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
美國是大國,美國人也高頭大馬的居多,跑到中國,常大人物派頭。這些年好一點,早個二三十年,跑到中國的洋大人,骨子里那種優越感,簡直是從新石器時代來到舊石器時代,看到我們也中央空調了,就要回憶他們祖上的湄公河之夏,好像中國越南是一回事;看到我們也摩登大百貨了,也酒吧咖啡館了,也高鐵子彈頭了,那感情之復雜!
不過,我們對美國感情不復雜,就算墻上刷著“打倒美帝國主義”的標語,我們接待來賓,還就一個詞:熱情。沿襲下來,我們請美國人吃飯,總是讓美國人大開眼界,雖然美國人回家說我們中國人吃飯那個浪費,還到處宣傳說到中國吃飯要小心拉肚子,當然,他們沒說,這個拉肚子常常是他們暴飲暴食的后果。
美國人暴飲暴食我們東方美食,我們打心眼里高興,中華文明的禮儀傳統本來也是,客人吃越多,我們越高興。所以,跑到美國,當年我們熱情接待過的洋博士貴族兮兮的請我們喝下午茶,一杯咖啡從太陽高掛喝到太陽落山,喝到你饑腸轆轆支持不住,才明白過來,這是番邦啊。不過,所謂盤中乾坤,從洋博士的待人接物,體會到他們的小氣是其次,覺得不可思議的主要是,泱泱大國,堂堂教授,怎么人情格局如此寒酸?
人情格局小,一方面是傲慢,一方面是狹隘。傲慢不去說它,美國把自己當世界中心,我們對他們好,那是應該,他們對我們好,那是恩惠。可這個世界中心,也造就了美國的狹隘。不到美國不知道,在美國住一年,真真切切體會到發達國家可以多么鼠目寸光。
三月份的時候,日本地震加上核泄漏,去MIT的地鐵里,遇到一熟人,理論起來,她也是高級知識分子。談完天氣談地震,我把網上看到的核泄漏近況跟她講了一下,她聽完,就問我,那會影響波士頓嗎?我說目前不會,她就放心了,繼續她的填字游戲。這個世界,對于車廂里做填字游戲的美國人,就是美國而已。所以,戰爭中的死亡,只有American life,沒有阿富汗人,沒有伊拉克人。本拉登被白宮干掉了,美國人一邊歡呼一邊也害怕,要是報復來了怎么辦?
報復是遲早的事情。德國92歲高齡的前總理斯密特關于本拉登之死接受電視采訪就說: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為主的兩大地區要想和睦相處,必須由基督教世界采取主動行動,而實際上我們卻在教我們的公民如何藐視伊斯蘭;西方對伊斯蘭一向所表現的傲慢,遲早會得到報應。
活在報復的恐懼里,美國只能往狹隘里走。這一年,很多次出入美國機場,脫衣服解鞋子松褲子,要多斯文掃地多掃地,可是,為了安全嘛!
十年來,美國越來越小,小到眼里只有自己。這個,在最近的一次哈佛學術會議上就有個例子。在談論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的時候,一個哈佛人提出,宇文所安評論北島是一個歷史性時刻,OMG,文學史如果由這些歷史性時刻構成,那么世界文學只要一本哈佛評論就夠了。
就此而言,本拉登對美國的摧毀,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