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客家漢
“金字塔”尖上的誘惑一個“資本運作”犯罪團伙的毀滅
文·圖/客家漢
6月24日,江西省婺源縣公安局歷時一個月余晝夜奮戰,數萬里調查取證,一起打著“資本運作”為幌子實為新型傳銷團伙犯罪的案件順利告破。
人有貪欲,就會迷失雙眼,也就給騙子以可乘之機。近年來,犯罪分子詐騙手段不斷翻新,其隱蔽性、欺騙性和誘惑力更強勁。一種打著“資本運作”旗號實為變相傳銷的違法犯罪活動仍在暗流涌動……
5月8日,深夜。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與窗外狂風驟雨一樣不平靜的還有江西省婺源縣公安局“5·7”專案組民警們的內心,此時,案情第一次匯報會正緊張地舉行。
一天前,副縣長、公安局長祝少敏幾乎在同一時間收到從上饒市委、市政府、市公安局和婺源縣委、縣政府等5家上級部門轉辦的同一內容的舉報信。
舉報系實名,舉報人黃志龍,該縣紫陽鎮居民;被舉報者竟是該縣某股級干部舒曉凌。
或許滿腔憤怒難忍,或許是情緒宣泄一發不可收拾,舉報信洋洋灑灑幾千言,字里行間充濫著“詐騙”、“上當”、“毒辣”、“悔恨”等詞語,而對案件發生、經過等要素的敘寫粗略而不分明,只有“從2009年春節起,我先后借資9.7萬元向舒曉凌申購‘飛黃高爾夫房地產股份’,在回報無望的情況下多次向其索回本金及利息,舒曉凌不僅置之不理,而且武力威脅……”這幾句話略顯事情端倪,還有就是全篇對公安機關寄予“伸張正義,為民除害”的期望和呼號。
是惡意欠款?還是非法集資?或者是詐騙?
一連串疑問在祝少敏的腦際掠過。“高爾夫地產股份”、“武力威脅”兩個關鍵詞顯露出一種新型的經濟犯罪和惡勢力咄咄逼人的態勢。他敏銳地感到,這絕非一起普通的債務糾紛。由刑偵、治安、經偵、轄區派出所精兵強將參戰的“5·7”專案組很快成立。
通過一天緊張的走訪摸排,警方獲得如下信息:
黃志龍與舒曉凌兩人為遠房親戚關系,多年來情同手足。從2010年秋天起,兩家關系突然水火不相容。
令民警不解和揪心的是,調查時卻發現舉報人已經神秘失蹤。

據其妻反映,3年前,黃志龍東拼西湊借了一筆錢給舒曉凌炒房地產,數額不詳。2010年,丈夫想擴大土特產經營規模,找到舒曉凌要求退還本金,甚至提出利息可以不計,但舒曉凌以種種理由搪塞。最近,有人傳言舒曉凌是從事非法傳銷勾當,早已血本無歸。斟酌幾日后,丈夫向有關部門寄出了舉報信。本月7日晚,丈夫喝了一夜悶酒,天未亮就出門了。
民警數次撥打其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
舒曉凌有一輛高檔獵豹越野車,行蹤飄忽不定,宣稱坐擁廣西桂林飛黃高爾夫球場36%股份,是飛黃房地產公司董事。
舉報人去向不明,被舉報人混跡江湖,兩者之間會不會發生蹊蹺的事情?
頓時,會議氣氛驟然升溫。
舉報人因債務纏身有不理智行為?舉報之事泄密遭打擊報復?廣西桂林是公安部通報的傳銷重災區之一,各種冠之以泛北部灣建設、土地開發、高科技園建設、引資聯合開發資源等名目為面具的新型傳銷犯罪活動屢見不鮮,舒曉凌是否涉嫌其中?
重重迷霧擺在專案組面前,壓在辦案民警心頭。
調查黃志龍去向的專案組民警壓力重重。走訪車站和出租車司機一無所獲,一籌莫展之際,其家屬知曉警方介入此事后,火上加油,聲稱是舉報招來殺身之禍,吵嚷著“死要見尸,活要見人”。社會上關于舒曉凌心狠手辣的傳言也不脛而走,越傳越玄乎。
而調查舒曉凌的專案民警則斬獲頗豐,一些重要線索零星浮出水面。警方在其灰塵寸厚的辦公桌抽屜里有驚人發現:一本2009年臺歷上赫然出現一串名單,有名有姓,投資入股的金額一目了然,1月3日黃志龍“入股3萬”字樣清晰可見。
警方大膽推測,這極有可能是舒曉凌第一次非法集資或傳銷賬目的一部分,更令民警興奮的是名單上13人均有固定工作單位,其中8人是該局干部職工,4人為縣內幾家事業單位的干部或公務員。入股份額少則一二萬,多則五六萬。據調查,這12人稱得上是舒曉凌朋友圈里人。
一本舊臺歷,成了警方偵查此案的重大線索。
但調閱城防監控的民警反饋回的信息再次讓警方繃緊神經。
5月6日上午10時許,城東高速路口意外出現舒曉凌駕駛的越野車影像,車正一路向廣西方向疾駛。
難道舒曉凌得知黃志龍舉報的事而蓄意報復了他?民警不敢多想,立即與湖南公安廳交管局高速交警聯系。在某服務區,高速交警借故檢查了越野車后座和后備箱,未發現異常。警方放走舒曉凌,是基于兩種考慮:一是車內無異常痕跡,據調查舒曉凌5月3日回婺源,一直與幾個朋友在鄉下游玩,離開婺源在先,黃志龍“失蹤”在后,沒有“加害”黃志龍的時間;二是放長線釣大魚,循線追擊,易于發現其落腳點及活動范圍,一旦時機成熟,迅速收網。
然而,走訪核實舊臺歷上名單的工作遠沒有預想的簡單。借資給好友發展事業,幾乎成為他們拒警方千里之外的共同理由。如果不能從這本臺歷上打開缺口,調查取證將關山重重。
民警再次對名單進行研判,有3種結論合情合理:從金額上看,這些人被騙數目并不巨大,由于他們身份的特殊性和有體面的工作,寧吃啞巴虧,也不可成為別人的笑柄;投資僥幸收回,陷入不深;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事后查明,其中一個叫麻志強的正與舒曉凌勾結,四面出擊,多方尋找“獵物”,已發展3個下線,而且還有做大的可能。
5月9日黃昏,民警懸著的心稍稍平靜下來。一出租車司機在辨認黃志龍照片后,堅定地說8日早上6時許載過此人去景德鎮市浮梁機場。機場警方證實,黃志龍從景德鎮市飛往南昌轉機南寧市。
剛下飛機的黃志龍被廣西桂林機場派出所民警攔下,他坦言:債臺高筑,一切都是舒曉凌設下的圈套,去南寧市是尋找舒曉凌的落腳點,獲取其詐騙的證據,為日后打官司索回巨資作準備。
一個小插曲,讓辦案民警分散了不少精力,但也堅定了警方破案的決心。
走訪得知:舒曉凌在東北當兵,戰友和親戚網中都沒有南寧市籍人員。他是怎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扎下根呢?圍繞其社會關系,警方進行著細致梳理,一個叫伍曉波的人漸漸進入警方視線。
伍曉波,浙江省安吉市人,是舒曉凌戰友中的鐵哥兒們,曾是該市最早涉足房地產業的精明生意人之一,幾個大手筆的樓盤使他成為安吉市房地產界的名人。2007年10月,戰友聚會婺源,伍曉波偕夫人赴約,婺源優美的生態環境讓他贊不絕口。在舒曉凌的鼓勵下,他以很低的價格承包了鎮頭鎮萬畝茶園,決心把明清貢品綠茶推向海外。但茶葉并沒有給他豐厚的回報,一年后改種大棚蔬菜,效益不高。一氣之下,他竟然將尚未到期的茶園賠本急轉手,去廣西、云南一帶重操舊業,經營房地產。
伍曉波夫婦極有可能是舒曉凌進行非法活動的主謀,至少是舒曉凌轉行房地產業的知情人,甚至是引路人。警方必須用鐵的事實證明這種推斷。
尋找伍曉波夫婦的工作陷入死胡同。遠赴浙江的偵查員只獲得:伍曉波父母前些年相繼病逝,伍曉波聰明能干,妻子堪稱女強人,但都是海吃豪賭的角兒,賭得千金散盡時只撂下一句話“除非榮歸故里,否則四海為家”。
舒曉凌剛邁進南寧市某小區,就被猶如從天而降的民警逮個正著。
民警從他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里發現更多的犯罪證據,用電腦文檔制作的網絡表格里又發現有婺源籍40多人申購股份及份額。
從舒曉凌身上,警方發現其持有3張銀行卡。根據對傳銷組織的深度研判,警方認定舒曉凌已是該組織中“老總”級人物,達到這一級別才有較為完整的財務體系。他們一般在南寧市先辦張銀行卡,作為接受返利的卡;成為“老總”后又在另一個城市辦張銀行卡,作為“公卡”以接受下線參與傳銷組織交納份錢;同時又在婺源辦了張銀行卡,將“公卡”中的錢轉入該卡,再從該卡給下線發放返利、分紅。
至此,這個組織獎金發放圖已清晰可見。
這時,警方才發現黃志龍的“失蹤”在一定程度上為民警破案提供了契機,如果不是調閱城防監控意外發現舒曉凌的行蹤,也許舒曉凌有時間在民警突查時將這些證據銷毀。
警方并不急于突審他,警方的策略是對其冷處理,讓其自亂陣腳,在放松警惕時露出狐貍尾巴,同時為外圍調查民警爭取寶貴時間。
果然,他坐不住了,淚如雨下地哭訴道:打腫臉充胖子是他的生存哲學,面子第一,哥兒們義氣第一。每次戰友來婺源觀賞花海,吃住全包自然不在話下,天長地久,光靠工資難以支撐。伍曉波夫婦來婺后,三人隔三差五把酒言愁。一次,伍曉波說:有一表叔是廣西赫赫有名的企業家,路子廣,人緣好,何不去“背靠大樹”闖出一條陽光大道?
2008年,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表叔在南寧郊外一休閑山莊向他倆伸出手,熱情如冬日爐火。表叔娓娓道來,說咱當過兵的人永不言敗。酒過三巡,推開窗戶,大有彈指一揮間的氣勢:3年后,這里將是一個堪比北京萬柳高爾夫球場還風光的寶地,投資2.6億是我家產的九牛一毛,短期內周圍幾萬畝土地將一路飆升。如果有信心的話,不妨買上幾十畝,三年五載后一出手就是上億元的回報。
表叔一副救世主面孔,告辭時甩下一句話“手續齊全,干啥要哄你們這些小字輩呢?”
舒曉凌與伍曉波夫婦欣喜若狂,頻頻舉杯。“有你夫妻倆成功的經驗保障,我豁出去了!”舒曉凌激動不已。
火急火燎地趕回婺源,約來同單位的幾個知心好友,如實相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幾乎沒有人點頭。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舒曉凌邀請了20多個朋友去桂林旅游,順理成章地來到南寧市。或許是表叔花錢豪爽的做派征服了大家,或是暴利的巨大誘惑,當然還有舒曉凌仗義的品行和其岳父“成功”的榜樣力量,這些人中的大多數成了那本舊臺歷上名單中一員。“重在殺熟”、“狠在殺親”是傳銷人員選擇發展對象的特點。借親情的光,黃志龍也“榮幸”地成為原始股的持有者。
做賊心虛,冥冥之中,舒曉凌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但他不敢多想,他幾乎毫不猶豫地把所有積蓄投入其中。
他偷偷地去看過那塊所謂的風水寶地,時過一年,依然滿目荒草,絲毫沒有動土開工的跡象。他膽戰心驚,噩夢常臨。
如果說起初是抱著單純的發財夢而不惜一搏,那么現在已是騎虎難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100余萬元泥牛入海,無法向朋友們交待,“被騙”已成為殘酷的現實。
伍曉波夫婦卷走了所有錢款,人間蒸發。
“表叔”,是個優秀的托兒而已。
拆東墻補西墻,繼續導演彌天大謊成為瘋狂的失敗者唯一辦法。
緊接著,他偽造了大量相關機構的文書和證件,“飛黃房地產公司”在他皮包里掛牌成立。
那塊讓他身陷泥潭的空地,現在成了逢人吹噓的一個巨大的財富磁場,成了他招搖撞騙的“幫兇”。
他知道,任何一種騙術,都需要一種合理的理論支撐。在中國,在百姓心目中,政治色彩和政策優勢無疑成為最有力最令人信服的理由。
“我正從事一次前無古人的資本運作事業,金錢在流轉中必將誕生財富神話”。他完成由瘋狂到“走火入魔”的轉變,正一步步邁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是個受害者,只能選擇同樣的方法去騙他人。”可笑的強盜邏輯。
其實,當許多人發現“中套”時,已身不由己,只好千方百計尋找一些替死鬼為自己解套。這幾乎與“以毒養毒”的毒品犯罪如出一轍。
近年來,資本運作在一些不法分子的“動作”下,這種運作已背離了良好的愿望,逐漸成為搜刮群眾財富、擾亂社會經濟秩序、危害和諧安定的“經濟邪教”。
舒曉凌精心導演的這場“資本運作”騙局,其誘惑力來源于他隨手一指的那片荒地。它是一個逼真得讓人不會懷疑的道具。基于對利益回報的最大愿望,善良的人們始終難以走出迷失的自我,“中套”也就不難理解了。
其實質是典型的“五級三階制”方式的非法傳銷活動。“五級”為業務員(1~2股)、組長(3~9股)、主任(10~64股)、經理(65~599股)、老總(600股以上);“三階”即業務員升為主任為第一階段,主任升為經理為第二階段,經理升為老總為第三階段。三個階段晉升的唯一“業績標準”則是你騙來多少財富。
每人入門檻就必須投資5.08萬元申購21股,直接發展為主任,然后只要直接發展3個下線,運用幾何倍增的原理,一變三、三變九、九變二十七……如此,就可以按照“五級三階制”的辦法拿工資,五個級別走出就可以得到1040萬元的高回報。
設立以“獎金”為收益形式分配制度,通過發展下線,吸引越來越多的新人加入該組織。每個新人加入時,投資款除上交45%作為所謂的稅收、成本、代理費,52%以三大獎金(直接提成、間接提成、銷售補助)的形式分發各級傳銷人員,3%為老總的效益,“間接獎金”實行“出局制”,一個人在升為老總級之前的獎金來源于股金的52%,達到老總級之后,才有資格分配老總的獎金,老總級獎金來源于股金的45%,其下線每發展一個,其均可獲得豐厚的回扣,一直領導其29個第三代下線全部達到老總級為止出局。
這是典型的“金字塔”式傳銷結構,“金字塔”光芒四射的“塔尖”永遠閃爍著迷人的魅力。
但其龐大的基石就是無數無辜者血汗一磚一砂地壘成,每一次上升都必須有他人財富的托舉,攀登“塔尖”是身陷這個旋渦中所有人的夢想,于是一種無形的推手無時無刻不在制造罪惡。
“塔尖”遙不可及。許多人在中途倒下,親情友誼不復存在,輕生或發癲者不計其數;許多人仍在進行無望的趕超,瞞天過海,騙騙相扣,永無出頭之日。
“洗腦”仍是“資本運作”慣用的伎倆。他們使用“障眼法”為其披上合法的“外衣”。一是公然從某些走紅的經濟學者著作中,斷章取義地歸納或引用幾個振奮人心的論點,宣揚“資本運作”曾經為美國、日本、新加坡等發達國家創下經濟騰飛的神話;二是該行業是“政府工程”,是一些貧困地區擺脫困境的有力法寶,是個人脫貧致富的捷徑;三是鼓吹游離于合法與違規行業邊緣者永遠是時代發展中的贏家,希望大家搶占先機,總有獲得“正名”的一天;四是招募一批訓練有素的街頭騙子,冒充原為某行政機關的重要領導,辭官加入創造巨大財富傳奇的現身說法。
分辨是否是傳銷式詐騙有兩大標準,一是異地運作,人在喪失“地利”的態勢下,極易被人牽著鼻子走,失去正常的判斷能力;二是網絡化運轉,其組織機構永遠圍繞“人數”和“份額”縱深拓展,這兩個“要素”前者是保證,后者是目的。
6月20日,伍曉波夫婦被浙江安吉警方抓獲。6月24日,被專案組民警押解回婺源。
經警方查明,舒曉凌在婺源直接或間接發展下線達50人以上且層次在3級以上,從中分紅獲利30余萬元。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