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秦淮

吉林 /許 密

杜牧的《泊秦淮》一詩，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背誦。曾經歪著頭問爸爸：“商女是誰？后庭花好看嗎？”商女即是賣唱的歌女。后庭花是歌曲名，南朝后主所作《玉樹后庭花》，后來成為亡國之音……雖然爸爸說的我還不能明白，但對秦淮河的認識，也正緣于爸爸的解答，緣于這首詩。“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從那時起，在我的夢中，不斷舒展著一幅幅煙花柳巷，霧靄如紗，絲竹聲樂，酒肆飛歌的神秘畫卷，對秦淮的向往也日益強烈。

秦淮河古稱淮水。據文字記載，秦始皇當時鑿通方山引淮水，故稱秦淮河。河在通濟門分兩支，其中一支過東水關流進南京城，一路上帶來了“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十代繁榮昌盛的景象。

秦淮河的水每到夏季特別豐盈。雨水的不斷補充使它日益膨脹起來，滿滿當當地蕩漾在河床中，直抵河堤的最邊緣。明亮的陽光撒滿水面，河面便如同一幅畫布，亮堂堂地鋪展到古老的城墻腳下，柔柔的風在水上掠過，便勾勒出一道道生動的波紋，均勻舒緩，一層趕著一層慢慢向遠方蕩去。岸邊垂柳把纖柔的枝條輕輕地垂入水中，似乎想給這幅自然天成的畫面增添一抹生命的色彩，賦予它蓬蓬勃勃的生機。

很多時候，秦淮河的水都是溫柔的，恬靜的，內斂的，不急不緩地前行。沒有波浪，沒有咆哮，似乎沉淀了太多的沉重。這種安靜和深沉很快將我浸染，靜靜地看著河面，耳畔也許會縈繞古樂聲聲，眼前也許會浮現迷離的場景，幾乎辨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因為讀得太多關于秦淮河的文字，看得太多關于秦淮河的影視，所有的記憶在此刻打開了閘門……

遙想當年，大書法家王獻之曾在此習字，利用這河水研墨，洗硯，竟把這河水染成墨色。也曾佇立于秦淮河茫茫的水邊，熱切地期待他的愛妾——桃葉的到來。他望水抒懷，吟詠出“桃葉復桃葉，渡江無舟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的愛情詩篇。多么情深意切，多么溫情浪漫。雖然斯人已矣，但他的風流余韻卻如這岸邊垂柳，搖曳生姿，清新醉人。

依稀間，一只豪華的畫舫漂來，畫舫里的女子翩然而起，舞動著霓裳，另有淺吟低唱的女子在窗邊猶抱琵琶半遮面。我不覺癡癡地想，這樣靈動的女兒，難道就是“秦淮八艷”？是不是余懷的《板橋雜記》中寫的顧橫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門、馬湘蘭等？或者是柳如是和陳圓圓？

我使勁地眨了眨眼睛，想更看清楚一點。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人賞心悅目，侵占著人的心也掠奪著人的眼。尤其是那種膚如凝脂、眉如遠黛、極盡美詞描繪的古典美女，更使我心向往之，多想飽賞她們的姿容。但我始終看不清畫舫中的美貌，我只能按照書中的描述，執意把她們幻想成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也許真的是這樣旖旎吧！她們都很有才華，在詩詞和繪畫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她們生活在社會最底層，心中盛滿了苦澀和酸楚的淚。她們用滴血的心創作，她們用悲傷的情哀唱，她們借此釋放自己真實生活的感受，也給歷史留下了一道道亮麗的風景。

畫舫在我眼前慢慢滑過，我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它，希望在里面找到曾經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公子哥，想一睹他們的風采和羽扇綸巾。也許他們就在船艙里，或撫琴輕歌，或飲酒品茗，或敘情抒懷，之乎者也談笑風生。他們是劉禹錫？是唐伯虎？還是……

秦淮河靜靜地流著，流淌的究竟是河水還是商女的胭脂？秦淮河緩緩地流著，是因為承載太多風塵女兒的情懷還是相思的苦淚？都說秦淮河是風流之地，風流的是秦淮河還是來此的詩人？是秦淮河本身的多情浸染了詩人，還是詩人浪漫的情懷賦予了秦淮河？凡到過秦淮河的人都說，秦淮河詩境與環境曼妙——詩歌中可以讀出風姿綽約的秦淮河，秦淮河水里可以流淌出撼人心魄的詩歌。

看著墨綠色深沉的河水，思緒越飄越遠，把所有看過的聽過的關于秦淮河游船畫舫的故事都從記憶中翻了出來曬了個遍。直到導游大聲地將我叫醒，這才發現，只有我還呆立在秦淮河岸邊。

真的沒有想到自己能與秦淮河如此接近，昨夜，竟與秦淮河水抵足而居。夜晚聽著河水細細碎碎與河岸、垂柳的低語呢喃，枕著河水風塵歌舞微波的古樂入夢。想來，我與秦淮河仿佛是一次遙遠而美麗的約會。因為秦淮河的風花雪月，歷經六朝，沉淀下來的遺跡可以壘成一摞別致的史詩，我的到來，又增加了她一個讀者，而且如此的專注忠實。

流連在秦淮河岸邊，發現秦淮河兩岸大小集市密集。從文字中獲悉，這里自東吳以來一直是繁華的商業區。有許多歷代達官貴人曾居住這里。盡管隋唐以后，秦淮河畔漸趨衰敗，但是，仍有許多文人騷客在這里吟詩作畫，留下千古傳誦的墨跡。如唐代著名詩人劉禹錫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人尋常百姓家”，膾炙人口，瑯瑯傳誦至今。

秦淮河兩岸建有瓦官寺、安樂寺，都非常著名。東晉的大畫家顧愷之為瓦官寺畫了《維摩詰居士像》，雕塑家戴逵父子鑄造過五尊銅像。安樂寺里有著名畫家張僧繇畫的四條白龍，因此留下了“畫龍點睛”的故事。夫子廟、貢院、明遠樓，曾經成為我國古代最大的科舉考場，江南文化中心。明代吳敬梓的小說《儒林外史》中，就曾有過關于此內容的描寫。還有媚香樓，秦淮名妓李香君的故居。清代戲曲家孔尚任的《桃花扇》，就以秦淮河為背景，歌頌了歌妓李香君的高尚情操，抨擊了統治者的矛盾和腐敗，描寫了國破家亡的悲劇。

“秦淮人家”高大的牌匾，與夫子廟等秦淮風光融合。整座賓館的設計構思取材于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桃花扇》和《板橋雜記》，彰顯著仿明清建筑風格，“青磚小瓦馬頭墻，回廊掛落花格窗”，設計新穎別致，清新優雅，可謂雕梁畫棟，顯示出地方特色與古風古韻。

在一幢幢小樓臨水一面，是長長的回廊。由于樓房的錯落，回廊也曲曲折折，千回百轉。倒映在水中，構成另一個純凈的世界，并且隨著微波的蕩漾與小船劃過，把這“世界”拉長，變形，打碎，然后再慢慢聚攏，重現。直到看得你眼花繚亂，迷蒙沉醉，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抬眼望去，但見臨河的人家窗子大多是開著的，家家的窗臺怒放著一盆盆白或粉紅的茶花，清新可人的江南美女或灑水，或倚窗遙望，快樂的歌兒飛出窗外，飛上游船。游船上的“公子哥”被歌聲吸引，從船艙探頭尋覓，癡癡地望著，然后尋上樓來小憩，并品嘗這里的美食，也順便近距離欣賞江南美女。

待“華燈初上”，憑窗欣賞“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看著“霓虹閃爍的船舫來回穿梭”，遙想舊時“紙醉金迷”的繁華，思緒不經意間飄出很遠很遠。吃的么，乃秦淮風味，小巧玲瓏，花樣繁多。什么回囟干、酥燒餅、牛肉鍋貼，還有什么“八大草”，用薺菜花煮雞蛋，荷香小籠回魚、瓜盞刨冰水果色拉、金陵一品翅、荷葉飄香雞等。味道并沒什么特別，我似乎也沒吃什么，因為心不在此，而在秦淮河的槳聲燈影里……

“秦淮”二字，似乎早已超越地名的范疇，而早已成為時光深處層層疊疊的記憶的代名詞，成為記憶深處關于秦淮河這一古舊雅致的符號，讓人深深地向往與懷念。

這迂回的，讓多少古代文人墨客魂牽夢縈的蘇州河，仍靜靜地流淌著，也一直牽引著我的夢。今天終于一睹秦淮河的倩影與繁榮，夢的心愿得以達成。只是遺憾，河上的游船、畫舫還在，卻再也不見船中的耀眼的霓裳、羽扇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