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難的“老有所依”

過河小卒

一

去年年初，父親因為腦溢血住進了醫院，開始的時候，我頻頻請假護理父親，全天候護理，晚上就在他床前支個鋼絲床打個盹，困了，去走廊抽煙提神，從來不抽煙的我就是那個階段染上煙癮的。

父親老擔心影響我睡覺，晚上上衛生間的時候也不叫醒我，這挺讓人后怕的，萬一摔著怎么辦？這讓我晚上繃緊了神經，即使在睡覺的時候，我也只敢讓自己處于打盹狀態，一聽到響聲，我立刻爬起來。

后來，母親見我辛苦，擔心我經常請假會丟了飯碗，于是，她不顧我的勸說，白天堅持在醫院照顧我父親，讓我去上班。晚上她回家，我在醫院護理父親。

雖然我回到了單位上班，但是，這樣高度緊張和長期睡眠不足，自然會影響工作，連續在工作上出現失誤。由于睡眠不足，我居然有幾次在上班的時候睡著了。更尷尬的是，有次開例會的時候，老總在講話，我打瞌睡太深，居然身子一歪，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了。同事哈哈大笑，驚醒的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慚愧極了。老總很生氣，板著臉問我：“我說話是不是很不重要？你居然睡著了？”我連忙辯解：“老總，不是的，我剛才沒有睡著，就是不小心坐偏了，板凳歪了，我就掉到地上去了！”老總冷冷說道：“既然你沒有睡著，那你就把我剛才說的話重復一遍！”我哪能說出來啊，環顧四周啞口無言，周圍是同事吃吃地笑，我窘迫得臉發燙。我知道我在老總心中的形象徹底毀了。

不久，我們部門的經理調到西安分公司做經理去了，空出來的位置，我這個最有資格被提拔的人居然落空了，提拔的是另外一個同事。

我不是非得當這個部門經理，但是，提拔后，工資比我現在的兩倍還高，另外，我已經35歲了，如果在職場上還不能得到提拔，以后就沒有辦法往管理層上發展。

二

父親出院后，我把父母接到我們家住。父親需要練走路，每天早晨和晚上我都扶著他走。父親生病后，脾氣也大了很多，經常呵斥我母親，母親開始的時候還能忍讓，后來覺得自己那么辛苦還被我父親呵斥來呵斥去的，心里很不服氣，于是免不了和父親吵架。父親本來心情就糟糕，一見母親居然敢“頂嘴”，一下子火冒三丈，情緒激烈地和母親大吵。父親剛出院，身子虛，有時候因為吵架而累得氣喘吁吁的。為了讓父親能盡快康復也為了家庭和諧，我總是苦口婆心地做兩位老人的思想工作，可是，他們都聽不進去，都覺得自己很委屈，父親說母親不知道體諒他，是故意想把他氣死！母親流淚說我父親沒有良心，自己耗盡力氣在醫院里照顧他，現在出院里，就翻臉不認人了……我深刻理解了“老小孩”的含義，我經常費盡口舌地哄完這個哄那個，等把他們哄得情緒安定了，我也累得口干舌燥身心疲憊了。

經過慎重考慮，覺得還是把父親送到養老院比較好：第一，養老院有專人護理，生活很有規律，和很多老年人在一起，有更多的共同語言，父母會生活得更放松更開心。第二，送到養老院，我這做兒子的壓力也減輕了很多，可以騰出心思多用在工作上，我和我妻子都屬于打工族，工作都不穩定，壓力很大，保住飯碗很重要。第三，父母住養老院的錢，我們夫妻出，也算我們做兒子媳婦的一份孝心。我把這想法和妻子一說，她高興得跳起來：“你說得真對，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原來還以為我們出錢送父母去養老院，妻子心疼錢呢，沒想到妻子是如此的開明。我覺得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

我興沖沖地把這個計劃說給父親聽，本來以為父親聽后會很高興，老小孩不就是喜歡熱鬧嗎？沒想到，父親聽了后，閉緊眼睛不說話，弄得我心里直犯嘀咕。

父親沉思了很久，然后開始長一聲短一聲地嘆息，母親也跟著嘆氣，冷著臉不看我。看這陣勢，我心里直發虛。父親最后說：“我知道你們都挺忙的，我也就不禍害你們了，明天我和你媽自動滾蛋！什么養兒防老？真是胡扯！”父親說著說著就上火了，在旁邊的茶幾上拍了一掌，茶幾上的茶杯一起跳了起來，有兩個茶杯還掉下地摔碎了。

父親由于情緒激動，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他指示母親：“趕緊把茶杯碎片打掃干凈，咱們要照價賠償，咱們就是房客，就要從這搬走了，還得給房租呢！飯錢也得算！”說完，父親瞪著我說：“錢給你后，兩不相欠了。”說完，父親顫巍巍地去拿衣服給我取“住旅店的錢”，我趕緊把父親勸住。

我耐心地說了送父親去養老院的好處，讓他把眼光放長遠些。父親凄涼地說：“是啊，怪就怪你爸目光短淺，當初我們就不應該生養你，攢下的錢，老年的時候去養老院享受多好？何必多此一舉養個兒子？”把我噎得說不出話來。

三

去養老院的事暫且停止，但樹欲靜而風不止。第二天我正上班的時候，遠在青島的岳父給我打手機，質問我：“你這小子不像話，為什么要把你爹娘送到養老院去？那地方是誰去的？都是沒有兒女的人去的，你這當兒子的，怎么忍心甩包袱一樣把你父母往那個地方甩？”我耐心解釋：“爸，不是你這么想的，現在城市里很多有子女的老人都去養老院，那里條件好，環境好，熱鬧，生活有規律，可以找到很多聊得來的朋友。另外，那里還有專業的護理人員，有利于老年人的健康！”岳父一聽火冒三丈：“你的意思是養老院是天堂，人家老人在兒女家頤養天年的就是下地獄！你是準備把你父母送到天堂享福去了，是吧？如果你這樣的‘孝順兒子多了，這全中國不是滿地的養老院？”我說道：“這得看實際情況啊，有些家庭負擔不是沒有這么重嗎？有些人的子女不是工作很穩定嗎？”岳父說道：“你這說的是混賬話，誰的家庭負擔不重？你這是給自己找借口，你就不想想，你把父母推到養老院去，父母寒心不？別人怎么看你，百善孝為先啊，你連大善都不顧及了，你以后咋有臉在這世上混……”我知道岳父為什么這么惱火，因為他擔心他和岳母以后也會進養老院，所以，絕對不能讓我開這個先例。我嘆息說：“我爸我媽在家，沒有人護理，我能放心上班嗎？有護理經驗的保姆不好找，人家養老院里有專業的護工”。岳父聽我這么說，很生氣：“你是不是非得把你爹娘往養老院里趕？我和你媽（岳母）這兩天就過去，照顧你爸，陪他出去散步，我估計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照顧好你爹，不就是陪他出去散個步嗎？”

原來以為岳父是說說氣話，沒有想到第三天，岳父和岳母真的一起到了濟南。

岳父坐的火車臥鋪暖氣太熱，下車很快就感冒了，到家后，不但不能陪我父親出去散步，他也病倒了，很快傳染給家里的每個人，結果大家都感冒了。我們去醫院打點滴，又是驗血又是檢測心功能和肺功能，每個人花了一千多元。我心中暗暗叫苦。

我們夫妻兩個需要照顧四個老人一個孩子，確實力不從心，鼓起勇氣，我還是勸說父母去養老院。父親死活不愿意去：“我丟不起那個臉……”父親的眼淚一掉，其他三個老人的眼淚也跟著掉了出來，不但我父母傷心，我岳父岳母也非常傷心，因為他們就一個女兒，他們從我父母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凄涼晚景”。

在老人們的眼淚下，我和妻子左右為難，我再也不敢勸說我父母去養老院了。我和妻子每天透支體力顧及著他們的生活和我們的工作、孩子的撫養。感覺身上背著幾座大山，累得簡直要趴下了，但是，我們必須咬牙向前走，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