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

◎王文鋼

進入臘月，老石在兒子大根家的院墻上用水泥整一塊黑板，見者都奇怪，你整黑板干啥呢？你都退休了，還想著教書啊！

老石笑道：我還真懷念那時呢。歲數大的幾個人就說，老石，俺要是年輕幾十年，俺真得再重新跟你學習呢，你看，你退休了一個月還好幾千元收入呢，真好啊！

那些人后來都走了。老石嘆了口氣，繼續抹他的水泥。

臨近中午的時候，兒子大根從門里探出頭：爹，人多了，你別抹了，過來帶孩子。

老石放下水泥過去。兒子開了間小賣部，此時大根正手忙腳亂地給人拿雜貨，兒媳冬梅在菜板上切菜，小孫子則在一旁哇哇哭。

老石抱著孫子在村里轉悠了一圈就轉回來。

兒子的小賣部門前已經沒有人，他正想進去，忽然聽見屋里冬梅正跟大根吵。老石愣怔了一下，他聽見大根的嗓門也開始大了起來，就快步進去，咳嗽一聲，大根冬梅看他進來了，就不再做聲。

老石把孫子遞給冬梅，然后用手拽了拽中山裝的衣襟，倒背著手，用洪亮的聲音說，以后我不想再聽見你們因為這件事爭吵，你們還是不是我老石的孩子！

冬梅剛想辯解，大根拿眼瞅她，她就不吱聲了。

吃過飯，老石又去院子外面抹水泥。路過的一些人問老石，老石，你整黑板是想給你兒子的小賣部寫廣告吧？

老石點頭，是，有特價便宜的東西，我就寫在上面，讓大伙落個實惠。

也有人問，老石啊，聽說你抹的黑板是留生產隊公布帳務用的，這下就好了，不怕那些狗東西再貪咱老百姓的錢了。

老石說一點不假，這黑板啊就是咱老百姓的眼睛，咱人人都能看得到。還有，這里也是個光榮榜，誰給災區捐款多，咱就寫上他的名字，讓他光榮一回。還有，今后咱這一片，誰家要是丟個雞撂個農具的，不要去罵街，那樣不好，你們就來這里寫上尋物啟示，跟城里登報紙一樣。

那些人都笑，說老石你真好啊，當老師的就是思想好。

老石接過話來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大家的素質都提高了。鄉里鄉親的，彼此有個難處都要互相理解互相扶一把，別斤斤計較。

老石轉身時看見冬梅低著頭從跟前匆匆走過。

幾天后，黑亮的一方黑板就成了。老石那天早晨站在黑板前，踱過來踱過去，他手頭里有幾支粉筆頭，他試著在上面板書，風采依舊，他激動了好一陣。

兒子過來，喊了聲爹。老石拿眼瞅他，等幾天，我心里有數。兒子嘿了聲，走開。

在后來的十幾天里，老石的黑板確實起了作用，生產隊的財務公布；老百性給災區捐助的光榮榜；還有一角是尋物啟示欄。老石天天樂此不疲，在黑板上認認真真板書。

轉眼過了小年，大根那天要去擦黑板上的字，想寫上一些東西，比如新到貨物種類，還有……讓老石給攔住了，老石說，你要是我老石的兒子，這黑板上就不能寫這東西，你在你小賣部門前吊個廣告牌子都行，就這不行。

大根很委屈，你當初答應俺的，這黑板……

老石搖頭。老石說，兒子你不缺錢花吧，你要是想擴大生意，我資助你。大根說，爹，當初你說抹黑板是給我們抹的，因為那件事，冬梅不知跟我吵幾回了。

老石說，年前不行，得年后，他們心里有數。大根嘁一聲，有啥數？一個個都不自覺呢。老石說再等等看吧。

年三十那天傍晚，大根來到老石的住處，激動地跟老石說，爹，村里那些少帳的人都來還帳了，連村里的幾個訛賴也還了。他們都說你的字寫得好，都說看到了你的字，就想到了上學的時候。

老石笑了，眼里竟然有淚花閃爍。兒子當初讓他抹黑板，就是想年前在黑板上寫讓那些欠帳的人還錢的。老石想了，大伙都不容易的，欠帳是因為當時手頭緊，他始終沒讓也沒給兒子寫，這不，那些人不也都來還帳了，他們心里也都有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