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佳貝
張愛玲,她一身綢緞旗袍,斜側著,一個奇女子。她的奇,不光在于她身世的坎坷迷離,不光在于她作品中的悲戚愛情,更在于她對于我們這一代人一種女性深思的影響。
盡管張愛玲已經過世了十多年了,但她在中國文壇的影響力絲毫沒有減弱,而她那敏感的強烈的女性意識也在她的作品中淋漓盡致的展現,也許是因為張愛玲在人生起點上恰恰沒能有效的建立起對外界的基本的信賴感,才使她在作品中不禁表現出一種感情上的“缺失”,她筆下的女性大多在“舊”的社會中展示出“新”的生活姿態,而這種“新”,則又深藏于那種“舊”的深層意識中,在傳統的男權制社會中,女性尋找婚姻,尋找依靠,比如《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沉香屑-第一香爐》中的葛薇龍、《金鎖記》中的姜長安、《半生緣》中的姐姐曼璐等都是張愛玲筆下具有代表性的女性形象。
張愛玲成功的塑造了那么多有特點的女性形象,而最具爭議的則是在最近出版的張愛玲遺作《小團圓》中。
《小團圓》是張愛玲最為神秘的作品,《小團圓》初稿寫成之后,張愛玲曾幸福地告訴摯友:“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后也還有點什么東西在。”但隨著張愛玲本人身體不佳,其寫作進度非常緩慢。自1970年代開始創作《小團圓》,20年間已幾易其稿,但在遺囑中卻要求將手稿“銷毀”。張愛玲過世之后,張愛玲的遺物寄到了宋淇家中,遺物中,尚未完稿的《小團圓》有好幾個版本;雖然張遺囑中注明“銷毀”,但張愛玲的好友平鑫濤和宋淇卻同樣“舍不得”。宋淇之子宋以朗此前曾透露,1967年,張愛玲寄《小團圓》初稿來,當時宋淇寫了六頁紙的復信,認為這作品不能公開,其中一點理由就是讀者看了,不會注意其文學價值,只會認為作者是在寫自己的經歷,并可能引起非議。
的確,作為一個了解并且喜愛張愛玲的讀者來說,對于《小團圓》中的每個角色都感覺熟悉與相似,難道真的如我們所想,邵之雍是胡蘭成、比比是炎櫻、蕊秋是張愛玲的母親、九林是張愛玲的弟弟、文姬是蘇青、茍樺是柯靈等等,可這真的是一本完全的自傳體小說么?這個我要探討的第一個問題。
陳子善說:“小說是虛構的,這是前提,對號入座是很危險的。”雖然這句話很有道理,但也無法制止我們把《小團圓》向自傳的方向發展。對于這個問題,我的觀點是,我們把它作為一部作品來讀,一部帶有張愛玲自傳色彩的作品,不要把人一一對號入座,我們可以利用對張愛玲個人的了解,去更透徹的理解《小團圓》中的人物性格關系以及突出的女性意識。
《小團圓》的前半部分基本上在敘述整個環境的大背景,在二戰的影響下,九莉在香港讀書,她這樣一個在成長過程中缺少基本的安全感、幸福感的人沒能與外界建立起基本的信賴感,她那現實的成長環境讓她對自己的好朋友比比也用金錢的視角去打量。對于恩人安竹斯先生的死訊,九莉“震撼抽搐半天才迸出幾點痛淚”,這些都表現了九莉不可能把溫情置于比金錢更重要的位置。而對于九莉的父親,在這個轉型的時刻,卻成了一個廢物,抽大煙、嫖妓、找姨太太,墮落生活,讓人記憶猶新。九莉的母親蕊秋,作為一個受“五四”精神熏陶的新女性,思想前衛,她讓九莉念書,其實是一種“投資”,而九莉對于自己的母親雖然比起父親親近一些,可九莉的經歷決定了她與身邊的親人沒有任何真實的感情,《小團圓》中有這樣一段描述:“蕊秋正說‘跟著我走;要當心,兩頭都看了沒車子——忽然來了個空隙,正要走,又躊躇了一下,仿佛覺得有牽著她手的必要,一咬牙,方才抓住她的手,抓的太緊了點,九莉沒想到她手指那么瘦,像一把細竹管橫七豎八夾在自己手上,心里也很亂。在車縫里匆匆穿過南京路,一行人行道上蕊秋立刻放了手。九莉感到她剛才那一剎那的內心的掙扎,很震動。這是她這次回來唯一的一次形體上的接觸。顯然她也有點惡心。”身體接觸產生劇烈的排斥反映,說明母女兩人之間明顯的隔閡。
“邵莉之戀”似乎更加明顯的描寫了現實生活中的“張胡之戀”,《小團圓》中寫道邵之雍的時候已經一本過半了,“有人在雜志上寫了篇批評,說我好。是個汪政府的官。昨天編輯又來了封信,說他關進監牢了”,他們熱戀的時候也有詳細的描寫“他撫摸著這塊腿。‘這樣好的人,可以讓我這樣親近’。微風中棕櫚葉的手指。沙灘上的潮水,一道蜿蜒的白線往上爬,又往后退,幾乎是靜止的。她要它永遠繼續下去,讓她在這金色的永生里再沉浸一會。”他們一次次的親吻、纏綿過程的描寫,可見九莉的感情投入之深。
《小團圓》中種種描寫都可以明顯的把現實中和小說中的人物對號入座,這種對號入座可以體會張愛玲的前半生的生活狀態、心理意識,的確有一定的意義,不過當我們把它作為一部文學作品研讀的時候也未嘗沒有意義,當我們把二者結合,找到那個臨界點,用文學作品的心態去了解這部作品,又把它作為現實生活中的事情來細細回味,這不是所有小說想要追求的一個境界,未嘗不是一種美。
路文彬在《殘酷冷漠背后的歷史感匱缺——評張愛玲<小團圓>》中曾說“《小團圓》再一次向我們證實,遣詞造句似乎是張愛玲寫作的唯一特長,其所有力氣幾乎都一如既往地耗費在了如何表達那個人樂于咂摸的半明半暗感覺上。然而,也正是由于此種用心,注定了張愛玲在鴻篇巨制上的無所建樹。設若說《秧歌》、《赤地之戀》所暴露出的是歷史容量層面的干癟,那么《半生緣》和《小團圓》昭示的則是思想分量上的嚴重先天不足。”路文彬認為張愛玲形成了自我中心主義生活立場,時代命運難以成為她寫作的主要內容,這難免要與她的成長經歷聯系起來。張愛玲出生在官宦世家,然而這樣的家庭背景與優越的生活條件并沒有給她帶來幸福快樂的童年。她的父親是個典型的遺少式人物,對子女缺少責任心;而母親婚后不久便因感情問題在張愛玲很小時離開丈夫、兒女,同愛玲的姑姑一起去法國學美術。她從小就是在這種缺少父疼母愛的環境中長大,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養成了獨立的性格。而她的母親是個很有藝術修養的舊式新女性,為避開不幸婚姻帶來的煩惱,她選擇了出國。在愛玲眼里,母親的獨立與我行我素的行為,似乎比作為母親更能夠讓她接受,尤其是母親爭取個人權利的所為,對她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那個特殊的時代對她這種性格也有著很大的影響,新文化運動后,女性人格的重塑、女子就業、婦女的社會地位等問題都曾是熱烈討論的話題。張愛玲是當時著名的女作家,經常參加一些座談和討論,在這些言談中也時常反映出她的女性主義思想。如當時比較著名的《雜志》記者邀請張愛玲和與張齊名的女作家蘇青做了一次對談,主題是關于婦女、家庭、婚姻諸問題,張愛玲說:“女子應當到社會上去,用別人的錢,即使是父母的遺產,也不如用自己賺來的錢來得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她還說:比起那些深居簡出、不諳世事的太太們來說,還是在外面跑跑的職業女性要可愛一點,就是太吃力了,又要管家,又要做事,又要打扮。”這些特殊的成長經歷,這個特殊的時代,是張愛玲形成了一種自我中心主義生活立場,并且對女性獨立意識的渴望,使她更多的把精力放在關注女性意識的優化上,以至于作品多數是描寫女性生活、婚姻、與生活抗爭的方面,《小團圓》更類似一種漫不經心的回憶,既然這樣,為何要要求她一個女性主義作家一定要站在歷史的尖峰,懷揣著民族憂患意識去為歷史吶喊為民族哭泣,文學不是萬能,在《小團圓》里,只是講了一個叫九莉的女子的故事,為何要在歷史感上對其要求千萬。
《小團圓》出版后大家褒貶不一,這是每一部文學作品的必經,關于張愛玲,我們了解的已經夠多了,而《小團圓》則是張愛玲為自己的寫作、為自己的人生增添了精彩的一筆,當很多年后,我們再拿起這本書的時候,我們不會忘記一個經歷滄桑,可活的并不寡淡的作家,因為她已經為自己的感情自己的人生備案,就是它——《小團圓》。
[1]哀與傷——張愛玲評傳.上海遠東出版社.
[2]據宋以朗先生在《小團圓》北京首發式上的演講.[3]小團圓.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