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的詩

◎榮 榮

垂死的人

一個下午我跑了兩家醫院

兩個我敬重有加的人 正奄奄一息

一個是無神論者 即將落入虛無

一個篤信佛教 正在進入輪回

這么快 疼痛的身體就要關閉

一只腳已跨向天外

“你信 你就能抵達！”

活著終究是苦 那么就此消失或

重新開始 來年五月的繁花

會照亮一個人的還鄉之路

現在他們一樣昏睡著 兩把熬干的燈盞這之前 他們都沉默寡言多年

剛剛卻都想對我交待什么

聲音被另一世界干擾

仿佛要泄露生死之密而不被允許

盯著他們越發模糊的臉

我努力叫喚著 仿佛我還能叫住他們

我也不想放開他們的手 仿佛那里有我想知道的未來

老 年

她一只腿擱在塵世外

她在月亮上尋找夢境

活得太長總是一件危險的事

她如此輕易地走向了反面

像聚雨之前的風那樣不安

一件背光的利器

現在 她年老體弱 被時間拖入深淵

這個怨婦 憤世嫉俗者

一條突然斷裂的路 一輛失控的車

她孤單 失眠 多疑

身體里鼓蕩著巨大的不可捉摸的虛無

而誰又是推波助瀾者？

有一天當所有的傷口重新撕裂

我躲進體內 你也面目全非

一個同類：“人無法越活越好 只會更糟”

她陰郁的眼光里飛著幸災樂禍的鳥

“總有一天你我殊途同歸”

“不，我只想死。”

家 書

給飄蕩已久的心寫一封家書

寫上永久的地址 邀她住下來

安穩 是一些事情開始或終結的理由

她是不愿行走的樹

她是自己的陰影和破碎

她很想攔住一些白發老者

詢問那些夜晚的跌宕起伏

那些彎曲的秋風所吹起的陰云刀片

但落葉在空中已爭吵很久

別再碰觸彼此的傷口

現在是一封被小心修辭的家書

那緩緩展開的柔情

誰的指尖冰涼 還要清點一個個過失

也是—種幸福吧——

如果死亡來臨 她將在家里

準備行裝 而不在大街上

她將在一封家書里暖和起來

“從今往后 我只一心一意愛你”

“那么這次 我是真的住在愛里”

轉 換

他仍在流水之上而大雪寂靜

他仍在丟失之途 并不斷獲得認知

他內心的暗 暗中的光芒和流逝

不要試圖用青春劫掠

她夸張的叫床聲轉換成幾多真實的嗚咽

他仍在說話 我聽見了卻無法記錄

文字有太多的歧義

而他遠未成形 愛也永在逃離之中

懸 河

被時間不斷抬高的流水孤懸著

這不被喚醒的軀體

讓揪心的愛彌漫開來

有一會兒它是個游子 朝向陌生的鄉土

更多時候 它就是憂患本身

獻身是另一種崩潰

中原的夜也沉睡著

張開天地的

只有微弱的星光和河水緩緩的流淌

只有自身堆積的泥沙 這愈加笨重的

只有高過頭頂的欲望——

晚年的輕盈之物 也浮云過眼

洛陽牡丹

你暗藏絲綢和絹帛的身子

驚動了誰 這張揚的花開

繁華與衰敗間的一個轉身

因為太美 凋謝被許多人同時看見那么快 像無法停留的愛

將允諾許向風中

但你還是抓住了我

用你一時的粉紅淡藍 不出聲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