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就在那里

5月19日是《徐霞客游記》開篇之日，自2011年起，我國將每年5月19日定為“中國旅游日”。當我們跟著徐霞客的足跡走進江山，不為指點江山，只為激揚漂泊的心靈并向“游圣”致敬。

江山，這個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令無數(shù)騷客競風流的大氣磅礴之詞，被浙贛閩三省交界的江山市用作了城市名。或許，這個薈萃著歷史深邃與山河錦繡的名字，便足以勾起“為江山停留”的沖動。徐霞客于1620年、1628年和1630年三過江山，留下了描寫江郎山、仙霞古道、廿八都、浮蓋山等地的珠璣文字。“你來，或者不來，江山就在那里，萬古錦繡”。

江郎山：刪繁就簡的處世哲學

江山之名，其實是以山名縣，出自城南的江郎山。江郎山一直被周邊武夷山、三清山、龍虎山等“大牌”名山的光芒所掩，直到2010年成為浙江第一處、中國第40處世界自然遺產(chǎn)，為中國丹霞提供了最高大的孤峰與巷谷景觀，才石破天驚引世人矚目。

被譽為“中國丹霞第一奇峰”江郎山自古就以奇險著稱，奇就奇在“三爿石”，險也險在“三爿石”。“三爿石”是從半山之上拔地而起，自北向南呈“川”字形排列的三座山峰，系全球迄今所知最高大的、陡崖環(huán)繞的礫巖孤峰。“望而趨，二十里，過石門街，漸趨漸近，忽裂而為二，轉而為三。已復半岐其首，根直剖下；近之則又上銳下斂，若斷而復連者，移步換形，與云同幻矣！”徐霞客由遠及近的描摹，僅此一段便盡得江郎山“三爿石”的精髓。隔十余公里，遠眺三爿孤峙天地間的巨石，沒有起承轉合，宛若平地一聲驚雷，碰上有煙云繚繞，則時隱時現(xiàn)、壯觀詭異。無人知曉，壁立萬仞是想支起天還是想刺破天？

“三爿石”有很多民間傳說。有一則說的是，當?shù)亟矣薪欣伞啞㈧`的三兄弟，邂逅了一名叫須女的下凡仙子，互生愛慕之情。后須女返回天庭，江家三兄弟便天天站在山巔守望須女歸來，日久天長化身為郎峰、亞峰和靈峰三爿巨石。江郎與須女的千古絕唱，在過去那個盛產(chǎn)望夫石、望夫崖等透著男尊女卑思想的文化背景下，無疑是座更接近愛情本質(zhì)的愛情豐碑。

“三爿石”很容易區(qū)分，東南形態(tài)魁梧的一爿是郎峰，中間宛若寶劍的一爿是亞峰，西北渾圓尖頂?shù)囊汇菔庆`峰。三峰之間，有大弄、小弄可出入。郎峰和亞峰的“一線天”，被地質(zhì)學家勘定為“中國一線天之最”。鬼斧神工劈就的郎峰平均坡度88度，徐霞客不能登頂，無奈止步“登天坪”。如今卻有了登峰石階，可圓古人的“登天夢”。攀登幾乎是直上直下，說是爬山，倒不如說是在攀崖。不過，佇立峰頂，宛若云中客。

“江山也要文人捧。”徐霞客把江郎山與雁蕩山、黃山和鼎湖峰進行了比較，得出“三爿石”正因為“特出眾山之上”，沒有其他奇峰異石的襯托掩映，刪繁化簡，反倒獨具“自為變幻，而各盡其奇也”的魅力。宋代詩人辛棄疾眼中的“三爿石”則是“正直相扶無依傍，撐持天地與人看” 。

在文人筆下人格化了的江郎山，便仿佛是在用三爿略顯單調(diào)的巨石，闡述著刪繁就簡的為人處世哲學。

仙霞古道：走上一截便穿越了千年

被稱作“浙江諸山之祖”的仙霞嶺，歷來是兵家必爭的戰(zhàn)略重地。而蜿蜒仙霞嶺間的仙霞古道緊扼浙閩贛三省要沖，曾是由浙入閩的交通咽喉，被稱為“東南鑰匙、八閩咽喉”。

古道北起江山清湖碼頭南至福建浦城，全長120多公里，是“海上絲綢之路”內(nèi)延伸的重要陸上運輸線。古道熙熙攘攘了一千多年，直至近代江浦公路開通才逐漸被荒草所湮沒。古道多數(shù)路段已被廢棄，不過，通過仙霞四關的主峰段俗稱仙霞關嶺的那段古道已辟成旅游區(qū)，古道保存完好，道旁古林參天，篁竹蔽日，清雅猶如公園。

現(xiàn)存的古道最寬不過3米多，窄處僅0.8米，路面鋪的是就地取材的石爿毛石，粗糙的毛石路面經(jīng)歲月打磨得油光可鑒，唯有刻進石板路的車轍深印和縫隙間的青苔野草，能讓人一窺歷史車輪的滄桑。

對身背重負奔波往返的古道挑夫來說，古道鋪就的是場千年苦役。千百年來，俗稱為“挑浦城擔”的挑夫隊伍，用著官方注冊的扁擔、擔拄和籮筐，每天挑著七八十公斤的絲綢、瓷器、茶葉、苧麻等貨物，走上個三四天才能到達目的地蒲城。挑夫們也許只是為了一家老小的生計，卻沒想到，正是他們用一代代的肩膀和身板，連接起了繁華的海上絲綢之路，將華夏文明螞蟻搬家似的輸往了他們連聽都沒有聽過的遙遠的印度洋乃至地中海沿岸。

徒步到坎坷崎嶇處，我們對古代挑夫的艱辛便能感同身受，山風中似乎還能聽到挑夫們的粗重喘息。走在這條古道上，似乎沒有游人，只有行者。走上一截，便仿佛穿越了千年，化身為趕考書生、守關士卒，或行吟詩人、苦力挑夫，用腳步把古道踩成歷史。而我們今天的行走，也是留給后人幽長深遠的歷史。

古道的開辟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是漢武帝為跨仙霞嶺攻打閩越國而修，一種說是黃巢為避唐軍主力揮師攻閩時刊山伐道修建，后又在古道上設雄關四重——與劍門、居庸、辰籠合稱“四大名關”的仙霞關。無論哪種說法，這都是條因戰(zhàn)爭而生也帶去征戰(zhàn)和殺伐的路。好在歷史總有驚人的糾偏能力，對仙霞古道也是如此。

商賈挑夫們讓仙霞古道走成了一條化干戈為玉帛的商旅之路，走出了“海上絲綢之路”唯一的陸路連接通道。文人騷客讓仙霞古道走成了一條鋪滿璀璨詩文的“南宋詩詞之路”，萬壑松風依稀送來了張九齡、白居易、歐陽修、辛棄疾、陸游、朱熹、徐霞客等人的悠揚吟誦。虔誠的僧侶把仙霞古道走成了一條中外文化交流的友誼之路，日本高僧空海沿這條路開始了求學之旅……

鳥語花香取代了炮火硝煙。仙霞古道淡化了交通功能，卻頑強地延伸進了文化領域。當我們行走其上，便留存了一份記憶。

廿八都：混搭風格的“文化飛地”

當目光如歸林倦鳥，遠瞰被關隘與大山拱衛(wèi)著的廿八都，挑夫們看到那成片高聳的馬頭墻，定會有股暖流讓腳力倍增——走下山去，谷底的廿八都便是山巒疊障險關重重中的溫柔鄉(xiāng)。卸下仆仆風塵，那里有燙腳的熱水，那里有解乏的醇酒……

已無從揣測徐霞客在荒山野嶺乍見廿八都時的心境，但世上總有些東西是不變的，譬如羈旅，譬如家。投宿在念八鋪客棧，看到客棧里 “在世界行走，為廿八都停留”的宣傳畫，我霎時便像被閃電擊中。行走是必須的，卻永遠只是過程，而停留才是終極目標。為廿八都而停留的夜晚，我停在了明風清韻的暮靄中，停在了楓溪倒映著繁華舊夢的流光中……

作為仙霞古道貨物中轉的第一站，廿八都曾是三省邊境的大商埠，南來北往，市聲鼎沸，富足了數(shù)百年之久。昔日的繁華凝固在了古色古香、雕梁畫棟的明清建筑上，孔廟、文昌閣、萬壽宮、水星廟、忠義祠、觀音閣、老衙門等，無不漫漶著古風，令人儼然變成了古時的游俠，進到店鋪就丟下錠碎銀，大呼：“小二，上好酒，再切二斤牛肉！”

住上兩天，便從廿八都的悠閑中品味出了幾分神秘。古鎮(zhèn)多為一姓一族聚集地，共同的文化認同是其度盡劫波幸存至今的凝聚力。廿八都乍看卻無一脈相傳的文化。雞鳴三省的地理位置和歷史上的戰(zhàn)爭、屯兵、移民，讓這里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方言王國”和“百姓古鎮(zhèn)”，3600多人口的古鎮(zhèn)至今仍有13種方言和141個姓氏。這里是塊“文化飛地”，先民們帶來的故鄉(xiāng)的奇異風俗習慣仍互不干擾地保留著，祖先留下的跑旱船、鬧花燈、剪花紙、牽木偶、插刀肉、踩高蹺等民間藝術仍代代相傳。徽派、浙派、贛式、客家風格甚至西洋建筑都在此交相輝映，將一個小山窩裝點得如“萬國建筑博物館”。

當?shù)厝藢{著鄉(xiāng)音尋找老鄉(xiāng)的外地游客都很熱情，村民們講著河南話、東北話、四川話，分不清誰是游客，誰是本地人。在我看來，廿八都移民后裔其實是在用方言和文化的堅守，慰藉那郁結千年不散的鄉(xiāng)愁。復雜的方言沒有影響到當?shù)厝说臏贤ǎ麄儽Ａ糇嫦日Z言的同時，還會使用與普通話很接近的“廿八都官話”。

也許，折射著包容與融合光芒的“混搭”，便是廿八都一脈傳承千載的文化。

（編輯 雷虎 leihu7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