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陛下

李家同

今天早上，從電視新聞中得知，特蕾莎修女去世了，我不禁想起了最近的一件事。

大約一年前，我的一位讀者來看我。他是一位工人，只讀到了小學畢業，經濟情況也不是很好。可是他有看書的習慣，所以他每周必定會利用周末去圖書館借書看，也就是這樣他經由我寫的書知道了特蕾莎修女。

這位讀者問了我一些問題，臨走時，他說他很敬佩特蕾莎修女，也會捐一筆錢給她，可是他現在沒有錢，等他攢夠了這筆錢，他就會交給我，由我轉給特蕾莎修女。

半年以后，我果真收到了一萬元臺幣，我將它換成了一張美金支票，寄給了特蕾莎修女，同時附上了一封信，信上說，請你開一張收據來，同時也請給捐款人寫封信謝謝他，因為他不是有錢人，他是一位工人，這些錢是他攢了很久才攢到的。

特蕾莎修女的回信中，除了收據，還有一封親筆簽名的謝函。我將謝函轉給讀者時，告訴他這封親筆簽名的謝函是很值錢的東西。

值得一提的是特蕾莎修女在信中所用的尊稱。英文中尊稱一概用大寫來表示，總統是president，可是你如果提到某總統，那個p就要大寫，英文中對國王的尊稱是HisMajesty（國王陛下），其中h和m都要大寫。

特蕾莎修女的信里當然提到了窮人，英文的窮人是the poor，而特蕾莎修女將其中的p大寫了。我當時就想起了特蕾莎修女以前給我的信，在那些信中，她用了HisPoor（窮人陛下）這兩個字。

因為天主教徒常常談耶穌或圣母顯靈的事，我的那位讀者曾經問我這個問題：特蕾莎修女有沒有看見過耶穌顯靈？我告訴他，特蕾莎修女曾經很明確地告訴大家，她沒有見過耶穌顯靈，可是每次她看到窮人，她就看到了耶穌基督。

很多人替窮人服務，總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總讓窮人感到他是在施舍，特蕾莎修女卻是一個真正尊敬窮人的人。

我離開加爾各答的那天早上，旅館門口又多了一個老年乞丐，他衣不蔽體地躺在地上，已經病得奄奄一息了。有一位日本義工單膝跪下，握住了這位老人的手，等待計程車來。他為什么單膝跪下？無非是表示對這位老乞丐的一些尊敬吧！這位日本義工20歲左右，大學生，大個子，一定超過了1.8米。他承認自己愛玩，我也兩次見到他在街上喝啤酒，可是他說他看到乞丐，馬上就變成了嚴肅的人。他說他屬于叛逆型的年輕人，很不愿意表露對別人的尊敬，可是當他看到垂死的窮人的時候，他會很自然地跪下。

特蕾莎修女對窮人的尊敬，是很不容易被世人所理解的，可是她的所作所為顯然都基于這一點。很多人最多能夠同情窮人，可是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如此勇敢地面對骨瘦如柴的乞丐，更少有人敢深入骯臟、悲慘的貧民區。特蕾莎修女之所以如此勇敢地面對這個悲慘世界，完全只因為她對窮人有一種出自內心的尊敬，她之所以要過非常簡樸的生活，也是由于她對窮人的尊敬。

根據聯合國的統計，人類20%的高收入者，他們所擁有的收入是人類全部收入的83%；而排在后面的20%的低所得者，收入是人類全部所得的1.4%，兩者比例近60：1。換言之，地球上1/5的人生活在赤貧之中。而在臺灣的我們，已經躋身于人類中的前20%。

我真想找一位畫家，替我畫一幅畫，畫中有一位年輕人，單膝跪下，握住一位垂死老乞丐的手，這應該是我對特蕾莎修女表示追思和懷念的最恰當的方法了。

（鄧宇摘自北京世紀文景文化傳播有限公司《陌生人》一書，王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