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

◎辛易

提拔

◎辛易

秦白揉揉發澀的眼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后目光就投向窗外。

是個陰天，有一些淅淅瀝瀝的雨點子落下，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閃一閃。秦白喜歡這樣的天氣，每遇此景他都要走到窗口向遠處眺望一會兒。但今天秦白很快就將目光轉向門口，凝神細聽走廊里的腳步聲。

已經下班了，平常這個時候局里的同志早走光了。怎么回事呢？秦白不免就有點納悶。這時門吱呀一聲，老關推門進來了。老關跟秦白同在一個處室，比秦白大幾歲，副處長，是秦白的助手。老關平時屁股坐不住，哪天都是沒到下班時間就早早開溜的。聽處里的另一個女同志小錢說，老關與人合伙搞了一個叫“花之林”的酒吧，心思不在局里。老關居然沒有走，你說這是不是鬼使神差了。

秦白望著走近的老關問：老關，還沒走呀？

還沒走。老關說著已經走近秦白辦公桌，勾著頭看了看桌上的材料：秦處長忙哪？

嗯哪，剛忙完。秦白說。

老關輕輕搖頭：唉，秦處長，你也真是的，都什么時候了還在加班？

加班對于秦白來說是家常便飯，秦白就覺得這個老關問得有點奇怪了。秦白說，老關，我們做統計分析的，領導說什么時候要材料你就得什么時候拿出來，不加班不行呀，這不，今天下午一上班，聶局長就過來交待，說明天市長要看全市工業經濟運行數據，你說能不加班嗎？

老關也不在乎秦白說話的語氣。老關說，秦處長呀，你真是人民的孺子牛呀，只知埋頭干活，好同志！不過，這個聶局長么，老關鼻子里哼了一聲，就曉得累了別人幸福自己。

聶局長做過秦白他們工業處的處長，前年提拔副局長后一直分管工業處。秦白知道老關對聶局長有情緒，但對自己還是尊重的。所以老關調侃自己，也沒往心里去。秦白瞥一眼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下著，就問：老關，你到現在還沒走，是不是沒帶傘？

老關說：今天不用傘的，晚上有一個飯局，現在他們正說事，一會兒一起打車走。

他們都是誰，老關沒說。老關望望秦白，秦白也沒有問的意思。老關就嘆口氣說，秦處長你忙吧，我去看他們說好了沒有。然后就轉身出門去了。

秦白收拾桌上的材料準備下班回家，門吱呀一聲，小錢一貓腰進來了。

小錢比秦白小八九歲，去年剛任命的副處長。對于小錢的提拔，老關有點酸溜溜的，說小錢跟一把手黃局長關系不錯。秦白對機關里的這些破事不感興趣，但秦白不認為小錢就是靠黃局長的關系才提拔的。現在機關里官多兵少，他們工業處一正兩副，缺一個副處長，聶局長提拔后，工業處自然就會有兩個人受益。處里一共只有三個人，秦白當時就由副轉正接了處長的班，而小錢呢，不是考慮小錢當時太年輕，而且又剛生了小孩，怕小錢早就提拔了。不過，小錢的心思也不在局里。小錢的丈夫是個遠在千里之外的軍人，小孩剛上幼兒園，小錢每天走得比老關還早。

秦白放下手中的材料，看著小錢問：這么晚了還沒走，這不耽誤接小孩了？

不礙事的，小孩爺爺去接。

有事嗎？秦白問。

有事呀，明天市委組織部來搞民主推薦，秦處長你不曉得？

聽小錢這么一說，秦白就記起來了。下午辦公室的楊主任上門說過這事，還破天荒地跟他聊了幾句，說秦處長，你真是我們局里的老黃牛，什么事情都自己親自做。看看老關小錢他們不在辦公室，又嘆氣說，現在業務真是斷層了，我們這些老同志還得多吃點辛苦呀。弄得秦白都有點激動，說，楊主任你也真不容易，一個通知都自己跑上跑下的。楊主任說，這事不比一般，讓他們通知漏人了怎么辦？不放心呀。

明天組織部來民主推薦，這跟今晚又有什么關系？秦白問小錢是不是要做什么準備工作。小錢一笑就把聲音壓低了說：晚上夏處長請我們喝晚茶。

秦白就想起老關來，問是不是跟老關一起的。小錢說，她跟老關不是一伙子的。說完就問秦白：秦處長你呢？

秦白奇怪：我？還不是老飯店？回家。

這時走廊上有人喊：小錢，小錢快點呀。

秦白說：快去吧，不要讓人家老夏等你們小年輕的。

小錢望一眼秦白，輕輕嘆了口氣說：秦處長，那我就走了。

記得老關剛才臨走時也嘆了氣的，秦白不禁搖頭笑笑。

第二天早上，組織部的一個副部長帶著兩個同志到局里搞推薦。大會議室里坐滿了全局的幾十個同志，填寫推薦表前，那個副部長作了動員講話。副部長說，這次推薦考察活動有別于以往，采取的是差額推薦考察，也就是推薦兩個，再從兩個中差額考察出一個人選來。副部長強調，這在全市還是第一次，所以搞好這次推薦考察活動就非常重要，希望同志們本著對黨對事業對干部本人負責的態度，認真對待這次推薦考察活動。

聽了副部長的講話，秦白心里就有了一種使命感，皺著眉頭一遍一遍地認真比較起處長主任們。可只過了一會兒，同志們就填寫好了推薦表，已經一個一個投票了。投完了票，同志們就往外走，有的還回過頭來看會議室里形影相吊的秦白。秦白瞥一眼站在一邊的組織部的同志，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匆匆地在推薦表上寫上楊主任和夏處長兩個人的名字，趕緊跑過去投進票箱，然后逃也似的離開了會議室。

快下班時，楊主任過來通知，說下午不要離開局里，組織部下午過來找人談話。走的時候，楊主任拍拍秦白的膀子，又沖老關小錢他們笑笑。

他這回是鐵板上釘釘了。老關看著楊主任離去的背影說。秦白望著老關不解，問老關你怎么就這樣肯定？老關說，這次我們局要提拔一個副局長，黃局長事先到組織部都推薦過楊主任了。秦白問，你怎么知道的？老關說，昨晚楊主任請我們喝酒時透露的。

秦白就愣了一下。想想真沒意思，那個副部長講得跟真的一樣，還不是走走形式。

秦白就不想了，反正是他們的提拔，想提誰提誰去。

下午，秦白按時到了班上。平時靜靜的走廊上已經有人走動，秦白打著招呼向辦公室走去。他邊走邊感到詫異，別人看他時怎么都有點怪怪的樣子？走進辦公室，老關小錢正頭挨頭說話，見秦白進來就戛然而止。老關小錢居然也提前到班上了，而且還這么鬼鬼祟祟的，秦白就問：你倆今天來得可早？說什么新聞呀？

小錢望著秦白說：下午組織部不是找人談話嗎。

秦白說：對對，早上楊主任通知過的。

小錢說：秦處長呀，你真能沉得住氣，大智慧呀！

什么大智慧？小錢你別跟我裝神弄鬼的。

小錢說：還裝呢，走廊報欄里的考察公示都出來了。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秦白心里就不痛快。

小錢見秦白不吱聲，就把話說破了：秦處長，你沒見著你的大名已經公示了嗎？

公示了？秦白問，公示什么了？

公示你秦白同志是副局長考察人選唄。

秦白跑到報欄跟前一看，報欄上果然貼著組織部的考察公示，考察人選除了夏處長，另一個居然就是他秦白。這不陰差陽錯了？秦白又仔細看了一遍，白紙黑字，還蓋著組織部的大印呢。

秦處長怎么樣？秦白一回到辦公室，小錢就問。

秦白嘀咕：怎么出現這種情況呢？

小錢說：民意唄。

還民意呢，一直沒有吱聲的老關這時說，拉倒吧，秦處長你這是陪襯。

小錢說：老關你就曉得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我們秦處長就不能提拔了？

兩個人正斗著嘴，辦公室一個辦事員就過來喊秦白了。

秦白被帶進一間小會議室，里面坐著兩個組織部的同志，一個談話一個記錄。跟他談話的同志給秦白倒了一杯水，讓秦白說說夏處長的有關情況。秦白問什么有關情況。談話的同志說就是優缺點。秦白就一條一條說了夏處長的優點。缺點或者不足呢？他就搖頭說還沒發現。他真的說不出夏處長有什么不好，夏處長平時見誰都是客客氣氣的，這總不能算是缺點吧。

談話的同志見秦白談不出什么來了，就問還有什么話要說。這其實是句結束語，但秦白卻問可不可以說說別的同志。

談話的同志愣了一下，說可以。

秦白就又說起楊主任來。說了一大堆楊主任的優點后，秦白說，夏處長楊主任都是我們局的優秀干部，提拔哪一個都不錯。

那你自己呢？

我？不行，不行，跟他們比我差得遠了。

談話的同志就欣賞地看著秦白，不停地點頭，說秦白同志不爭這個副局長，這樣好。

個別訪談結束后，好幾天同志們都在議論。大多數同志都說，這次提拔肯定是夏處長了。

一個月后，市里文件下來了，提拔的居然是秦白。

這不僅讓很多人大跌眼鏡，秦白自己更是懵懂。他不相信這是真的，遲遲不肯離開工業處，直到一把手黃局長把他找去談了話，他才搬進了局長辦公室。

秦白有了自己的單人辦公室，局里就有一些同志過來說一些祝賀的話。這一天，老關也悄悄走進秦白辦公室，關好門后先是祝賀一番，然后小聲問：秦局長，你是哪條線上的，能不能透露一點點。

線？秦白皺眉問，什么線呀？

老關笑道：秦局長果真是真人不露相。不說也好，不說也好。

秦白被說糊涂了：老關，不是我不說，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老關問：就沒有哪位領導跟你說過什么？

秦白想想說：這個呀，葛部長找我說過。

老關眼睛一亮：市委組織部的葛部長？

秦白說：是啊，任命文件發下來之前葛部長找我說過。

葛部長是市委常委，平時秦白只在電視上見過，印象中是個很嚴肅的領導。那天葛部長把秦白找到辦公室談話，卻一直笑容可掬。葛部長說，秦白同志，你是我市差額考察的第一批受益者，可賀可喜呀。這幾年，我市總有一些干部跑官要官，有的還跑省進京，弄得市委領導有時很被動。市委早就想煞一煞跑官要官這股風氣了，這次在市直幾個單位搞試點，把提拔的權力交給廣大干部群眾，跑官要官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和條件，應該說差額推薦考察這個辦法是成功的，基本上杜絕了跑官要官現象。秦白同志，你在這次推薦活動中得票很高，在你們局列第一位，考察組的同志通過嚴格認真的訪談比較后，認為你是最合適的副局長人選。市委也尊重考察組的意見，充分相信考察結果，決定提拔你擔任副局長。秦白同志呀，組織上信任你，希望你更加嚴格要求自己，謙虛謹慎，戒驕戒躁，做一個優秀的領導干部。

葛部長說話雖然面帶笑容，秦白卻越聽越覺出這其中的嚴肅，就不停地望著葛部長點頭。現在老關問起這事，秦白就把葛部長的話對老關說了。

老關撓著頭發，突然雙手一拍腦門，連連咂嘴說：秦白呀秦白，你這副局長是拾來的！

秦白笑道：我這是差額推薦考察的受益者。

老關說：別自欺欺人了。

秦白問：這怎么叫自欺欺人？

老關就說，我開始說你是陪襯并沒錯，出錯的是組織部來考察的人。老關看著一臉疑問的秦白，就給秦白分析了。老關說，局里的處長主任有哪個不想提拔？恐怕只有你秦白沒想過。處長主任們從一開始就上下活動，特別是楊主任夏處長，他倆更是志在必得。楊主任是我們局的老后備干部，夏處長是我們局的業務尖子，你不要見外，這兩個人哪一方面都不比你差。更有優勢的是，他們還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可是，老關說到這里，笑著搖了搖頭，優勢過頭了反倒成了劣勢。他們互相防備著，我不投你票，你不投我票，可又必須推薦兩個人，少一個就算作廢，所以兩個人選中就有很多人不約而同投了你秦白同志的票。

聽老關這么一分析，還真像是那么回事。

不過，秦白說，提拔也不完全是看得票的，組織部的人不是又找局里的同志個別談話考察了嗎？

老關笑道：找人談話了又能怎么樣？秦局長你想想，楊主任能心甘情愿看著自己的對手就這么提拔了？他圈子里的人能說夏處長的好話？

老關這個人真的很聰明，但秦白聽了他的分析心里卻陣陣發梗。這不明擺著的么，自己在局里其實是個無關緊要的角色，誰又把你秦白真正放在眼里呢？

秦白一提拔，處長位置就騰出來了。誰來補這個缺呢？

這是大事，秦白知道這是要上局黨組會研究的，所以見著老關就說，還沒開黨組會呢。秦白已經參加過一次黨組會，那次黨組會上黃局長就秦白的分工問題讓大家議一議，議一議其實就是議一議從哪一位領導的口袋中拿出一塊讓秦白分管，這誰又愿意呢？所以大家就都不吭聲。不得已，黃局長就讓秦白先協助他工作，過一段時間再具體分工。秦白知道自己的分工是件難事，這涉及到其他領導的利益，而補工業處處長這個缺額就容易得多。當年聶局長提拔后，不就是讓秦白補了這個缺額的嗎？

可事情并非如秦白想像的那樣。

這一天局黨組開會，黃局長終于把由誰做工業處處長這事提出來了。

聶局長分管工業處，聶局長首先就發言了。聶局長提出的人選居然不是老關，而是農林處的一個副處長。聶局長提出人選后，黃局長的目光就轉向秦白。黃局長問，各位看一看，聶局長的意見怎么樣？

黃局長問大家，其實就是問秦白。秦白是前任處長，他跟聶局長一樣，也是有發言權的。但秦白自從做了副局長，就一直保持低調，這不僅因為老關曾經給他分析過，而且這也是他一貫的作風和習慣。再說他名義上協助黃局長工作，其實就是一個大辦事員，權沒有什么，事情倒是很多。不具體分工，又什么都要做，這給同志們有了與他更多的接觸機會。同志們發現，這個平時不善交往的秦白還真是個不錯的同志，都做副局長了，還像老黃牛一樣，吭哧吭哧只顧埋頭干活。而且秦白同志居然還騎著那輛破自行車，把局里配給他的紅旗轎留作辦公室打機動，說是同志們外出辦個事情方便。秦白平時不與別人爭個什么，可這一次聶局長的意見實在讓他意外，怎么能提拔農林處的人到工業處做處長呢，這不有點欺侮人的味道了嗎。所以黃局長一問，本來還有點猶豫的秦白就把自己的想法提出來了。

秦白非常誠懇地說：聶局長呀，你是我們的老領導了，又一直分管我們工業處，剛才聶局長提出的人選，人的素質那是沒有問題的，可工業處的老關也不孬呀。聶局長對老關也是了解的。老關身上雖然存在不足，但老關腦子聰明，做副處長也有七八年，業務上肯定沒得話說。我剛才比較了一下，好像老關更合適一些。因為農林處跟工業處的業務有所不同，農林處也是聶局長分管的，這一點聶局長比我清楚。如果用了農林處的同志，業務上不僅一時兩時適應不了，還會挫傷工業處同志的積極性，這對工業處開展工作就很不利了。

聶局長沒想到剛提拔起來的秦白會提出不同意見，竟一時被說得怔住。黃局長聽著秦白的話，一邊輕輕點頭，一邊去看其他領導。領導們回避著黃局長的目光，有的端杯子喝水，有的點上一支香煙吸著，有的翻弄面前的筆記本，似乎在說一件與他們無關的事情。

大家都不表態，這就要看黃局長的了。黃局長就微微地笑了，拿起一支鉛筆輕輕敲擊桌面，用為難的語氣說：這個嗎，聶局秦局說得都有道理，兩個人選也都不錯，還真難取舍呢，這樣好不好，這件事還是以后再議吧。

一把手不拿決定，這事就擱在了一邊。

這事不知怎么就被老關知道了，硬要拽秦白去喝酒。秦白理解老關的心情，也想找個機會安慰安慰老關，就跟著他去了“花之林”。進了一個包間，老關要了幾個菜，什么話也沒說，站著連敬秦白三杯酒，然后雙手抱拳說，秦局長，謝謝你啊！秦白知道老關的意思，忙回敬三杯，然后伸過手去拍拍老關的肩膀，說你的事我說是說了，可分量不夠啊，不過，只要人選還沒定下來，機會就還有。

酒一喝開頭，說得又對路子，這酒就收不住了。借著酒勁，老關開始奚落起聶局長。老關說：聶局長這個人呀，你不曉得，他是個過河拆橋的角色。你知道他是怎么當上副局長的嗎？

還能不是組織部推薦考察的？秦白撇了一下嘴說，當年你還讓我投聶局長的票呢，對不對？

老關說：是呀，我何止讓你投他的票？不是自我瞎吹，當年要沒有我關某私底下幫他活動，他怕就沒那么容易當上副局長。秦局長，你也是局里的老人員，你說說，楊主任夏處長他們資格哪個又比他差？可是，我為他提拔上躥下跳的，他卻不敢站出來為我說句話。不瞞你說，當初你做了處長后，我心里是不痛快的，可我對你說不出什么來，要怪只能怪我認錯人了。

說到這里，老關自己喝了一杯，說是自罰，然后又站起來敬了一杯，說：秦局長你就完全不一樣，我既沒有推薦你做副局長，更沒請你幫我的忙，可你卻不怕得罪人，硬是幫我說話了。這一比較，秦局長你的人品就出來了。

聽了老關的話，秦白心里很受用，加上酒精的作用，不禁就有點亢奮：老關，我是工業處前任處長，以后黨組會上處長人選不議便罷，如果議到我還是堅持你來做。

但是一直到年底，黃局長像是忘了，再也沒有提出議一議這事。

歲末年初，組織部對局領導進行履職測評，秦白的優秀率很高，遠遠超過其他領導。葛部長給一把手黃局長反饋時說，新進班子的領導能有這么高的優秀率，說明差額推薦考察是成功的，要黃局長好好培養秦白。黃局長聽了，說那當然，組織部對秦白同志這樣重視，就是對我們局的重視。

黃局長專門開了黨組會，把葛部長的意思說給了班子成員。大家聽了都不吱聲。黃局長就對秦白說，秦局長呀，你這個副局長當得不是很好嗎，開始還謙虛呢，我聽辦公室講，你車子都不坐，這是對自己要求嚴格呀，不過，今后該坐就坐，太謙虛了不好。

其他領導聽黃局長這么說，馬上就跟著說，黃局長說得是，秦局長不要太謙虛，做過了就讓人覺得假了。

這是表揚呢還是批評？秦白被大家說得糊涂了，就常看著某一個地方發愣。

秦白的變化被老關看在了眼里，問秦白是不是黨組會上又議處長人選了。秦白說沒有。老關就肯定地說，你這兩天有什么心事，能不能說給關某聽聽，讓關某跟你一起分憂。

秦白也正有一吐胸中郁悶的愿望，就把黨組會上的事情說給了老關。

老關想了想，說秦局呀，你現在是在走鋼絲呀。

走鋼絲？

是呀走鋼絲，走好了前途光明，走不好就有掉進陷阱的危險。

秦白就奇怪了：老關，這話怎么講？

老關說：光明的一面是你進了組織培養的盤子，你測評結果好，證明組織部門用你用得正確，你今后的仕途就有了競爭力，就有更上一層樓的希望；危險的一面是你后來居上，那是要遭人嫉妒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注意，比如你不用小車，他們就說你太謙虛了，太謙虛了就是做假。

秦白聽了老關的分析，嘆氣道：這官有什么干頭？組織部還以為搞搞測評推薦就解決問題，真是搞笑。

現在什么事情不搞笑？老關搖著頭說，前些日子，省里開鄉鎮工業經濟會議，我們市往上報的鄉鎮工業園的規模企業個數增幅最高，在會議上得到了省里的表揚和肯定。可時間不長，國土資源廳就來查了，說那么多的工業用地誰批給你們市的？結果又弄了個通報批評，你說搞笑不搞笑。

秦白笑了起來。不管這是老關杜撰的還是真有這么回事，老關這么一說，秦白就輕松了許多。

老關把話題收住，然后認真地說：秦局長，要想其他領導的眼睛不總盯著你，我建議你，車子該坐還得坐，不坐白不坐。

秦白聽了老關的話，上下班也坐小車了。

翻過年，局里調整領導分管工作。秦白只分管工業處，在幾個領導中分工最少，就這秦白還得感謝黃局長，不是黃局長做聶局長的工作，怕這一點實實在在的分工都沒有。這樣一來，秦白名義上是分管副局長，實際上就在做處長的事情了。

雖然只做處長的事情，但還是與原來不一樣，縣里和市直一些單位找他談事的請他吃飯的人漸漸多起來。秦白有點納悶，過去怎么沒有多少人找他呢。老關告訴他，過去人家都去找聶局長了。秦白就想，難怪呢，自己這一塊分工還要黃局長去做聶局長的工作。開始秦白有點不習慣，經常辭了一些飯局。老關知道了說，這樣不行呢，別人會說你有官架子，不好請。秦白覺得老關提醒的有道理，就去參加一些飯局，時間一長也就習慣起來。

每次飯局只要是請秦白一個局領導，秦白都要喊上老關和小錢。小錢一般都因為有事不去參加，但有幾次縣里的領導在市里請秦白跟黃局長一起吃飯，小錢卻是跟著去的。小錢不僅跟去了喝酒，還應邀去了歌舞廳陪唱陪跳，每次都弄到夜里十一二點。秦白就有點憐憫起小錢，問這么晚了，小孩怎么辦。小錢說小孩爺爺奶奶帶唄。秦白以為小錢無奈，說這些人也是的，讓你來干嘛？小錢就笑，反倒問秦白，人家請你，你知道為什么？秦白說，我陪黃局長。小錢說，我也陪黃局長。秦白奇怪，你陪？小錢眼睛就瞇成一條線，你沒見縣里的領導都拚命跟我喝酒嗎？我小錢可是局里的品牌呢。秦白從來沒有聽小錢用這種口吻說話，聽得心里怪怪的癢癢的。小錢見秦白發怔，又說，秦局長呀，人家請你為什么，是因為你分管工業這塊。工業強市，秦局長你這一塊出的數據書記市長重視呢。

這一說秦白就懂了。書記市長重視，縣里領導重視就不足為怪了，誰不想要政績呢？可自己既不能幫縣里生產GDP，也不能幫縣里增加利潤，更沒有本事幫縣里招商引資，這些縣官是不是拍錯了馬屁？

小錢看出了秦白眼睛里的疑問，小錢心里就感慨，像秦白這樣的男人現在真是少見了。小錢想了想，就問秦白人是不是都要臉面？秦白說那是。小錢說，數據就是臉面哪。秦白問，怎么數據就是臉面呢？小錢說，為什么書記市長要看數據，因為通過數據就知道各個縣工業經濟狀況。秦白說這個我知道。秦白搞了這么多年的工業經濟統計分析，能不知道這個？小錢說，這個就是政績呢，市里隔一個月開一次經濟形勢分析例會，哪個縣數字要是下來了，不挨書記市長批評？你說挨批評的縣長書記還有臉面嗎？秦白一想，是這么回事，可這與自己又有什么關系？想幫也幫不上呀。小錢見秦白不吭聲，笑著說，秦局長，你是我們局里業務權威，人家縣里不就是想請你秦局長指導指導嗎？

噢，原來如此。秦白再喝酒時就拍胸脯了：各位領導，貴縣如有需要，我保證保質保量提供數據分析。

拍胸脯子的話，秦白說到做到，一一兌現。工業經濟數字掉下去的縣，他一是一二是二，幫著分析得頭頭是道，說得縣里的領導頻頻點頭。可秦白的分析并沒幫上什么忙，數字該下去的還是下去，該被書記市長批評的還被批評。縣里的領導就再來找秦白，秦白就更認真地幫著分析原因。一來二去，縣里找秦白的領導越來越少，秦白也不像開始那樣整天要忙著應付飯局。可有一天，秦白參加一個同學聚會，卻在酒店里看到一個縣里的領導引著黃局長和小錢往豪包去。秦白望著黃局長和小錢進豪包的背影，心里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第二天，秦白忍不住的問了小錢。秦白問，小錢哪，最近縣里的領導找我們越來越少，你跟他們也是很熟的，你說說看，這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小錢說，秦局長飯局少了吧？是不是有點不習慣？秦局長，我早就想跟你說這個事了，可一想你是領導，我說了你一不高興，不會把小鞋給我穿？秦白說，你看你小錢，你把我當外人了，我是那種人嗎？小錢笑了，這倒也是的。小錢說，秦局長呀，你知道什么原因嗎？人家縣里領導找你是想聽你分析原因的嗎？不是的。就算你把原因找到了又能怎樣？一時兩時的也不能讓數字上去。所以呀，縣里領導請我們吃飯找我們分析，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讓我們對縣里報上來的數字，能通融就通融過去，反正市長書記也不會下去一個一個核實去的，就是下去核實，縣里也有辦法對付。

這不是弄虛作假嗎？秦白被說懵了。上面一個文件接著一個文件強調嚴禁弄虛作假，小錢不是不曉得的，可小錢為什么還要這樣說？不過，秦白從小錢眼神里看出，小錢無論如何都是關心他的，就在心里又替小錢辯白：小錢這是幫著我分析原因的，就像我幫著縣里分析數字為什么掉下來一樣。小錢說縣里想怎么弄我們就得怎么弄了嗎？小錢沒說。想到這些，秦白說，小錢，謝謝你的提醒。

秦白雖然謝了小錢，但一到具體問題上還是犯傻。眼看就到年底，這就讓局里很多同志著急了。因為市里就要開始搞機關服務基層年終評比，這個評比縣里的投票所占比例很大，如果秦白和工業處再這么下去，評比結果局里的位次可能就要往下掉，如果掉下來就要影響到同志們的年終獎。這么火燒眉毛的事情其實解決起來很容易，只要調整一下局長分工就行了，過去聶局長分管工業處的時候，不是很順暢的嗎？能說這個話的只有一把手黃局長，但黃局長卻只字不提這事。

黃局長不提這事，不等于黃局長心里不惦記著這事。有一天，黃局長終于開黨組會了。黃局長很不客氣的對工業處的服務意識提出了批評。但黃局長只字沒提秦白，說主要責任還在自己，都半年下來了，工業處處長人選還拖而不決，工作怎么能做得好呢？所以當務之急是趕緊把處長人選定下來。

幾個局長互相看，然后都點頭說，當務之急，當務之急。

黃局長見大家都點頭，就把眼睛看向聶局長和秦白。聶局長說了自己的意見，仍然堅持用農業處的那個副處長。黃局長問秦白，你的意見呢？秦白當然堅持用工業處的老關。兩人各持己見，都擺自己的理由。黃局長說，再這么爭論下去，還是不能解決問題，我看你們倆說的各有道理，大家看這樣好不好，兩人都暫且不用，我提一個人大家議一議？大家就看黃局長，等他說出那個人選。黃局長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說，你們看小錢怎么樣？

小錢？秦白差點叫出聲來。聶局長雖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沒事人一樣，低頭擺弄起桌上的茶杯。其他局長相互看著，也都一聲不吭。

黃局長見大家不說話，繼續說：我提小錢也是有考慮的，一是上面一直要求加大培養女干部的力度，小錢是女同志，也是業務骨干；二是小錢雖然年輕，可也有三十歲了，去年已經明確了副處長，資歷上是符合提拔標準的，不違反組織部的規定。三是我提的人選也是一個折中的辦法，聶局長和秦局長都不會反對的，我想老關他們不至于跟一個女同志計較吧。

秦白脧了眼聶局長，聶局長也只是嘴巴動了動，聶局長不堅持了，秦白還好說什么呢？秦白再看大家，雖然都沒吭聲，但臉上都起了一層看不懂的笑意。黃局長見沒人反對就調侃道：現在坊間不都說“無知少女”提拔得快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組織上就得關心弱勢群體嘛。

黃局長這么一說，領導們就笑出聲來了。

秦白笑不出來，心里想：批評工業處反倒批出了處長，怎么回事嘛。

老關徹底黃了，秦白覺得對不住老關，翌日就把黨組會上的決定告訴了老關。老關先是不吱聲，后來嘴里就嘣出了一句：日他媽的厲害，姜還是老的辣呀！

秦白知道老關指的是黃局長，可又覺得黃局長也有點冤枉。黃局長能怎么辦？處長位置總是空著也不是個事。秦白回憶著黨組會上的情景，突然想起黃局長說的“無知少女”來，就問老關是個什么意思。老關笑了，問你怎么想起來問這個。秦白說，你知不知道？知道就不要賣關子。老關就說，“無知少女”么就是無黨派、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加上女同志。秦白哦了一聲，自語道：是這樣子呀，老關你要不是黨員就好了。

老關聽了納悶，問：怎么我不是黨員就好了呢？

秦白說：小錢就是“無知少女”嘛，你老關要是無黨派，就輪不上小錢了。

老關這就知道秦白問“無知少女”的原因了。老關說：原來是這么回事啊。秦局長，我老關就是無黨派，也不會輪上我的啰。

秦白問：為什么?

老關就給秦白分析：要是我關某是無黨派，提拔小錢的理由就會變了。小錢是黨員，又年輕，在黨素質還不能不比非黨？還有一個理由，從培養年輕干部這個角度看，也要提拔小錢。市委不是一再強調要大力培養選拔年輕干部嗎？

怎么會是這樣？秦白還想說點什么。老關苦笑著擺擺手：秦局長，這事你也不要上心，我告訴你，這一切都因為小錢是黃局長的人。看你跟小錢走得也近，我勸你以后得注意著點，跟小錢走得太近了，黃局長不會沒有看法。

看來只有這個理由了。如果小錢不是黃局長的人，事情會是這樣嗎？

秦白是個臉上不會藏奸的人，變化自然被小錢看出來了。小錢問秦白是不是對她做處長有看法。秦白說沒有看法。小錢聽秦白說得有點機械，更覺得出了什么問題，就纏上秦白非要問個究竟。秦白看小錢也是誤解了自己，情急之下就說，小錢，我是怕黃局長有看法。

小錢一愣，盯住秦白的眼睛問，秦局長，是不是有誰跟你說了什么。

秦白吃不住小錢的目光，說這是老關讓他這樣的。小錢鼻子哼了一聲，這個老關，我哪一點對不住他了，我在黃局長面前不知為他說了多少好話。

秦白就奇怪了，心想你說好話，把自己都說上了處長。

小錢見秦白不吭聲，知道秦白不太信她的話，就很認真地對秦白說，秦局長，你是我尊敬的領導之一，我就實話實說，老關沒當上處長那是他自己的責任。秦白問為什么。小錢就告訴秦白，老關自己沒看準線，站錯了隊。前幾年局里提拔一個副局長，黃局長的意思是提拔楊主任，可不知聶局長從上面找誰說了話，組織部就拿不準了，拿不準就要看最終推薦的票數。就是這個老關，上躥下跳搞串聯，玩命地給聶局長拉票，結果還就讓聶局長的票數最多。秦局長，你說黃局長能咽下這口氣嗎？所以黃局長就不讓老關接處長這個班，結果秦局長你就揀了個便宜。

小錢說到這里，發現秦白的臉色變得有點陰沉，知道自己把話說過頭了，忙說秦局長，你比老關早一年當的副處長，本來處長也該由你當。秦白咬著嘴唇，過了一會兒才冷著臉說，照這么說，老關處長沒當上，不是聶局長的過錯，可他為什么對聶局長有意見呢？

小錢知道秦白還是不怎么相信她的話，就說：這就涉及到聶局長的為人了，聶局長知道自己做上副局長已經很不容易，再為老關的事情去得罪黃局長，就得不償失了。所以聶局長在研究處長人選時壓根就沒開口。

秦白問：這次呢，這次聶局長為什么也不提老關。

小錢說：這就是老關自己的責任了。自從沒當上處長，他就跟聶局長疏遠了，還到處說聶局長這個不好那個不好，這不就得罪聶局長了，聶局長還能幫他的忙？

秦白聽著小錢的話，覺得不是沒有道理，對老關的認識也有了一些變化。為什么一次誤了又誤了一次，這說明老關的聰明也有聰明過頭的時候，比如這次，小錢當上處長了，就說小錢是黃局長的人，難道就沒有別的原因了，照這么說，我秦白當上副局長，那我還是市長的人呢。

小錢做了處長，班上就更不易見著老關了。小錢成了工業處事實上的光桿司令，可小錢還是原來的小錢，工業處的工作卻被小錢抓得井井有條，好多事情都不要秦白過問了。年底大家都忙，秦白卻無所事事。過去忙慣了的秦白，突然停下來，就覺得有點無聊。他想找小錢吧，小錢整天忙又是女同志，不管怎么說都不方便。找老關吧，老關整天不見蹤影，再說上次跟小錢的一番說話后，秦白對老關已經有點感覺，沒事也不想找他。秦白做處長時經常加班，提拔后又經常有飯局，晚回家是常事，現在每天早早就回家老婆都感到奇怪，問秦白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秦白被這么一問，心里怪別扭的，下班后就想著不管怎么也要找個人喝一杯，或者隨便在什么地方喝杯茶聊一會天。可秦白腦子里怎么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來，心里不免發出感慨，我秦白這四十年怎么活的，連個信得過的朋友都沒有一個。

秦白讓局里的紅旗轎把他丟在一個街口，等紅旗轎一離開就攔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問去哪。秦白脫口而出“花之林”。秦白說了不免苦笑，“花之林”就“花之林”吧。

出租車在“花之林”停下，秦白下車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老關在大堂里坐著，突然見著秦白進來，先是一怔愣，然后就匆匆地迎上去，哎呀，是秦局長啊，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么有空到我這里遛達了？也不等秦白說話，就忙著把秦白領進了包間。

要了幾個菜，溫了一壺酒，暖暖的燈下聽著輕輕的音樂，人就有了飄起來的感覺。秦白不說話，只管一杯一杯喝酒。老關看著秦白，就曉得局里又有什么事情了。自從小錢當了處長，老關徹底的死心了，局里的大小事情一概不問了。但不知為什么，現在看到秦白這個樣子，就覺得秦白怪可憐的，就想把事情弄個明白。

老關先是陪著秦白喝悶酒，后來就有一句沒一句的跟秦白嘮叨。一壺酒下去，秦白的心事也清楚了。清楚了，老關就憋不住了，說秦局長呀你傻吧，你以為人家錢處長認真了？人家錢處長認真了，就是不想讓你再去認真。秦白搖頭，老關呀，難道小錢認真不好嗎？老關打了一個嗝，吐著酒氣說，不好！秦白問，怎么不好？老關說，因為你的認真就是較真，小錢是不想讓你較真。秦白說，不會吧，我較真的數字都是有明顯問題的，遇到這些數字小錢會不跟我說？老關就笑，拉倒吧，我不是跟你說過，你這個副局長是拾來的，小錢心里能沒這個數。人家小錢是黃局長的人，小錢不讓你過問，這肯定是黃局長的意思。

老關望著秦白發怔的眼睛，說：秦局長你就認了吧，你這個性格又不太可能隨波逐流的，不讓問正好，以后閑著就到我這“花之林”坐坐，喝點小酒，聽聽音樂，煩惱全無，神仙過的日子啊。

這一晚，秦白喝飄了，真的跟神仙一樣。

年底各種評比接踵而來，局里還算不錯，包括服務基層這個項目，位次均靠前，獎金是跑不了的了，全局同志皆大歡喜。

組織部按照慣例，也對局里的領導干部進行年度考核，結果讓組織部大吃一驚：去年測評列第一的秦白居然落到了末位。

組織部葛部長聽了匯報，讓去考核的同志再作進一步了解，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通過找同志們個別訪談，情況就基本清楚了。歸納起來原因大體有三：一是秦白同志剛走上領導崗位還是比較注意的，上下班小車都不坐，所以前一年的測評還是不錯的，可后來就變化了，不僅上下班坐小車，其它場合也公車私用了，同志們對此非常有意見，秦白畢竟是剛提拔起來的干部么。二是過去不喝酒的秦白，后來也經常喝酒，喝酒也就罷了，還經常喝多，喝多也就罷了，還去歌舞廳，作為新提拔的秦白同志，怎么能這樣不注意自身形象呢？三是服務基層不熱情，工作不講領導藝術，上上下下不和諧，現在不是講構建和諧社會嗎？他卻弄得大家不和諧。以上三條是大多數同志的意見，大多數同志都對秦白有這種看法，秦白今年的測評能好嗎？

秦白不久就接到組織部的通知，讓他去省委黨校脫產學習半年。

走的那一天，局里為秦白設宴送行。天上雖然飄起了雪花子，但全局幾十個同志都來了。大家喝得開心，平時不怎么喝酒的一把手黃局長都開懷暢飲，表現出了空前的和諧。喝了一圈子后，黃局長帶頭敬秦白酒。黃局長一敬完，同志們就一個個接著敬，祝愿秦局長這個祝愿秦局長那個。秦白笑著臉陪著一個個喝。他看到老關也過來敬酒，可老關什么喜話沒說，把一杯酒往嘴里一倒就離開了。后來他又看到了小錢，小錢喝酒時好像還淌了眼淚，到底淌沒淌他也沒看清楚。一個一個敬完了酒，他一捋袖子又去一個一個地找人敬酒。

有人說，秦局長喝多了，醉了。

哪……個說我……醉了？我現在，比……什么時候都……清醒。

說這話的時候，秦白眼前的嘴臉都是虛幻的。

秦白推開扶他的人，揉著眼睛走向窗口。雪花在他的眼里變成了淅淅瀝瀝的雨點子，真是奇怪呀，這雨點子怎么又大又飄呢，飄呀飄，窗外的景物都飄白了。

責任編輯⊙維平

辛易，本名左衛衛，在全國各種文學期刊發表中短篇小說50余篇（部）。出版過中短篇小說集、報告文學集和理論專著，曾獲得各種文學獎多項。系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