓采訪，說可以將這件事做個引子，延伸做一個策劃，探討一下都市人脆弱的情感。

我來到樓下，胖女人也在看熱鬧，一個人，仰著頭，看到我，不斷唏噓感嘆，表示不理解。不一會兒，駝背男人拄著拐杖走出來，手里舉著一個圓形熱水袋，用很大的聲音對女人說：你來事了，不怕肚子疼么，大冷天的。然后將熱水袋塞在女人懷里。幾個原本緊張的人，被男人的話逗樂了，女人臉上很不自在，轉身嗔怪：腿有病還跑出來討厭。趕緊滾回去，再疼起來，別想讓我伺候你。男人嘿嘿笑，轉身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女人小聲對我說：記者同志，我那里還有一些新鮮芒果，你要是想要的話，我一會兒給你送過去吧，你不要的話，我明天就都處理了。我們要搬走了。

為什么？我一邊給頂樓的女子拍照，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我男人那個腿病，好像挺嚴重，我得帶他去治病。不過你別告訴他啊，我怕他著急。治不好他，誰來疼我啊。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的心里，忽然升騰起了熱乎乎的感動。頭頂上，正有一個絕望、美麗又自立的女人，因為情感危機而生死難料，樓下的冷風中，卻有一個丑女人和一個窮男人，演繹著人生中最平凡最珍貴的故事，彼此依戀，彼此關愛。

我想起了駝背男人的話：除了我老婆，誰還會稀罕我呀，世界再大，只有老婆和我最親。

是的，在這個世界上，以他們的條件，彼此，是唯一。除了這一個，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所以，算來算去，他們只能選擇一心一意，竟也能游離在喧囂之外，不受世事紛擾。

可笑的是，我們都在千方百計提升著自己，完善著自己，期待著能有更多的機會供我們選擇和放棄，期待著能站得更高一點，卻慢慢失去了夫妻最本真最自然的關愛和享受。每天都在演繹著這樣那樣的情感糾紛，拋棄與背叛，茫然和寂寞。

算一算愛。有時候，你得到唯一的一次機會，比得到一千次機會更幸運和重要。因為前者會讓你聚斂起全部的身心去珍惜和收獲。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