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酒罐（外一題）

歐陽明

光酒罐姓牛，脾氣和姓一樣的犟，認定的理兒，牛都拉不回來。光酒罐是他的外號，因從沒討過老婆加之嗜酒如命而來。

光酒罐嗜酒的習慣，是他爹培養的。從三歲開始，爹每次喝酒時，就用筷子沾上酒往他嘴里塞。先是被辣得哇哇大哭，幾次過后，就習慣了。不喂他，反而嗷嗷直叫。

光酒罐管喝酒不叫喝酒，叫吃酒。光酒罐吃酒有個秘密，可以把酒含在嘴里，長時間不吞，一邊咀嚼，一邊和你閑聊，好像在嚼口香糖一樣，到最后還可以吐回杯子，一滴不少。光酒罐不僅會吃酒，酒量也大得出奇，從沒看到他醉過。曾有自恃酒量大的，和他比試，結果喝到中途就趴下了，要不是送醫院及時，命都沒了。而光酒罐只是臉上微微泛紅，神清智醒的。

光酒罐吃酒比較有節制，一天一次，一次半斤。但父母死后，卻突然亂了章法，一天三次，早中晚都吃。為吃酒，光酒罐開始賣糧食。沒糧食賣的時候，就到處去蹭。村里哪家辦酒，總是不請自到，無話找話地和主人家閑扯，弄得人家很難堪，不得不叫他一起吃。村里沒酒蹭的時候，就跑到鎮上的酒館去，包括鎮政府接待客人時，也蹭。政府的人知道他只是貪口酒吃，桌上不會多言多語，只要不是接待上級領導，都會賞他些酒菜。畢竟政府接待每次都要剩酒剩菜，給他吃了總比拿去喂豬的好。

都以為光酒罐那樣貪酒，很快會醉死，可鎮里幾個號稱“酒仙”的陸陸續續都醉死了，他還健在。53歲了，還紅光滿面的，感冒都很少害。

光酒罐有句口頭禪叫，若要身體好，全靠酒來保！

但光酒罐的身體卻越來越不行了，酒量也下降得很快，吃幾杯酒，就胡亂說，甚至罵人。他每天都醉醺醺的，走路東倒西歪，甚至倒在大街上就睡，像條死狗。大家越來越看不慣他了。政府的人每次喝酒見了他來，就連拉帶推地攆，有時實在攆不走，就賞他些酒菜，趕到隔壁讓他一個人去吃。

對光酒罐，大家是眼不見心不煩，哪會想到他會給鎮上吃回100萬塊錢來！

一天，有管民政的上級領導到鎮上來視察工作。領導好酒，酒量也大，鎮里想爭取資金改建敬老院，就好酒好菜地款待。光酒罐跑去蹭酒，一到門口就被黨政辦主任攔住了，并叫幾個干部把他拉到隔壁房間。給我看好，堅決不能讓他跑過來丟人！主任交代說。

酒過三巡，鎮長提及敬老院改建之事。領導猶豫了一會兒，說，可以，但有個條件，喝酒！你們大杯，我小杯，每個人和我喝三杯！

大杯二兩，小杯只有大杯的十分之一。鎮長想，大家輪流喝，十個人，一圈下來，大家喝的其實都一樣，只要領導高興就好！

不料一圈下來，鎮長和幾個干部就不行了。三個副鎮長一大杯剛下肚，就慌忙捂著嘴巴跑進廁所哇啦哇啦地吐得天昏地暗。

接著來啊！喝完三圈我加40萬！領導興致高漲。建敬老院一般只補助60萬，大家聽了驚喜萬分，可肚里翻江倒海的，根本再無法舉杯。

光酒罐還在嗎？鎮長悄悄問黨政辦主任。

在隔壁等剩菜呢。

快叫他過來。

光酒罐過來后，鎮長向領導介紹說，這是我們敬老院的院長。

光酒罐給領導鞠了一躬，按照主任教他的，說，感謝領導對敬老院的關心！我代表敬老院一定得敬領導幾杯酒！說著，就動手把酒分成20小杯和20大杯。

久聞領導吃酒豪氣，今日能和領導吃酒，牛某三生有幸，我吃大杯，先干為敬！光酒罐說完，就和領導一杯接一杯地吃。每吃完一杯，光酒罐都說一句謝謝領導，表明自己是到了胃的。在吃下一杯時，都先喝一口自帶的茶缸里的水。茶缸很大，可以裝兩瓶礦泉水。20杯結束后，光酒罐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開始動筷子吃菜，居然沒絲毫醉意。

好酒量！領導沖光酒罐翹起了大拇指。接著啪地一聲，腦袋就擱在了桌子上。大家慌忙把他送進了醫院。大家離開后，光酒罐帶著茶缸也慢悠悠地離開了。

把領導灌醉了，補助個球啊！鎮長很后悔叫光酒罐過來。但不到一周，那100萬補助卻到了鎮上。

領導說，酒風看作風，酒品看人品，酒德看人格，看你們敬老院院長喝酒，就知道把錢給你們放心！

鎮長對光酒罐刮目相看，要大家向他學習，發揮一技之長，為全鎮的利益，勇往直前！還安排人去請光酒罐前來吃酒。

但找了半天，也不見光酒罐的人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別接陌生人電話

劉老三，跑到哪去了？女人哭哭嚷嚷的，不等他回話就接著往下說，你太沒良心了，丟下我不管，你還是不是男人！女人連珠炮似的說完，掛了。

他不是劉老三，來電號碼也是外地的。肯定是打錯了！他搖了搖頭，沒往心里去。

劉老三，你真那么狠心？第二天晚上，電話又來了。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他想冒火，但未及開口，電話卻掛了。

他媽的！他罵了一句。前天，他又和女友分手了，正心煩意亂。

他交過幾個女朋友了，可不知道為啥，每個都相處不到一周，就拜拜了。他為此郁郁寡歡。

但接連幾天，那個電話依然打過來，一天一次，都是他剛一“喂”就掛了，像故意搗亂。

他覺得很蹊蹺。難道我的手機號以前別人用過？就去移動公司查詢。回答說，沒有。

他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電話之后卻沒再打來。主動撥過去，回答都是已關機。

一天，他正和朋友喝茶。突然，那個電話打來了。

你好！女人說。

我不是劉老三。他說。覺得女人的聲音很好聽。

知道。

知道怎么還打？

給你道歉。女人說，語氣柔柔的。

沒關系。

你真有涵養，那么罵你都沒生氣。女人說。

此后，女人不時給他電話或短信，多是問候和祝福。第一次得到女人如此的關心，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舒暢。女人告訴他，劉老三是她的未婚夫，結婚前一天為了救她，不幸被車撞死了。劉老三死后，她痛不欲生，天天借酒消愁。每次都喝得神志恍惚，總覺得劉老三還在，就給劉老三打電話，但不知咋的，次次都撥到他的號碼上。

他覺得女人太可憐，想見見她。

剛結識就見面不大好，還是過段時間吧。女人說。

過了一段時間，女人真同意見面了。他興沖沖地趕到了她所在的城市。

女人比意料中的還要年輕漂亮，20多歲，皮膚白皙，身段高挑。他喜出望外。

女人帶他去到“歲月”，一個古色古香的茶坊，里面還有餐廳。

見到你真高興！他說。

我也是。女人說，很感謝你，讓我度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日子。

走出來了就好。

我發覺他其實還不如你，交個朋友好嗎？女人說，兩眼含情脈脈。

好！好！他無比激動。與此同時，女子順勢就倚在了他的懷里，像交往已久的戀人。

飯畢，女人去結賬，他說，我來！但埋單后卻有些心痛，茶水和飯菜一共兩千多元，花去了他一月的工資。

之后，女人隔三差五地約他見面。每次都在“歲月”，每次都表現得柔情似水。每次自然都是他埋單，價格依然高得離譜。一月下來，他辛辛苦苦攢下的三萬多塊錢就花光了。但他不心痛，女人說愛他！他憧憬著和女人美好的明天。

但一月后，女人卻突然消失了。打電話，怎么也打不通。終于有一天通了，接電話的卻是個男人。

他問男人是誰，回答說女人的哥哥。問女人呢？說出國了，大姨在美國生病了。問啥時回來？說不回來了。

眼看到手的愛情突然間飛了，他像失去了五臟六腑，如一只被丟棄的塑料袋。他不明白，女人怎么一聲不吭就離開了呢？從此更加郁郁寡歡。

幾周之后，一次看報，無意間看到最近破獲的一起詐騙案，和他的經歷一模一樣，標題叫《陌生人來電》。

他恍然大悟，一下子癱倒在椅子里。

當晚，他又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一個女人哭哭啼啼地嚷道：張老三，你還不過來，有沒有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