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多錦
往日通往渡口的小路
如今 都長滿了荒草
那些曾經的渡船不知都泊到哪里去了
當年艄工的號子
都飄給了天邊的白云了吧
可憐兩岸的人們
也只有在自己的鄉夢里
才能再聽到那支曾經繚繞帆影的歌
那位舵手的那件蓑衣
這時正掛在他家的門后
可憐童蒙的孩子 竟以為
那是一張什么樣野獸的皮
那里的岸坡
來人驚起的是蒿草叢中的野兔
浪打來了 又寂寞地退回
悠悠流年的日月里
再也沒有了等候渡船擺渡的焦急時分
再也沒有了“野渡無人舟自橫”的自在風景
依舊不息的是中流疾浪
可再也不會有搖櫓劃來挑逗那顆浴身的太陽
遠處有一座大橋長長地橫跨兩岸
有時 在一個早晨
會突然發現又有良田給圈了起來
路旁堆起了磚瓦和石灰
這里的人昨夜還在夢里的時候
有一種藍圖已讓別人給繪制出來
當我最后的一顆太陽
終于 突然跌落
不知有沒有人記得那口掛鐘的鐘擺正擺在哪個時刻
從此 每天每天
新鮮的黎明已屬于別人的曙光
而我 從夜色里顯露出來的
已只是鄉間田野上的一堆黃土
從此 每年每年
布谷總是從遠方飛來
在季節里殷勤地召喚歲月的記憶
每到夏季膨脹熱情的時候
便有蟬鳴開始渲染遠近的熱鬧
每當寸草都要結子的時候
便有蛐蛐兒彈響往昔的遺憾
每當黃葉將曾經的蔥郁都一一飄零
便有大雁以霜染的豪歌又將信念寫上長空
而我 作為沉默了的夢
信守的永遠都是一堆黃土的位置
是風悄悄地告訴我:
“你啊,已屬于過去——”
屬于過去的是墳——
有孩子從我身旁走過
停下步子 聽我的夢
老屋 故鄉的老屋
檐頭上的衰草
總在抑揚我昨日的夢境
那時 母親一點起油燈
立刻就有似夢的溫柔裝滿整整一屋
冬天里 無論夜有多深
都沒有湮滅母親那盞如豆的燈火
——故鄉老屋里的那點洞明啊
挑逗季節的盼望
燃燒歲月的思緒
曾是我饑餓時的唯一依偎
總將影子高大地印在墻上
搖晃 那是從門縫里擠進的風
那年 父親跌傷雪季
從此 只能躺在土炕上
反復地盡數老屋房頂面對的檁條
——從這邊數是七根
——從那邊數是七根
七根中有一根彎得像父親的腰
七根中有兩根瘦得像我的腿
父親說這七根木頭都是有福的
要不 早就全給當木柴燒了
一場夜雨過后
老屋的墻面寫滿蒼冷的霉點
陽光灑來 鍍一層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