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塔
入夜了,高樓浮出了黑暗,外景燈的瀑布
向空中致以虛幻,也為海邊的公園鑲上
游興的花邊。讓逛公園的人,轉一回頭
便飄若螢火。在堤壩的外一側,
蟲鳴起伏,像驚詫于小城的流光,
用野生的嗓門歌唱不夜。長夜不夜啊,
你從新城出來,走上堤壩,仿佛你比那些
將自己關在套房里的人更清楚生活的背景,一座小城鼓起勁,要地球和太空做證——
許多燈就要亮起,許多高樓要加入沖刺。遠景架著大海往后退,舊地圖要恭迎美好的規劃。
你從大堤的一頭跑到另一頭,酒已醒了一大半。這時
一只狗在城內朝你狂吠,把你歸入陌生。
仿佛你來自寒冷的外地,兩年安居,
還像個流浪漢。也許你該快些折回來,
找到隱蔽的家門,如一個徹底清醒的人,
適應窗外空置的黑暗,如一個幸福的人,向不幸和空虛致敬。
午后我走上屋旁的山坡,
海面廣闊望不到盡頭。
傾斜的光線將所視染黃,
為一條水道,一條海峽鋪上金銀。
落日的時刻正在臨近,我轉身
面對每株無知的草,我贊嘆:
多么巧妙的布局,紋理和葉脈,
入冬的果實,以及我沉思
也抵達不了的枯榮的合理。
在一瞬間,寂靜的氛圍掀開,
一生中奇妙的一環,空氣充實
而知覺遺失的一刻。
描述一架飛機,但不描述機艙內的
沉穩的睡眠。不描述它的高度,
不描述它將亮的夜航燈,也不描述
雄姿、驚嘆和起訖點。
它的脾氣、心情、體溫、視野
它的年齡與熱情如何推動沖刺,
這一些都要被排除于敘述。
我要描述它的好手藝,
一把金色的大剪刀,把
我見過的最大的藍布裁剪,
一只迅疾的巧手,為
密閉的天空裝上拉鏈。
一刻偉大的意識被書寫,使每一次抬頭
都變回謙卑的俯首,帶目光到天空盡頭,
帶我到更遠的虛空里去!僅僅片刻
它噴吐的金子迅速遺失,仿佛
黃昏正灑下它金色的眼淚
在我們喝光一杯茶的時候。
他就在虛掩的門口,
他目睹我此刻的書寫。
此刻,我被他歸入了庸俗、懶散、乏味。
幾年來我將夜晚的范圍縮小到
一條街、一個房間、一張床。
將靈魂驅使到遲滯、麻木,接近失神。
他卻被靈魂掏空了肉體和骨架,他缺少活著的證據,
一片蘋果經過他虛無的嘴,穿過漏底的胃,
切過他如煙的心腸,這說明
他早已向隱形邁出透明的一步。
他進一步把世界歸入亂和庸俗,
他的重量仿佛手掌上一塊逐漸小下去的冰
卻永不消失。事實也是如此,他的注視
正使我的知覺失去平衡,我的注意力稍稍偏右,
問題也隨之來了,這一個和另一個,誰將徹底取代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