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托馬斯·哈里斯的《沉默的羔羊》、弗雷德里克·弗賽斯的《豺狼的日子》、愛倫坡的《莫格街的兇殺案》、江戶川亂步的《D坡殺人案》、馬里奧·普佐的《教父》……構(gòu)成了一個龐大的、充滿魅力的推理小說,或曰探案小說的迷宮,經(jīng)久不息地吸引一代又一代的讀者。
我在20世紀70年代,先后看到了《東方快車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陽光下的罪惡》。這些作品,都出自阿嘉莎·克里斯蒂之手。阿嘉莎·克里斯蒂,這個并不高大的英國女人,一生怎么會炮制80部偵探小說?Agatha,譯成中文的發(fā)音是阿嘉莎。在英國,作為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優(yōu)雅又可愛,還兼有女性化溫婉元素。可她筆下,處處是謀殺和罪惡,平常而刺激。在探案小說的本格派、硬漢派、驚悚派之間,她開創(chuàng)了她的“鄉(xiāng)間別墅派”。原來,她是狄更斯、柯南·道爾哺育大的。“一戰(zhàn)”期間,她參加過紅十字志愿隊,接觸并認識各種毒藥的藥性,這促使她日后制造了無數(shù)謎團。阿嘉莎著作數(shù)量之豐僅次于莎士比亞。阿嘉莎數(shù)以億計的仰慕者中,不乏顯赫的人物,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和法國總統(tǒng)戴高樂,都自稱是“克里斯蒂迷”。
午夜過后,一場大雪迫使東方快車停下來。這輛豪華列車以往都處于滿員狀態(tài),但那天早上卻發(fā)現(xiàn)少了一名乘客。一個美國人死在了他的包廂里,被刺了12刀,可他包廂的門卻是反鎖著的。偵探波洛想出了兩種偵破的方法……
這個比利時人波洛,矮個子,胡須彎曲,卷翹,其貌不揚,且有潔癖,而他頭腦里卻有許多灰色的推理因子,他就靠這灰色細胞破案。他身旁個子高大的黑斯廷斯上尉,總是比波洛慢半拍,兩人卻相當合拍,這對搭檔富有戲劇地演繹了一個個經(jīng)典的破案故事,當然,還有英國鄉(xiāng)村女偵探馬普爾小姐,同樣是神奇的破案高手。馬普爾小姐的案件最能體現(xiàn)阿嘉莎·克里斯蒂故事的性質(zhì),正如她在《平靜小鎮(zhèn)里的罪惡》中說的:“一年到頭住在鄉(xiāng)下,能看到各種各樣的人性。”阿嘉莎·克里斯蒂編織故事的線索,底子是“各種各樣的人性”。馬普爾小姐堅信一條:人性都是相通的。由此可見,阿嘉莎·克里斯蒂筆下的犯罪,都是出于通常的人性,絕不是現(xiàn)代犯罪的畸形心理。
《東方快車謀殺案》改編為電影在倫敦上演,女王伊麗莎白接見了阿嘉莎·克里斯蒂,說:“你的小說我大都看過,只是這一部的結(jié)局卻忘了,你可以告訴我兇手是誰嗎?”阿嘉莎聳了一下肩:“不巧,我也忘了。”
《尼羅河上的慘案》: 在一艘由英國駛向埃及尼羅河的豪華游輪上,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豪紳、名媛、沒落貴族……一對富有的新婚夫婦在游輪度蜜月,卻莫名其妙地被謀殺,整條游船幾乎變成“死亡之旅”。大名鼎鼎的偵探波洛,抽絲剝繭,力排干擾,尋找真正的兇手……
1952年11月25日,倫敦大戲院開始上演一出叫《捕鼠器》的戲,這出戲創(chuàng)造了奇跡。根據(jù)1996年版的《萬物十大》記載,英國十出上演時間最長的戲,高居第一位的就是《捕鼠器》。到1995年3月,演出了17600多場,而且還在演下去。居第二位的是《請勿談性——我們是英國人》,演出了6700多場,可說瞠乎其后。《捕鼠器》的作者就是素有“偵探小說女王”之稱的阿嘉莎·克里斯蒂。
1961年,據(jù)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報告,阿嘉莎的作品是世界最暢銷的。
阿嘉莎,在作品走紅的日子里,她母親去世,丈夫阿奇博爾德·克里斯蒂上校有了一個名叫蒂莎·尼爾的情人。阿嘉莎突然失蹤,英國警方為此出動了500名警探,帶上警犬,開上飛機,在灌木叢林中進行大規(guī)模的搜索。1976年,阿嘉莎去世后不久,她的作品銷售4億冊,銷售量僅次于《圣經(jīng)》。
如果說柯南·道爾開創(chuàng)了偵探小說的第一個黃金時代,那么阿嘉莎則是世界探案小說史上的第二個黃金時代的代表人物。讀阿嘉莎是一種享受。你可以放棄意義的追尋,進入故事。她不會讓你失望,一個家族、一家旅館、一艘游輪、一列火車,甚至一個晚會、一餐宴席,都有令人著迷的故事,一定會有神秘的死亡發(fā)生,然后,懸疑一定有答案。阿嘉莎總會把故事的來龍去脈解釋得清清楚楚,她懸念的設(shè)置和解答都不超出普遍人性的范圍,我們的智力接受了有趣的挑戰(zhàn),先是始料未及,最后心悅誠服,余音裊裊,耐人尋味。不同于福爾摩斯的破案手法,阿嘉莎筆下的波洛更傾向于找人談天、對話,善于在與人對話中找到疑點,罪犯刻意掩飾,他也能從對話中分析真?zhèn)危萌舾扇说膶υ挘瑏眚炞C其中一個人說話是否可信。阿嘉莎把兇手的意外性發(fā)揮到極致。她的探案小說藝術(shù),作品結(jié)局雖然振聾發(fā)聵,但故事節(jié)奏卻稍嫌沉悶,是英式溫吞水風格,這是她不少作品的通病。當然,這掩蓋不了她“文學魔術(shù)師”的美譽。
1975年,阿嘉莎寫下了她最后一部小說《幕》,很殘忍,或許有預感,她讓大偵探波洛在書中死去,這使眾多讀者大為驚嘆。翌年1月12日,阿嘉莎在英國沃林福特平靜地死去,她活到85歲。然而,她的死,并沒有結(jié)束她的神秘。在伊斯坦布爾,藍色清真寺和索菲亞大教堂,當然最有名氣,然而,那依然泛著清冷陰郁波光的金角灣,也讓人慕名而至,因為這里一家叫PERAPALAS的古老的酒店,411房間,曾經(jīng)是阿嘉莎寫下了《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所在。那是某一天,阿嘉莎坐著東方快車,來到了這列火車的終點站伊斯坦布爾。而今,多少學者、游客在PERAPALAS景點云集。他們聽說,這里藏有一個可以解開阿嘉莎之謎的盒子。411房間里陳舊的木地板曾經(jīng)被撬開……
阿嘉莎的作品有撲朔迷離的故事,她的身世也神秘、詭異,充滿仙氣靈韻。
我對阿嘉莎充滿敬意和好奇。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由于工作原因,參加了幾次國家版權(quán)局的著作權(quán)培訓和研討,參與反復修改我國著作權(quán)法,因而了解到著作權(quán)的精要。1990年9月我國頒布著作權(quán)法,1991年6月開始實施, 1992年9月,鮑格胥博士在世界知識產(chǎn)權(quán)組織全體會議上宣布了中國加入《伯爾尼公約》的消息。這些時候,我腦子里常常盤旋的是阿嘉莎的著作權(quán)問題。
阿嘉莎1976年去世,其作品還在有效保護期內(nèi),沒有進入公共領(lǐng)域。在加入國際版權(quán)公約的1992年以前,我國已有大量阿嘉莎作品出版。1979年9月,中國電影出版社率先翻譯出版了阿嘉莎的《東方快車謀殺案》,發(fā)行10萬冊。緊接著,1980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分別推出阿氏的《幕》、《目的地不明》,分別發(fā)行38萬、53萬冊,這在出版界不能不說是轟動的大事。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剛剛從文化禁錮中走出來的讀者,就像饑餓的人撲向面包,何等需要精神食糧!1988年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阿氏的《神秘的別墅》,發(fā)行8.4萬冊,這個數(shù)字在90年代也是多少出版人夢寐以求的。還有北京的華文出版社以及浙江人民出版社,都出版了她的作品,所有這些出版物都不是合法引進,都沒有獲得版權(quán)。換言之,阿嘉莎作品在我國沒有加入《伯爾尼公約》前,沒有受到法律保護。那么,加入《伯爾尼公約》之后,我們出版阿嘉莎作品就必須通過正規(guī)版權(quán)引進,否則就屬非法。
這些東零西碎出版的,單行本數(shù)量雖都很大,可中國讀者沒有見到阿嘉莎的作品全貌。文化是有全球性的,親和性雖然會因地域而異,但地理距離最遠的東西文化也有著人類共同的特質(zh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我相信,阿嘉莎的作品,就是一座座迷宮,一旦進入,誰都難以抗拒那份神秘。雖然前面有阿嘉莎作品單行本出版,但她在中國還會有廣闊的市場。阿嘉莎的讀者是一茬接一茬、一代連一代的,完整、系統(tǒng)推出阿嘉莎作品,肯定不乏廣大的讀者群。物質(zhì)生產(chǎn)與藝術(shù)生產(chǎn)并非同步,貴州經(jīng)濟欠發(fā)達,藝術(shù)生產(chǎn)未必也要“欠發(fā)達”。貴州完整引進阿嘉莎作品,說不定,會帶來可觀的社會和經(jīng)濟效益。
依了這種判斷,1995年6月,我以貴州人民出版社法定代表人的身份,委托廣西萬達版權(quán)代理公司,尋找阿嘉莎著作權(quán)的擁有者。
說來也新鮮。阿嘉莎明明是一個英國作家,她作品的中文、俄文版權(quán)卻在法國。法國樺榭出版集團的阿舍特出版社,一個藍眼睛的迪迪埃·昂勃特,極有眼力,他看中了阿嘉莎作品兩大語種——中文、俄文的版權(quán)并沒有賣出,就向英國阿嘉莎代理機構(gòu)買下,“奇貨可居”、“守株待兔”。我們的聯(lián)絡(luò),正中其下懷。
遠隔重洋,幾經(jīng)磋商,轉(zhuǎn)讓協(xié)議草定。
1996年9月,借參加德國法蘭克福書展之機,我去了巴黎,出版社文藝編輯室的莫貴陽先生、翻譯王靜萍女士同行。
巴黎原來如此富麗、雍容,證明著歐洲文明的輝煌。阿舍特出版社離艾菲爾鐵塔很近,我們從駐地轉(zhuǎn)兩站地鐵,即可抵達。我與年輕的迪迪埃·昂勃特見面了,也見到了英文版的阿嘉莎·克里斯蒂小說,黃色封面,印有黑色蒙面人徽記。被我們稱為“偵破小說”的作品,在法國稱為“犯罪小說”。阿氏的80種圖書列在一起,感官上甚是咄咄逼人。經(jīng)最后一輪磋商,在清點樣書之后,我簽字買下了阿嘉莎全部作品的中文版權(quán),首次將阿嘉莎80部作品正式引進中國。版權(quán)轉(zhuǎn)讓費用105萬元,創(chuàng)下當時我國引入版權(quán)單項最高紀錄。
我們回國后,阿嘉莎英文版圖書經(jīng)貴陽海關(guān)如期運到。
1996年12月11日,新聞出版署的機關(guān)報——《新聞出版報》登載了貴州人民出版社公告,公告本社已擁有阿嘉莎·克里斯蒂全部作品的中文專有出版權(quán)和發(fā)行權(quán),并通過特別授權(quán),獲得1995年4月起我國境內(nèi)侵權(quán)出版發(fā)行阿氏作品的追究權(quán)。這就是后來《北京青年報》發(fā)表的尚曉嵐的《克里斯蒂小說“名花有主”》報道的含義,敬請其他出版社不要染指。
從這個時候起,翻譯是重頭戲,我們需要找80位高水平的翻譯者,文藝編輯室的夏凡負責在全國遴選。1997年4月,赴北大、清華、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國際關(guān)系學院等院校的外語系尋找,進行資格摸底,看他們翻譯的代表作品,提出對阿氏作品的翻譯要求,再簽合同。美編鄒剛需要設(shè)計80個封面。他晝夜無眠,閉門不出。兩個月后,80個封面出爐,大家異常吃驚,居然如此優(yōu)雅、斑斕、精彩。我相信這是他一生最得意之作,堪稱才華橫溢。文藝編輯室的全體編輯,一切雜念排除,一切怨艾消遁,加班加點,日出而作,日落不息,1300萬字的編輯、校對,談何容易?幾十個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孜孜不倦,為的是把一流的出版物奉獻給讀者。
為防止盜版,我們設(shè)計了多種措施,包括封面、內(nèi)文異地印刷等。
1998年,西安書市上,《阿嘉莎·克里斯蒂作品全集》80種新書整齊亮相,蔚為大觀,爭奪眼球,書商紛至沓來。
我們首印10000冊,雖然每套定價1400元,銷售很快,立即加印。我們還收到許多讀者來信,有讀者稱我們是“大手筆”。一位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來信說,她每晚讀阿嘉莎,愛不釋手。她寫道:眼下冬日嚴寒的夜晚,抱一本阿嘉莎的書蜷在被窩里,體會她的神秘,就是享受。
評論界呢,記得,《中華讀書報》的頭版發(fā)了鄒陽的《貴州人民出版社重金收購克里斯蒂作品》,《北京青年報》發(fā)表了尚曉嵐的《克里斯蒂小說“名花有主”》,在貴州,李寂蕩、姚曼等人的推薦與評論,散見報刊。
翌年,這套書獲得貴州圖書一等獎。七八年后,收藏市場上,我們這套書的原版,收藏價已到2萬元一套。
說句題外話,前面提到,在簽署版權(quán)轉(zhuǎn)讓合同時,要求一條特別授權(quán)的附加條款,我方在授權(quán)期間,有權(quán)對中國大陸侵權(quán)出版的阿氏作品給予追究,迪迪埃·昂勃特爽快同意。
我們發(fā)現(xiàn)在我國加入《伯爾尼公約》之后,華文出版社還在大量印制阿嘉莎作品,我們要求華文出版社停止非法出版行為,并對我方進行經(jīng)濟賠償。華文的社長是從部隊下來的領(lǐng)導干部,趕來貴陽向我們承認錯誤。在討論補償金額時,省領(lǐng)導給我打電話,說華文出版社的主管部門,在對口支援貴州方面做了不少工作,補償?shù)氖拢锨楹侠戆桑∥覀冞m當降低了金額,但也獲得一筆可觀的補償。
這套書的出版也留有遺憾,一是翻譯水平參差不齊,個別譯者翻譯水平有限;二是我們雖然采取了嚴密的防盜版措施,市場上還是出現(xiàn)了四五種盜版。
阿嘉莎·克里斯蒂是不朽的。2010年是她誕辰120周年,人們還在讀她的書,還在紀念她。這意味著文化是超越時空和地域的。一個人的人生經(jīng)歷不可能太多,更多的時候,我們是通過文學作品來了解世界的紛繁,人世的精彩,融入到時空流轉(zhuǎn)的宏大運行中去。阿嘉莎的文字清冽有力,猶如冰山下烈火暗涌,令人無法割舍。于是,人們銘記她,而且一代代流傳。魅力深孚眾望,這正是社會前行的一個面向。
最近,冒著酷暑,我在出版社樓下的書店轉(zhuǎn)悠,售書人員告訴我,來電來信要購買《阿嘉莎·克里斯蒂作品全集》的人不少。而我們十年轉(zhuǎn)讓期屆滿后,中國出版集團的人民文學出版社,趁勢接手了阿氏小說的中文專有出版權(quán)和發(fā)行權(quán)。熱愛、忠實于阿嘉莎的讀者,如此源源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