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已成殤,在孤城的荒途里輾轉成歌

李荷西

1

杜航之對蓮心說過的最狠的話是：你問我為什麼喜歡你?我答不出來，因為你漂亮麼?不，你不漂亮。因為身體需要麼?呵，那我真不如去找小姐。

杜航之還說：你現在給我的傷害，以后我一定10倍還你。

然后他就從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沒有出現在電話，網絡里，甚至同學的口中。

仇深似海的那個片刻，他們都還只是孩子，一個18，一個19，剛讀大學。他愛她，當然，在他們根本不懂什麼是愛的時候。杜航之在西安。蓮心在武漢。她于他只是柏拉圖的單純愛戀。每天早上6點鐘，他早早起床去早讀，都會打一個電話喊她的小名，說：親一個吧。

蓮心因為早上被吵醒而惱怒不已，同宿舍的其他女生也很生氣。

后來過了許久，他們分開了(其實，他們從未在一起過)，蓮心才能理解杜航之的心情。他經常對她說，畢業后，我們去北歐，在童話世界里生活，你說好不好?電話里，蓮心就心煩地應著。從未想過。他6點鐘起床的用功。全是為了他們的將來而努力。

他還寫好多信給她，幾乎每周都寫。事無巨細全都一—上報。他對她有很深的感情，美好，真摯，全心全意。可是蓮心看不到，蓮心在喜歡著另外一個人，一個根本就不知道她存在的人。

時間荏苒了許多年，另外一個人早已從蓮心的記憶里消失了，但杜航之還在。他憤怒的聲音。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顫抖的嘴唇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間歇在她的腦海里出現。

2

10年后，他們都結了婚。杜航之在上海，蓮心在南京。他們本來在各自的生活軌道上平靜前行，和許多許多平凡的人一樣，努力賺錢，準備孕育下一代。一次躲也躲不掉的同學聚會，讓他們再次見了面。

聚會點是上海的一個會所，由暴發戶同學全程買單。

見面挺尷尬的，是杜航之先和蓮心打的招呼，蓮心應著，然后陷入沉默。

蓮心發誓再也不參加所謂的同學聚會，不過是許多人喝酒、吹噓、曬收入和幸福。她就那麼坐著，聽他們說。杜航之話少，但蓮心所有的聲音都聽不到，只聽到他的。他總會望向她，目光里的內容，是說不清的復雜。

后來，結束，回訂好的酒店。一整個晚上。蓮心都在想杜航之。也許是帶著愧疚，也許訝異他的改變，比起多年前的青澀，他清俊了許多。大學時期的努力有了回報，現在工作生活都很好。

但蓮心不好。

蓮心嫁的男人，一年有半年都在全國飛。大部分時間蓮心都是一個人在家，獨守空房。對男人，蓮心說不上愛或者不愛，就是覺得他是她要攜手生活一輩子的人，很安心。但安心并不動人，動人的是當回憶在腦海里翻騰的時候，那個曾經傷害過的人，看自己時目光如炬。

早上醒來，手機里就躺著一條來自杜航之的短信了：今天回南京麼?

在回復與否之間，蓮心躊躇了許久，后來回復了一句：嗯。

他又回：下午再回吧，中午想和你一起吃飯。

3

吃飯的地方可以看到黃浦江以及整個外灘，蓮心猜，這個位置應該很難訂到吧。杜航之的表情一直淡淡的。沒有激動，沒有提起當年的事兒，就是吃飯。

點了許多菜，一一介紹給蓮心。

那餐飯沉默得讓蓮心食不知味，心里罵自己為什麼不早些回家去，來這邊又體驗一次尷尬，但吃完時，杜航之的一句話卻讓她再次無以應對。

他說：我—直想和你一起吃頓飯，現在心愿達成了。他說時伸了伸手臂。和高中時候的習慣動作一樣，伏案做題許久，手臂打開伸個懶腰，對著她笑。

在火車站等車時，蓮心想了想終于對杜航之說了聲對不起。她說當年太年輕，虛榮，但她并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她只是在接他電話的時候，心里想著另外一個人。

杜航之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這是當年他們之間最親密的動作，她總會因短發被他揉亂而氣哼哼的。

要上車了，他送她到進站口，忽然捧住了她的臉，咬上了她的嘴唇。她吃痛掙扎，舉手打他，30秒后，他松開她，扭身走了。

蓮心帶著咬紅的嘴唇回了家。一路上，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意識不到，只想著杜航之和那個吻。

4

再后來，許多天后，他們又聯系上了。同學QQ群里，她彈了他的小窗，問他：為什麼沒有去北歐?

他回答：因為沒有想一起去的人了。

她啞然。

之后的一段時間，他們聊的比較多。所謂深陷，也是一步一個腳印。

她開始每天都和他聊天，若哪天他不在，或者沒理她，她就覺得很難受。甚至有一個晚上，她是想著他睡著的。

她仔細分析心理現狀和感情曲線，確認自己是一時寂寞。她也分析他、血型、星座、對自己的態度、說話的口氣，她覺得他對她也許是余情未了。當年他一直是年級第一名，是學習最好的學生，好勝心強，覺得世間的任何東西都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取得的，愛情也是。可是他的努力卻沒有換來喜歡的女孩兒，而是發現她劈腿愛著另一個人。

與上次見面相隔3個月后，他去南京看她了。她作為東道主請他吃飯，與第一次吃飯的感覺不一樣，她看著他，覺得他哪里都好。長相、身材、衣著打扮、氣質、說話的感覺，他是那樣優秀。

所以，吃完那餐飯，發生了在她潛意識里已經發生的一切。

愛著她的時候，他像一只怒氣沖沖的獸，攻占、攻占、攻占，直到她軟成一個濕潤的面團，氣喘吁吁，對他俯首稱臣。

事后，他們很沉默。她期待他能說點什麼。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抽煙，一支又一支。

男人愛一個女人，在沒有得到的時候。她是仙女；在得到了之后，仙女就下凡了。這是蓮心在回家后，又一次在自我分析中得到的答案。她覺得自己犯了錯，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她要怎麼處理這段感情呢?若繼續走下去認真地對待，她將失去很多東西，也逼著他騎虎難下；若把它當成游戲，重溫舊夢舊夢會醒，醒來后身體和心靈將會有怎樣的空虛?

5

他們開始了一段偷情，有時他去南京，有時她去上海。所有的愛或者恨，過往和將來都不復存在了，化成情欲，流滿對方的身體。

有時，蓮心會哭，當著杜航之的面，眼淚汩汩流下。

他們從不回首過去，更不會說，若當年我們走下去，現在會不會很幸福?

他們也不說對方的現在，另一半有什麼吸引自己的地方，有什麼無法忍受的缺點?他們的每次相見就是2個小時的赤裸相對，一餐飯，和對方離開的背影。

《四十二章經》里如是寫：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蓮心很清楚，自己在走一條什麼路。可是，走了就是走了，以后會有什麼樣的因果報應，她都要抬起眼睛，全盤接受。

6

蓮心懷孕了，她無法確定那孩子是老公的還是杜航之的。老公在家一個星期，又飛了。而之前和之后的周末，她都和杜航之在一起。

她不知道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他們其中的一個。

她陷入惶惑，不管是老公還是杜航之。這個孩子是他們愛情的結晶麼?

回顧自己一路從青澀走來，蓮心始終還是無法清晰地明白男女關系。她覺得兩個人之間，不管攜手走了多遠，總歸是要說再見的。

蓮心隱瞞了懷孕的事兒，和老公提出了離婚。

離婚后，蓮心也有很長時間沒有聯系過杜航之。她開始安閑地保胎，把自己喂胖，迎接寶寶的到來。她會一個人把寶寶養大，一個人看她將要經歷的一切，一個人承受生活給的磨難，一個人到老。

7

杜航之寫了很多日記，每一次他和蓮心在一起后，他都會把細節寫下來。他寫得很生動，很多筆墨都在描述蓮心的身體反應。比如，她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欲罷不能，她身體弓成的蝦子形狀。

這些，杜航之不僅一個人看，還和同學群里的其他男生分享了。

每次，他寫完，傳給那些見證自己青春歲月被傷害的男孩子們，都會感到莫大的滿足。當別人問他，這女人是誰?

他都微笑不語。

他終于做到了10年前對蓮心的承諾：你現在給我的傷害，我以后一定會10倍還你。

雖然，他沒有提蓮心的名字，但很多人都猜到是蓮心。這是一個男人的報復，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并把感受以文字的形式呈現給所有人看。

杜航之得到了報復的快感，又漸漸覺得索然無趣。當蓮心不再聯系他后，他嘆了一口氣。

6個月后，當他在其他人耳中聽到她離婚并懷孕的消息后，報復的快感、曾經的憤恨，就在那個瞬間全都煙消云散了。化為一縷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的風，忽的從耳邊吹過，整個人就虛空了。世界不復存在了，一切美好或者丑惡都不復存在了，只剩下初次看到蓮心時他的反應。

那時，她還是個瘦小紅潤的短發小姑娘，奔跑在青春的操場上，笑著跑過他，又朝前跑去。

他愛她啊，一直愛，從未放棄。

那孩子是他的，他很確定。因為他把那些日記也發給了蓮心的老公。但那男人這樣回復他說：我常年在外，感謝你能撫慰她的寂寞。或許你還能給我們一個孩子呢，我有不育癥。

8

9個月后，蓮心生下一個女兒。

離婚后的杜航之正站在產房外，口袋里放著一枚碩大的鉆戒，準備向她求婚。但，當他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剎那，他竟像個18歲的少年一樣，因為初次見到心動的女孩兒而無法控制地渾身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