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紅的詩（十一首）

野孩子

你在灰撲撲的老街上玩耍

一個上午，一個下午

你獨自埋頭玩泥巴

你在又白又軟的棉花地玩耍

興奮地躺倒在棉花垛

貼那么近，你又不是棉花的孩子

原諒我，不是溫軟棉花

這分裂的身體只開出了你

世上，絕無僅有的，一朵

月亮打開了天窗

我發瘋抱緊你。每次都像是

最后一次。這就要被你，覆沒于陰影

可這都是好的。身體尚能顫抖，掌心還握著

蠻荒。你殘余我胸口的，潮濕

氣息。聊勝于無

你在大片野菊花叢中玩耍

綿羊在遙遠山坡吃草

白羊群，很多年只出現在

嗩吶吹響的地方

吹手向西，樂聲與綿綿云朵

會慢慢消失。一切都將消失天際

帶走溫潤和氣息

帶走絕情和腐爛

我們活著是為了，一一告別

你在僵硬的鐵軌邊玩耍

錢鐘書先生論及宋詩和宋詞題材之異時說：“宋人在戀愛生活里的悲歡離合不反映在他們的詩里，而常常出現在他們的詞中。”“據唐宋兩代的詩詞看來，也許可以說，愛情，尤其是在封建禮教眼開眼閉的監視下那種公然走私的愛情，從古體詩里差不多全部撤退到近體詩里，又從近體詩里大部分遷移到詞里。”〔2〕7陸游鄙棄晚唐詩“詩格卑弱”“淫哇”的結果之一，就是其詩詞創作呈現“言志”與“言情”的分流：他對在詩歌中反映一己情緒的創作傾向全面抑制的同時，以詞體宣泄個體之男女情思。③

小小身體跑來跑去，毫不知情

當暮云四合

我坐的綠皮火車，正從別的小鎮駛過

鼓浪嶼

你光潔的皮膚 撫過海浪

觸過花瓣冰涼的質地

不可言說之美，從來就遠離人心

世界太大，你有點疲倦

不時藏進體內。風過無痕

世間渺茫 偶然想起

輕解繩索，把許多小童話

魔術般變成各種瑞士奶糖

一邊走，一邊吃，不怕迷路

那女子，穿素色旗袍。寫詩。喚名冰兒

波光輕漾 是那么媚呵

開在水中的它們。一朵，又一朵

漂浮，更加篤定地漂浮著。那片刻

大海的潮汐 在后來的某夜

涌出記憶

你空空而坐，平靜，曠遠。傾聽

如你空空而去，在天邊，無所畏懼

循著大海與小島上的風物

循著低低淺淺的夢鄉

常常是這樣

許久以后

才開始喚醒回憶

聲息

青苔殘留的器皿

聽不到粉碎的聲響

了無痕跡 不正是我一生所愿嗎

這落地無聲的安詳，這衰亡的溫度

世界陷下來，豐盈地枯竭了

我只是在想念你 我連你也沒有了

我從來沒有過你

怎樣告訴你這些。孩子

你不可能重返我

自我濕冷子宮重新誕生出來

我的你。天邊深藍的陰影 命定的裂縫

一整夜一整夜

就那樣在我夢里空空蕩蕩地

晃過來晃過去

冰涼的雙腳懸在人世外

天上藍調

說到光陰，說到距離，說到極致

你聞到的香氣

你吮吸的汁液

你撫過的淚痕

顯然跟這個世界無關

有時我也會死在一個淋漓瞬間

死是一章華麗賦格

祭奠活著的人，勃勃生機的寂寞

想起那次你從天堂下來 ，撐一把大雨傘

手握2007年劉索拉音樂會的舊海報

這個笑著，被我們共同愛上的女子

又怎會消失在我倆

不可言說的記憶

鏡子

你對鏡，鏡中煙火明滅

半空有瑰麗的冷

小水滴落下

影子在身后。它就要出門游蕩

街上同心者從未出現

熟悉的小路永遠飄著

異域的味道

懸在墻上的鏡子

從來不動聲色。像一道死去的門

這么多年 你從不知道

除了自己 那道門里

是否還住著，別的人

分裂

兒時，沒人陪你說話的那些日子

時光就總是溫和的

你靜靜穿過冬天的大街

踩著幾只候鳥的陰影

許多年過去，你仍在那條黃昏的街道上

埋頭走著，走著

像一只發條失靈的舊玩偶

塵埃里

我沒有夢見祖母

很多年

祖母的紅袍子

像凋敝前驚艷綻放的一朵

她愛美

世界卻腐爛了

幽暗銅鏡里的歷史已斑駁陸離

只有我還記得傳說

畫下祖母的遺容

我只是畫一朵萎爛的花

父親說。眼淚是獻給弱者的

琵琶語

你說 死前七日

每天喝桂花茶

帶著清香離開

送你的人

為你低聲哼唱《琵琶語》

離亂

忘了朝代

忘了身世

忘了漂浮的燭臺窗紗

鏡中也找不到自己

魂在人世沒有形體

她自己穿最艷的紅羅裙

唇上一抹血如殘陽

如今她又呆坐了十余年光景

在一個沒有名字的小站臺

黑透了

相隔千里

你與我看同一片夕陽

真美呀

日暮之后 天就黑透了

不怕 有圓滿的光

僅你可見的

即使你房間的燈壞了好久

即使在世界盡頭

夢里有音容垂落

看見早夭的姐姐

就與她緊緊相擁

今生再不放手

在有你的世界

他說 在郊區的一片小樹林

那兒陰涼 想起我

此時西南在飄雨

我撐一把大黑傘走在街上

很好的雨 微涼的風

喜歡每一個這樣的雨天

喜歡躲在傘下

看那些并不在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