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華山
十分愉悅地讀到宋自重先生《看龜山杜鵑,得悉花王又發新枝》(載《東坡赤壁詩詞》2010年第4期):
千山鵑海涌紅潮,齊向花王三折腰。
五十六枝親骨肉,新生一脈是華僑。
這是一首思想深刻、形象優美、富有力度、打動人心的佳篇,對于當前如何寫詩,寫出好詩,具有很強的參照價值。
首句起得波瀾壯闊:“千山鵑海涌紅潮”。題目是“龜山”,這里寫的是“千山”,開門見思想。“山”、“鵑”、“海”、“潮”是象。七個字,就有四個是象,與之相結合的意,也就是思,是什么呢?再從另三個字“千”、“涌”、“紅”看出——這里的看,是題中之“看”,“龜山”成為“千山”,“杜鵑”成為“海”,杜鵑之“紅”成為“潮”,分明“杜鵑”是一種思想象征,象征著中華民族經過無數風雨滄桑,尤其是百年雪恥中凝聚而成的永遠如大海般涌動不息的思想之潮。這也就是中國人心所向。但如此厚重的人心所向之所思所想,七字中一字不吐,全都涵融在形象里。這種深刻在形象里的思想,不同于單純的寫實,呆板沒有靈氣,這是具有生活積累厚度,通過提煉意義,與作者的生命情感體驗、藝術直覺以及詩中的藝術形象融化為一體的思想形象。這就叫思想形象化。換一方向看,叫形象思想化。化得有一定深度,見出很強力度。
第二句承前句人心之所向,“齊向花王”。“注”知,“花王”就是“有56個主枝”的“一株杜鵑王”,“象征中國56個民族。”廣大中華兒女對于中華民族團結如一人,能不“三折腰”地萬分珍愛與維護?!
第三句轉入“親骨肉”。接上句既述清了之所以“齊向”,又為下句作出有力的鋪墊。“五十六枝親骨肉”是寫實,又是作者發現的新意,致力于發掘新題材,塑造新形象。著力點始終放在追求內容、思想和精神的充實與豐滿上,且表現得極其自然,不露痕跡地把詩的思想追求,巧妙地融化在藝術表達之中,使思想不僅與藝術一體化,而且同質化,對時代內容作審美化的傳達,進一步加強了詩的力度。
末句,既收又放。“新生”同樣是“親骨肉”。在藝術手法上,首先,“新生一脈是華僑”中的“華僑”,是意象,這叫變象。在新詩中用的較多。意象中的變象,是變形藝術在詩中的表現。錢鐘書先生所說的通感,包括事物與概念都可相互打通,用作變象。這里本為“新生一脈”的新枝,換成“華僑”,是變形藝術的巧妙運用。之二是情語,又是景語。遠與近,“似與非似之間”,留下了大塊的空間,讓讀者在“是華僑”三字中,得以充分去想象,去韻味,言有盡而意無窮。在藝術表現上,“新生一脈”的脈字,下得別有詩意。脈動,血脈的流動,由靜變動,使人由地面上的“五十六枝”,自然聯想到扎根于九州地下的全體中華民族龍子龍孫的根,希望之根,發展之根。帶動讀者的思想感情,由上而下、由下而上,迅即提升到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高境界。正如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所說:“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四句如一泓溪水,自然流暢,順手拈來,似是不費氣力。實則精心營構。一句一景,景景含情,圍繞著“花王”次第展開,又顯得波瀾起伏,曲折有致。正如古人所說:“陣而后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在乎一心。”詩題設置也是頗費斟酌的。“看龜山杜鵑”“得悉花王又發新枝”而引發情思,與詩內容相映成趣。筆墨運用上,采用東坡《水龍吟》詠楊花的藝術手法,“似花還似非花”。“不即不離”,既不停留在“五十六枝”上,又切合“五十六枝”。正如沈謙《填詞雜說》中所說:“直是言情,非復賦物。”而其“直是”,并非質直,題旨始終含蓄不露,但在看了題,讀了詩之后,即便是不寫詩、不懂詩的人,也能懂得、理會得中華民族,愛我中華的詩中旨意。詩詞創新,看來就得這么創,從內容上創,內容為王;從老百姓都能讀得懂而又詩味十足上來創,面向大眾。
意猶帥,思為魂。思想永遠是詩的精魂與脈動。詩是意識形態,它必然包含著作者的思想和感情。思想同樣從生活中來,越是從平凡生活中發掘出來的,越能夠引起共鳴,越能夠體現詩的價值和意義。杜鵑花漫山遍野,誰都見過,太平凡了,但得要去發現,去發掘。魯迅先生說過,美術家“尤須有進步的思想與高尚的人格。他的制作,表面上是一張畫或一個雕像,其實是他的思想與人格的表現。”(引自《人民日報》2010、8、27日24版<文藝點評>)詩者又何嘗不如是。這首詩的價值和意義,值得借鑒之處,也就在這里。
好詩,不僅要有時代思想,而且要有一定的深度,不僅要有鮮明的形象,而且要有典型形象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