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再還媽媽情

遼寧 /李雅楠

媽媽常感嘆地說道：“可能是我前世虧欠你的，所以這一輩子就注定要用為你操勞而還你的那份人情債！”

每當這時，我便也會滿眼含淚地說：“媽，來世我一定要做健康的孩子，并且還當你的女兒，好好孝敬和補償你。”而媽媽卻更加嘆氣地說：“唉，真不知道咱娘倆這樣還來還去的，到底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在這個世界上，情是最難以償還的東西，尤其比天高比海深的恩情。我不知道媽媽前世是不是真的欠下過我什么，但不可爭議的是，今生今世我對媽媽的感情欠條早已在我降臨人間的第一天起就已經打下了。

出生的時候，因為我胎體過大造成媽媽分娩困難，害得她痛苦地折騰了兩天兩夜，才生下了通身青紫、心跳和呼吸微弱、聲息皆無的我。醫生當即向父母宣告我已基本死亡，沒有搶救的價值。他們向父母斷言說我即便是幸運地存活下來，也極有可能會留下嚴重的后遺癥，成為癱瘓之人，將會拖累全家。

爸媽聞聽精神立刻崩潰，產床上已是渾身無力的媽媽淚如雨下，用拼命搖頭來拒絕對我的放棄，而爸爸也聲聲哀求醫生一定要盡全力地將我救活。因為我是父母結婚兩年才好不容易盼來的愛情結晶，他們實在不舍得我剛剛到來便又要悄然離去。所以媽媽斬釘截鐵地對醫生說：“只要我女兒能活下來，就算萬一她真的癱瘓，我也愿意伺候她一輩子！”

蒼天無情，他果然讓媽媽為自己的這句承諾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我雖然經過十多天竭力搶救而活過來了，可是在我出生剛過百日的時候，一紙薄情的診斷書卻徹底把我們全家推到了絕境的邊緣：我患上了重度小兒腦癱，一生癱瘓就這樣從此刻開始變成了不爭的事實。母親一天天一夜夜地懷抱襁褓中的我心碎地哭泣，那淚水流作了長河，聚成了海洋。誰都不敢在媽媽面前提我的病，因為她懼怕那些字眼兒，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鋼刀，刺得媽媽的心無比疼痛。

媽媽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她不會輕易向任何事情服輸低頭，包括命運。她像發瘋一樣地拉著爸爸帶我四處看病，不管電視上的播報還是報紙小廣告，又或是街邊的傳單，只要得知哪里有治療腦癱，對于虛實媽媽從不假思索，無論路途遠近，她都要和爸爸抱著我去一試。營口、大石橋、沈陽、北京，數年的時間里我們治病的路線從家鄉延長至全國各地，吃湯藥、扎針灸、拔罐子、按摩、電療，多種多樣的治療方式在我的身體上被一一試驗了個遍，可是我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轉，反而隨著年齡的增長狀況也越來越差。就這樣，媽媽不得不認命了，她也必須要面對我這個四肢不聽使喚，講話含糊不清，吃喝拉撒都必須要由她親自料理的重度腦癱女兒，而且媽媽這副沉重的擔子一挑就是二十幾年，再也無法放下。

愛美和逛街均是女人的天性，但自從有了我，這些事情媽媽連想都不敢想。她辭去人人都羨慕的工作，每天只能待在家里面陪護著我這個一刻都離不開她的殘疾女兒。一日三餐等她來喂，衣服褲子要她給穿，洗臉梳頭還是得她為我完成，再加上一些必要的家務活，媽媽每天像陀螺一樣地忙得團團轉兒，根本就沒有一丁點兒屬于她自己的私人空間，連同學聚會都被她一次次無奈地推掉。

雖然我是殘疾的，但是要強的媽媽絕不允許我的人生也就此頹廢。醫生曾經告訴過媽媽，說像我這樣的重度腦癱患兒不僅肢體殘廢，在智力方面可能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或者發育要遲緩些，要么就完全癡呆。媽媽不相信也不能夠任由她漂亮的女兒是個一輩子又殘又呆的人，她和健全孩子的媽媽一樣在我幾個月大的時候就對我進行啟蒙教育，教我說話，認識眼前的事物。因媽媽的不放棄，我從一歲左右開始便懂事可以講話了，盡管聲音是含糊而不清晰的，只有媽媽能聽懂理解我所表達的意思。因為患病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步入學堂去接受正規教育，是媽媽扮演老師的角色教我識字算術，而我的聰明上進也徹底推翻了醫生曾經對我的預言，無論媽媽教我什么，只要一兩遍我就可以牢記于心，甚至比健全的弟弟學得都快。

讀書是我唯一打發寂寞生活的方式，中國四大名著和世界名著都被我依次閱讀了個遍，媽媽見我這么喜歡看書，就用她從過日子中精打細算節省下來的錢源源不斷地給我買書，后來弟弟說他的一個同學知道有家圖書館，一年只需交10元錢，所有圖書管夠讀。我聽了高興壞了，馬上讓媽媽去那家圖書館為我辦理了借閱證。

常言道：書中自有黃金屋。看書不僅使我增長知識，開闊眼界，更讓我從中領悟到很多生活哲理。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讓我知道了生命的寶貴，人格的尊嚴；讀《魯濱遜漂游記》使我覺醒到，不論身處怎樣的逆境，只要不丟棄信念和斗志，就能創造出世間所有的奇跡；《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這本來自海倫·凱勒的經典著作，更叫我懂得了殘疾人也能靠自身的努力去贏得精彩的生活和別人的尊敬！讀完這些書，我思緒萬千，對人生有了重新的思考。我想到的是自己也不能枉活此生，應該有所作為地實現人生的價值，讓自己的生命不因殘而廢，成為一個有用之人，讓這些年辛苦不易養育我的媽媽獲得一絲欣慰。

讀書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拿起筆，用文字來表述心中的情懷，寫出篇篇文字供大家閱讀，那該有多么好啊！可是這個愿望又很快被現實否決了，我的兩只手完全不受控制和支配，總是不停地顫抖著搖晃不止，從來都抓不住任何東西，又何談握筆寫字？思及此，我再次感到了絕望。

一次，我和媽媽偶然看了一部電視劇，劇名已忘記了，但劇中的故事內容卻永遠都不會淡出我的記憶。這部電視劇講述的是一個叫李自強的男孩因意外觸及高壓電線，失去了雙臂，但他不向命運低頭，艱苦地練習用腳夾筆寫字，和料理自己的日常瑣事，后來還成為小有名氣的書法家。看完電視劇后，媽媽微笑著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道：“女兒，你看見了吧，有很多時候人在失去某樣東西的時候并不能代表失敗，因為只要他不喪失自信，就一定能夠為自己再開辟出另一片全新的天地！就像自強可以用腳寫字當書法家，你手不聽使喚何不也試試腳上的功夫？”

媽媽鼓舞的話語也正是我心中所想，于是從這一天開始，我便大下苦功練習用腳執筆寫字。先練單腳執筆，可無論如何都掌握不穩筆在紙上的落點，索性就改作雙腳一起捧著筆桿兒，練習書寫。多少次腳麻木得失去知覺，因為用勁太大，我經常將自己貼在紙上的小腳趾蓋磨到脫落，鮮紅的血把潔白的紙張染紅……媽媽看見這些總是很心疼，她甚至后悔讓我練習用腳寫字。她流著眼淚為我的腳涂藥，也試圖勸我別再練了。但我卻韌勁十足地對媽媽說道：“任何事情都要先苦后甜，我一定要練成用腳寫字，戰勝困難！”不是一番寒刺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經過一段時間的艱苦練習，我終于可以用腳執筆寫出歪歪扭扭的漢字，并且字體逐漸變得越來越好。當我雙腳寫就的第一篇小文《童年的椅子》發表在報紙上時，媽媽捧著報紙一遍遍閱讀，欣慰的淚水流遍她滄桑的面容。

從此以后，寫作就成為我生活中的主要內容，這些年下來，我光是用雙腳執筆完成的小說和散文字數就已經達到了30余萬字。媽媽見我寫作艱難，平日不舍得吃穿的她用自己辛苦攢下來的積蓄給我買了一臺二手的舊電腦，現在我只要用兩個大腳趾頭敲擊鍵盤，便可以把心中的構思流淌于屏幕之上，并通過網絡把文章發向全國各地。每當我有散文、小說在雜志、報刊、電臺發表和播出，媽媽總是會滿面歡喜地閱讀和聆聽；我參加全國各地征文比賽榮獲的一本本證書，更是被媽媽寶貝似的珍藏著。我的腳不僅能寫字、打電腦，還能織毛衣和繡花，家中墻壁上掛滿了我用雙腳繡出來的漂亮的工藝品，這些都成了媽媽向來我家串門的客人所炫耀的資本。

我和媽媽的故事從2003年開始就被一些新聞媒體所關注報道，今年我們的事跡還上了中央電視臺。8月份的時候，遼寧省組織了一次優秀殘疾人出游北京的活動，我也有幸被邀請到。在媽媽的陪同和攙扶下，我實現了自己一直以來想攀登萬里長城的夢想，并且還和眾殘友一起受到了著名殘疾人歌手李森的特別接見。

我今年都已經24歲了，但仍然要像個嬰兒一般每個生活細節都得由媽媽悉心照料，因為過度操心和勞累，她從40多歲就逐漸有了白發，并且身患多種頑疾。媽媽便是支撐我生命的天空，每當媽媽病倒的時刻，我總會感覺到自己的天仿佛也快要塌了。平日樂觀的我每到媽媽生病時，就會產生一絲輕生之念，而一旦這種想法被媽媽識破，她必然先是罵我一頓，而后又摟著我含淚說道：“孩子你別動不動就想死，你要是現在死了，媽媽就白把你養這么大，培養得這樣有出息。你放心，媽媽一定可以長壽，因為我對你的義務還沒盡完，我還要看著你將來取得更大的成績呢！”

其實我并沒有做出什么值得一提的佳績，可是在媽媽眼里她的女兒永遠都是最優秀的，哪怕是一丁點兒作為，媽媽都會覺得驕傲滿足。她傾力為我付出，卻從不索取半點兒回報！就在前幾天，我的一篇散文又喜獲全國征文大賽二等獎，并得到了獎金，我說想給媽媽買點什么，她馬上搖頭拒絕。媽媽就是這樣，只要是我用文字換來的錢，她從不舍得花一分一厘，因為她總覺得這錢是我用腳寫字賺的很辛苦，是不能輕易花掉的。故此，我所有的稿費和獎金均被母親積攢了起來，她說要把這些錢留給我買一臺嶄新的電腦和將來出書用。

是的，出書是我目前最大的心愿，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將自己寫下的全部文字作品結集出版，然后作為一件特殊的禮物送給媽媽。可惜因拿不起那幾萬元的出版經費，愿望暫時只能擱淺。但我相信機遇遲早都會到來，會讓我實現對媽媽的這份孝心。

雖然媽媽認為現在的我已經很令她感到欣慰，但我卻感覺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回報過媽媽什么。殘疾的我注定永遠都不可能像其他兒女一樣孝敬父母，給他們養老送終。那么就期待來世。假如真有來生，我一定要再回到媽媽身邊，償還自己今生對她虧欠下的所有情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