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峰
定邊縣位于陜甘寧蒙四省區交界處,陜西省西北部,榆林地區西端。1987年版的《中國語言地圖集》把定邊方言劃入中原官話秦隴片。定邊方言是榆林地區唯一一個劃歸中原官話的方言,事實上,在定邊方言的內部,既有中原官話又有晉語。
《定邊縣志·方言》將定邊方言分為四個方言小片:定邊話、安邊話、南山話和外狩話。其中,定邊話指定邊土著方言;安邊話指安邊鎮及其附近的方言;南山話指西南山區的方言;外狩話指長城以北鄉鎮(如白泥井、周臺子等地)的方言。白泥井、周臺子等地位于長城之外,《定邊縣志·方言》的作者很自然地把該片方言命名為“外首話”,可能不知道本字就記成了“外狩話”,我們猜測,大概是該作者聯想到長城以北的少數民族有狩獵習俗使然。
2009年9月、2010年3月,我們對定邊方言進行了實地調查。調查結果顯示,西南山話和定邊話聲母、韻母、單字調系統完全相同,只是定邊話分布在城區和靠近城區的灘區,西南山話分布在較為偏遠、交通也不很便利的山區,所以西南山話語音變化相對滯后。西南山話與定邊話的差異是地域因素造成的同一種方言內部的細微差異,因此本文把定邊方言分為三個小片(將西南山話歸入了定邊話片),并把“外狩話”改以代表點名稱命名,稱為“白泥井話”。
第一,內部區劃及語音差異。定邊方言的內部差異首先表現在語音方面。本文選取下列幾個語音特點作為內部分區的標準:①有無入聲;②是否兩組入聲韻;③陰平、陽平、上聲是否三調合流。根據第①條,首先可以把定邊方言分為中原官話秦隴片和陜北晉語片。再根據對②③條的反應,把陜北晉語片分為北片和東片。這樣,定邊方言可以分為以下三個小片:中南片、北片和東片。
西部、中部、西南部(簡稱中南片):包括鹽場堡鄉、定邊鎮、紅柳溝鎮、賀圈鎮、紀畔鄉、油坊莊鄉、馮地坑鄉、白灣子鄉、姬塬鎮、王盤山鄉、樊學鄉、張崾崄鄉、白馬崾崄鄉、磚井鎮的大部分村莊、白泥井鎮的二道梁子村,以及周臺子鄉的由西園子移民過來的周臺子村、公布井村、東梁村、賈圈村、大水村、小份子村等。其中,鹽場堡鄉爛泥池村和馬圈村接近鹽池口音;紅柳溝鎮的張坑村、水口峁村、張家伙場帶有寧夏鹽池口音;姬塬鎮的徐團莊、徐陽灣村、東掌村帶有甘肅口音。這片方言內部差異較小,以賀圈鎮話為代表,本文稱為定邊話。定邊話是定邊方言的代表,屬于中原官話秦隴片。
北片:包括白泥井鎮、周臺子鄉以及磚井鎮北部的部分村莊。白泥井鎮的先進村村民是神木口音、榮陽村是鎮川口音;周臺子鄉的依澇灣是神木口音;周臺子鄉的潘莊子村接近鹽池口音。這片以白泥井鎮話為代表,本文稱白泥井話。白泥井話屬于陜北晉語。
東片:包括安邊鎮、石洞溝鄉、堆子梁鎮、郝灘鄉、學莊鄉、武峁子鄉、黃灣鄉、楊井鎮、新安邊鎮以及磚井鎮的東部的部分村莊。新安邊鎮伙場灣、張峁灣等村莊帶有吳起口音;郝灘鄉的蔣峁子村、路莊村接近靖邊口音,并有少數蒙語詞匯。該片以安邊話為代表,本文稱安邊話。安邊話屬于陜北晉語。
三片方言聲母的差異較小,韻母、聲調的差異較大。韻母方面:中古果攝見系字、遇攝魚韻莊組字今讀不同。咸山攝開口見系二等和三四等(知系除外)舒入合流與否不同。定邊和安邊舒入未合流,線≠泄,千≠切,玄≠穴;白泥井舒入合流,線=泄,千=切,玄=穴。入聲韻母的保留和舒化后歸韻不同。定邊話的入聲韻在讀書音里已經完全舒化,舒化后入聲歸韻和陜西關中方言相同。安邊話的入聲韻則是部分舒化,保留一組入聲韻。安邊話舒化后的入聲歸韻與陜北晉語相近,少數字和定邊話相同:如安邊話“賊墨柏伯白帛摘或”讀-ei韻。白泥井話入聲韻大多保留喉塞音韻尾,有兩組入聲韻。
聲調方面:定邊話單字音有4個調類:陰平31、陽平24、上聲52、去聲44,其調類調型與榆林其它方言不同,與關中方言一致。安邊話5個調類:陰平44、陽平 24、上聲 213、去聲 52、入聲 揲4。白泥井話陰平、陽平、上聲單字調合流,只有3個調類:平上213、去聲52、入聲揲4。定邊話古入聲字歸調遵循了關中方言的演變模式:清入、次濁入歸陰平,全濁入聲字多歸陽平。安邊話72.6%的入聲舒化字都歸到陽平,構成了安邊話的一大特色。這種入聲歸調的規律與定邊話以及其他榆林方言都不同,但與鹽池話相近。白泥井話入聲舒化字較少,入聲舒化后的歸調與陜北晉語基本一致。
第二,定邊方言內部區劃與歷史沿革、移民的關系。定邊內部的三片方言面貌迥異,與歷史政區沿革和人口遷徙的背景有關。
定邊話、安邊話分屬官話和晉語,與歷史沿革有關。定邊秦朝置縣,在明朝之前,定邊先后行政隸屬于北地郡、西安州五原郡(西魏改稱西安州為鹽州)、鹽州(隋朝改稱鹽川,唐時再改鹽州、后改五原郡)、靈州、慶陽府。北地郡轄境相當于今寧夏回族自治區賀蘭山、青銅峽、苦水河以東及甘肅省環江、馬蓮河流域,戰國治義渠縣(今甘肅寧縣西北),西漢移治馬嶺縣(今甘肅慶陽縣西北馬嶺),東漢移治富平縣(今寧夏吳忠市西南)。西安州、鹽州、鹽川、五原郡是不同朝代的不同的稱呼,其轄境相當于今陜西省定邊縣、寧夏回族自治區鹽池縣一帶。靈州轄境約當今賀蘭山東麓,寧夏中衛、中寧等縣市以北,鹽池縣以西地。慶陽府轄地約當今甘肅慶陽、慶城、華池、合水等市縣地,治安化縣(今甘肅慶城縣)。可見,自秦至元的一千多年來,定邊在行政上一直與寧夏鹽池、固原或甘肅慶陽、華池等地同屬,與榆林不同屬。鹽池話、固原話、慶陽話、華池話都屬于中原官話。行政上的同屬導致方言的趨同,這正是定邊話為什么地屬陜北卻不是陜北晉語的根本原因。
安邊在明英宗二年(1437),與定邊同時建城。安邊古名深井兒地,歷史上的歸屬多與今定邊縣治地不一。秦漢時,定邊屬北地郡,安邊屬上郡地。南北朝時,定邊屬靈州,安邊屬夏州。西魏定邊屬西安州(后改鹽州),安邊仍屬夏州。至西夏立國,安邊及東灘一帶方入鹽州版圖。元時,雖均屬陜西行省,但定邊入慶陽府,安邊一帶則入延安路。直至明朝,安邊方與定邊統一于延安路榆林衛。清初沿明制,后安邊、定邊又改為二府。民國安邊及其附廓獨立設鎮,不屬定邊縣制。1936年定邊解放,設安邊縣。1937年,安邊縣并入定邊縣。安邊和定邊歷史上長時間在行政上不同屬,造成了安邊話與定邊話分屬不同方言區。而從秦漢時期開始,安邊歷史上長期和陜北其他地區屬于同一政區,因此安邊話與陜北晉語其他方言趨同。
白泥井話的形成和移民有關。白泥井、周臺子等地在清代以前都是蒙古牧區。清乾隆8年(1743),朝廷以“歸耕”為由,準許邊內漢民出邊墾荒種地,其因是蒙古人漸次北移,漢民漸次移徙定居。同治年間,甘肅回民舉事,回漢仇殺、瘟疫大作、豺狼肆虐,人口劇減。光緒二十六年(1900)“三邊教案”發生,清統治者將白泥井在內的東西百余里一綹土地抵押給洋人。20世紀初兵荒馬亂,白泥井的天主教方以入教為條件,允許外來移民居住,并給輕租種地的優惠。榆林、橫山、神木等縣不少人為了生計大量遷入。
白泥井話就是在移民話的基礎上形成的。從白泥井話的語音看,其源方言極有可能是榆林話。我們推測,可能在白泥井、周臺子的移民中,從榆林鎮川、魚合等地,以及橫山遷來的移民數量上占絕對優勢,因此成為本區域內的優勢方言,于是就形成了以榆林話為基礎方言發展而來的今白泥井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