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宣 胡丘陵
柳宗宣(以下簡稱柳):你以《2008,汶川大地震》榮獲第四屆毛澤東文學獎。這是個在湖南甚至全國都是頗有影響的獎項,你對這次獲獎有什么感言。
胡丘陵(以下簡稱胡):首先要感謝詩人毛澤東,他使人不好說我寫詩是不務正業。
柳:有意思,毛既是政治家,又是詩人,你的情況與毛澤東有相似的地方:你在一個市里當父母官又業余為詩,請談談你是如何平衡這一身兼具的兩個角色,或者說詩創作對你的意義?
胡:詩歌確實對于我重要的。多年的詩歌創作協助我抵抗了我現實生活中的壓力。進入現代社會,每個人都面臨著壓力,我的工作壓力更大,有人說,縣長沒時間睡覺,書記有時間睡不著,我市長書記都做過,因為一個地方的主要負責人,必須對這個地方的人民負責,對組織負責,說到底是要對結果負責,而詩歌只對自己的心靈負責,詩歌使我的心靈很安靜,我在詩歌中做禮拜,雖然感覺有壓力,但是不煩躁,天天都充滿激情地工作,對這個工作平臺很滿足,可以做許多自己想做的事了,不會爬到滕王閣上去發牢騷,是詩歌抵抗了我現實生活中的壓力。
柳:看來詩歌對你不僅僅是愛好,各人抵抗壓力的方式確實不一樣,你還有其他方式嗎?
胡:當然有,例如閱讀與音樂。對我來說大量的淺閱讀沒有這個功用,能夠抵抗壓力的是深閱讀,我個人的閱讀趣味是經典,有時甚至比較地讀卡爾·馬克思和馬克斯·韋伯的著作。對音樂一般我也不挑食,但偏愛交響樂,交響樂可以抵抗壓力,尤其是柴可夫斯基晚期的交響樂作品,我特別喜歡。
柳:幾年前我看過你自己寫的市長就職演說,很有詩人激情,你有達者兼濟天下的政治理想,是否可以說你把長詩創作的創作激情與創新精神納入你的從政生涯之中。
胡:是的,可以這樣說,詩歌,可以為我的創造力保鮮。詩歌在文學中一直是在前面披荊斬棘開路的,既不能重復別人,也不能重復自己。我的四部長詩不僅僅是表現的內容不同,寫法也都不同,我認為一部長詩就是一部小眾化的交響樂,必須孤獨地探索,詩寫的過程也就是創造力訓練的過程。
這種創造力表現在工作中就是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有時似乎死結都可以找到路徑。例如為了解決干部聯系群眾不夠的問題,我們在全國第一個設計并使用了一套民情臺帳。又如我市整頓“摩的”,既沒有強行命令,也沒有罰款,而是在全國第一個實行免費公交,既普惠了市民,又節約了能源,還規范了交通秩序,同時還使這一效應產生了“窯變”,催生了一系列新舉措。這些都源自詩歌為我保持了鮮活的創造力。
柳:“窯變”一詞很精確,你在長詩創作中也追求這種“窯變”效果,那種語言的意外,從而獲得的寫作的快感與滿足。你確實是把詩寫作中的創造力這一重要因素運用到你的政治生活中去了。
胡:你過獎了。
柳:在北京有一次我們和幾個詩人朋友聚會,大家都對你印象很好,感覺你不像流行的官員,把你當成了一個詩人,其實你就是一個詩人。你很好地平衡著你的詩人和官員這兩個角色,因為這中間有了窯變過程。你好像跟詩界的學院派很熟悉的。
胡:在我當副書記時曾在清華大學做訪問學者,師從藍棣之教授,從那以后讀了些詩學方面的書。
柳:我看你與網友的對話中提到巴爾特,談及文本的互文性。你對詩學理論的涉及在我看來很自然地落實到你的長詩創作,你的四部長詩:《拂拭歲月:1949-2009》、《2001 年,9 月 11 日》、《長征》、《2008,汶川大地震》每首的寫法各異,每個文本內部節奏相互生成變異推進,有你所說的類似于交響樂的效果。
胡:你曾提議我將《長征》的題目換掉,覺得這個紅色體裁被人寫多了,你作為編輯想讓我的這首長詩顯出特異性來,與他人的創作拉開距離,不被誤讀或淹沒,但我就執拗地想讓讀者通過我的文本來了解作者是如何處理這宏大主題。
柳:你的長詩對宏大主題的敘事在我看來最難得的是長詩中有你個人視覺和你多年來建立的自己的語調。詩評家程超對此詩的評論十分中肯:“我認為詩人經受住了雙重衡估:他不僅對得起這個莊嚴的題材,更重要的是他還對得起‘詩’本身的尊嚴。”鄧艮博士的話則更一語中的:“在無限靠攏歷史瞬間的書寫中完成個人對歷史的理解,在強烈的反思與自我反思中為主體重建尋求位置,并在體式上顯示出對現代長詩寫作的創新和豐富。”
胡:著名詩評家陳超這些年一直關注我的長詩創作,給了我直接的鼓勵。
柳:北京大學謝冕、清華大學藍棣之、中國人民大學程光煒、首都師大吳思敬,也在《文藝報》《詩刊》《中國文學研究》及學報載文,關注評說你的長詩創作,詩界把它稱為之為“后政治抒情詩”代表性文本。
胡:有的稱之為“新政治抒情詩”或“第三代政治抒情詩”。你可以看看我以后者命名的網站,我的關于長詩創作的想法都在里面。
柳:在我們談話的開頭,你提到寫詩對你有抵抗生活壓力功效,深入一點說,成為一個詩人對我們的人生是否有另一深層的意義?
胡:詩人應該是正直和善良的人。我對自己的評價是“為人相對正直,從政大體清廉,心地絕對善良”,因為我負責一個地方,每個地方都有它不好的行為被文化,當你不能革命性地改變它時,只能一邊適應一邊改變。有時難免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但是自己又不能被文化,詩歌恰恰使我拉開距離,不斷提醒我什么是真的善的美的,避免價值判斷變形。
柳:這就是如布羅茨基所說的,在世俗生活中,詩人承擔著某種衡量、檢查、質疑的作用。
胡:有時候,我的詩人身份確實幫助我不斷修正自己的價值判斷。在我的狀態里面,作為一個詩人,我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但是為了老百姓,五升米我也“折腰”。例如,上面共青團來個管希望工程的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不管他人怎么樣,一想到幾百多孩子可以在寬敞明亮的教室上課,就“折腰”了。但是這樣的“折腰”多了,難免對自己的人格造成損傷,而詩歌不時地對這種損傷進行修補,他幫助自己不斷矯正價值判斷。
柳:所以,詩歌對我們都很重要。很高興我們在一起談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