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櫻
地下鐵
◎林曉櫻
十五歲生日的秋天早晨,窗外下著毛毛雨,我喂好我的貓。
六點零五分,我走進地下鐵。
雨季還是來了。一連幾天,城市都被細密的雨幕覆蓋,似乎有那么一點壓抑??諝庵杏泄汕謇涞奈兜?,還帶著淡淡的香。我趴在窗臺上,睜大眼睛試圖看清窗外的世界——這個城市哭泣的模樣。但,一無所獲——一如從前。
這是這座城市的第十八個雨季。
墻上的大擺鐘執著地敲響第十二下的時候,我站起身換上母親早已擺在床頭的衣服。那是一件已經很舊了的黑色T恤衫,可我一直敝帚自珍,不愿意拋棄它。母親進房來幫我梳好頭發,我乖乖地坐著,什么也不問。我相信她。
一切準備妥當,我背起書包,戴上那副不和諧的大墨鏡,接過母親遞來的長柄傘,輕輕地開了家門出去。近來,母親似乎也比較放心我一個人出門了。她只是將我要的幾米和三毛裝進書包,從柜子里找出我最鐘愛的幾套衣服,再將那把跟了我許多年、傘骨已有些彎曲的藍底白花長柄傘擱在房間的墻角,便不再多言。
好吧,我也不說話。
聽到自己孤單的腳步聲,回蕩在寂寥的空氣中……
收起長柄傘,它就成了我的盲杖。我聽見有雨水沿著生了銹的傘骨滴將下來。起初是一小注一小注的,后來便是點點點點的水滴了。我的鞋襪,亦被一點一點地打濕,泛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漣漪。不過,只有我知道它精彩絕倫的表演。
地下鐵里安靜異常,好像沒有什么人。我一手拄傘一手扶墻,順著不熟悉的路一直向前走,暗自臆測前方茫然的一切。這里的空氣清冷、寂寥。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我能分明地感覺到,在頭頂的上方有明晃晃的燈光欲蓋彌彰地射下。可是即便如此,它也照亮不了我腳下的路。就在這時候,有一股風不明就里地從背后吹來,發絲飛舞。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畫面定格,這一瞬,便成了永恒。
我覺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走進時間的畫冊中去……
幻想一個人在城市里,漫無目的地游走
我在擁擠的車廂里,迷失了方向。
不喜歡和別人說話時,我就自己和自己說話;沒有人和我說話時,我也自己和自己說話。太陽升起又落下,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星星的眼睛眨了又眨;車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車廂內的燈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上了車的人又下車下了車的人再上車……如此循環往復,我卻渾然不知。
蜷在車內的一個小角落,列車輕微地搖搖晃晃。我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但所有的字、詞、句都從我耳旁匆匆飛過,我抓不住什么。這時,列車廣播響起,傳來好聽的女聲??墒悄锹曇魠s好像是從遙遠的天際浮過來,那么飄渺……一切都仿若一場夢,亮堂堂明晃晃的夢。
雖然睜開眼睛,卻仍昏昏欲睡……
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什么地方?
那么,請問,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
葉子掉落的聲音,有一種緩慢而愉快的節奏
聽說這里藏著一片金葉子。
每個城市都自有滑稽可笑的時刻,譬如現在,“東邊日出西邊雨”——此時,我站在地下鐵的出口,才知道這一片天空下,陽光依舊燦爛。我想,我正在城市的另一端。我清楚地聽到紅綠燈交替時發出的嘆息,聽到自行車摩托車私家車與柏油馬路的擊掌,聽到紅舞鞋黑皮鞋白球鞋終于覺得疲倦了的囈語。但很快,所有的器響都湮沒在喧喧鬧鬧的鼎沸人聲中,然后,四周漸漸嘈雜起來,一切就好像都是真的了。
可是,陽光真的是金色的嗎?為什么我反而覺得不那么真切呢?即使現在,陽光送來的暖意正在體內奔走相告,濕了的鞋襪也慢慢地暖起來。
我開始練習從一個陌生的小站出發,前往另一個陌生的小站。
如果所有地下鐵都連成一個世界,是不是可以帶我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只有一把長柄傘,一副墨鏡以及一個裝滿了幾米和三毛的大書包,不知道方向,沒有目的地,不清楚時間,就這樣帶著全部家當走走停停。走的時候就走在城市的陽光下,停的時候就停在城市的陰影里。
我和城市不經意地邂逅,彼此微笑凝視五秒,互道珍重,爾后擦肩而過。我知道,我不會在這里駐足;它也知道,它留不住我。
“珍重,再見!”
“再見,珍重!”
我們將一起潛入海底,輕聲交換秘密。
我有一只小烏龜,它叫16號。我每晚抱著它入睡,盡管它已經瞎了一只眼。
我有一架大風車,它也叫16號。我每天替她畫肖像畫,藍白相間,似江南水鄉。
我有一堵墻,它叫小灰。我每天都和他說話。每天每天,說很多很多話。
從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開始,我就在想,總有一天,我會帶著它們背著幾米和三毛遠走高飛??墒乾F在,幾米和三毛都在,而它們卻誰都不在我身邊。
好吧,是我沒有告訴媽媽,今天我是去流浪的。
癡心妄想擁有神奇的飛天掃帚,載我飛離困境。
或是一根仙女的魔法棒,輕輕一點,就可以美夢成真。
我和16號有過約定,就算我們的世界都沒有了光亮和色彩,也都不離不棄。
我和16號有過約定,我會把她畫得美美的,這樣在她迎風轉動的時候,就會有家鄉古鎮的氣息從恍惚的記憶中噴薄而出。
我和小灰有過約定,等到他不再結痂,沒有鮮紅的暗紅的血,亦不再從眼角淌出晶瑩的剔透的液體時,我就帶他走!
不——我要回去找它們!
可是有沒有誰可以告訴我,回家的路該怎么走……
在這個城市里,我不斷地迷路
不斷地坐錯車,并一再下錯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誰在惡作?。课医〔饺顼w,卻一直在原地打轉;我想離開這如潮的人群回到我安靜的小屋中去,可是耳旁卻一直有人在說話,嘰嘰喳喳吵吵鬧鬧??墒牵墒撬麄兒孟穸急黄×撕韲?,只能夠咿咿呀呀地發出幾個沒有意義的音節……
那么,有沒有一個真正會說話的人,能夠告訴我回家的路?
你問我回家的路,我張皇失措。
難道你看不出我跟別人的不同嗎?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麻煩的小孩,也不喜歡麻煩別人??墒乾F在,籠罩著我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未知、無邊無際的黑暗、無邊無際的恐懼、無邊無際的孤獨。
不要對我說太多太多,你知道的,我已經在很努力地試著學著去接受去適應去成長了。然而很多很多時候,我無能為力我愛莫能助。我總在想,一定有那么一陣風,輕輕一吹,就能把我吹得香消玉殞,形神俱滅,只留下一季的遐思……
其實,就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他們終于知道,我偷偷藏了一只晶瑩的玻璃鞋。
一路敲打著地面,我仍然在懷疑,這真的是回家的路嗎?直到我聽見母親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回來了?”我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點點頭。我很想開口說話,可是嗓子堵得厲害,我發不出一點點聲音。千言萬語都只凝結在嘴角。此時此刻,我覺得母親打開雨傘,輕輕朝我走來的聲音是那么溫柔,悅耳。我想那一定是世上最動聽最美妙的音符了!
換下濕透了的鞋襪,母親用干毛巾為我擦拭還滴著水的頭發。她還是什么都沒有問。事實上,即使她問些什么,我也回答不出只字片語。我是怎么回來的,從哪里上的車在哪里下的車,怎么被淋得渾身濕透,我都回想不起來。大腦一片空白,好像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醒時分,就什么都停滯在了幻境中,不復記憶。
過去了。
時光的罅隙中漏掉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可以遺忘的,都不再重要了。
我是否太過奢求。生命如此難測,我們來唱歌吧!我們
來跳舞吧!
依舊是那個窗臺,我抱著16號,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嘀嘀嘟嘟的汽車喇叭聲。
同樣是面對漫無邊際的雨季,我卻不似三毛那般愁苦郁悶,雖然我想象得出方才自己是以怎樣狼狽不堪的形象出現在母親的視線之中。或許只是因為三毛的雨季中一直有一個始終不愿回頭的培……而我是沒有誰要去思念去嗔怪的。其實,我是喜歡雨的——總覺得,它意味著新生。大雨小雨沖刷一切,無聲地包容、接納過往,將我們的懊惱、愧怍與憂愁一并席卷而去,給予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每個人,都成了涅槃的鳳凰……
忽然就這樣,愛上了雨季的日子。
我在紛擾的城市里,尋尋覓覓。
尋找一顆最甜美的蘋果,一片遺落的金葉子。
也許我們該坐下來,悠閑地喝杯茶,訴說未來的希望。
我總是忘記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一直陪伴著我!
責任編輯⊙維平
林曉櫻,女,生于1992年3月,籍貫福建平潭?,F就讀于四川樂山師范學院,此作為處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