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中行走（三首）

林柏松

在風中行走（三首）

林柏松

堅守

酷寒炸裂我被冰雪的雷霆擊倒并踐踏

疼痛的根須鋼釘一樣釘入我的雙足

我在衛護一種尊嚴時讓軍人的血肉蒙難

我得為一雙殘腿的哭泣聲簽字

從此我必須堅守在我死去的地點

椎心入骨像揉進傷口的鹽粒

從足尖一直爬到太陽穴里

我想極力忘掉痛苦的撕扯

疼痛卻攙扶著絕望一步步逼近

墻角的夜蟲用高音喊著孤獨

寂寞如彈力內衣把我越裹越緊

那些夜聲滴落在我的身上

落聲越輕我越覺得它在使勁地敲打

遲早要被死亡瓜分的我

終于和死亡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

傷口猶如一個個彈坑在我身上行走

我竟然學會了在沉靜中安放自己

虛無是我每天呼吸的空氣

理想主義的清晨被陽光送進客廳

我必須更加隱秘地活著

讓門外的人忽略我的叫聲

有時也把微笑當做武器

或者讓它成為我的掩體

時間是只流浪的鞋子

我把我的鞋子丟在了門外

遺忘被我從記憶中拯救出來

讓想象力停靠在一張舊式沙發上

不分晝夜我除了翻閱足不出戶的日子

便與一些疼痛的詞語較勁

我拼盡余力寫出最后一聲吶喊

想聽到聲音怎樣死在聲音里

漂泊日記

站在冬的肩頭在他鄉

深情地望著凍僵的北方

思路如同一條直線

這是我的精心設計簡單而明了

那里有我愛情流失的故土

讓我預支了整個來生

激情只需短短一瞥就會燃燒

站立的總是有個性的石頭

音樂是收割不完的風

我的住處正播放一首流行歌曲

生命裹著平鋪直敘的日子

流入時光的血脈里

正是在病痛敲門之時

我從家鄉出發想積累些財富

來安置我的晚年

而我的兄弟姐妹從此便全部

失散包括一路丟失的友情

當我到達他鄉

我的頭上已是千年的雪

我是我自己的骨肉與灰塵

大地上找不到親人的呼吸

飄落的雪花正在斷橋一邊枯萎

我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朦朧

為了探尋咫尺天涯的深度

我帶血的手指無數次劃過天空

由南到北天空沒有鳥

那張風餐露宿的郵票

去而不返不知已有多少年

被往事寄回的自己

讓一句陌生的問候感動終生

北風抓起我的頭發

腳下凌亂的鞋子先我而去

面對一堆破瓷抱頭相認的情景

我想扶著自己的骨頭回家

山也茫茫水也茫茫

過路的人被挽留在秋天的淚光里

在最后一抹血色中

我的影子像樹枝一樣伸向孩子心頭

北方的河流源自一片雪域

擋住無數情人的去路

大地已從根部一點點腐爛

雪的糧倉也無法高舉過頂

我深知我已不屬于北方

因為我患的是內傷而雪

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心室解凍

我曾以命相許為北方扶起

最后一片陽光

可我的黑暗又能點亮誰？

陽光下的吻是一只驚弓之鳥

我強迫受傷的手不停地擰動

把難安的心塞入肋間

生活的敬意還在

一株野草在遠處昂著頭

追逐一生還是站在老地方

我想起自己草一般的經歷

沙漠的形狀裝飾著我的臉

真正的故鄉是我長眠的地方

這離今天已經不遠

孤獨的漂泊是生命的欠單

用一生打撈另一生

我和我自己執手無淚

我走過的地方天空更遠了

比故鄉還大的凋零接近滄桑

但我仍然不敢說

北方就是我流離顛沛后的墳塋

我從來就是我自己

而且我知道

只有我住進地下的木制小屋時

自己才能追上自己

但我在我自己之外

我的行為在欲望之外

我注定把自己托付給遠行的風

歸家的人在這一年逝去很多

而我總是遲到

歷史和葉子一模一樣

被秋天看著一次次死于天空

我發現自己真的老了

人類也老了

擔雪填井的人心

被風干在某個冬天

我是流浪饑渴的土地

我是亙古不變的土地

當我跋涉進頭暈目眩的夏日子夜時

我便擰開一溪涼意汩汩灌溉疲憊

在一縷晨曦到來之前

我便用自己的一滴血嘲笑黑暗

回家存在而難以企及

不生不滅而又無家可歸

看似一面非常公正的鏡子

它總是虛構人生的結局

我只想把一種情緒寫成日記

從心臟里拽出來

或一刀刀把自己割得只剩骨頭

讓風悄悄傳遞那些常被忽略的故事

典當或贖回我會在無字碑上

刻下漂泊者的名字

以此慰藉我無法分辨的后代

并告訴他們

在骨與肉被刀刃兩面追趕的時候

睜開眼睛就淪為現實

閉上眼睛便與黑暗同謀

可我仍然忍痛要堅持的

已不是我自己的幸福與追求

在不知該活著還是死去時

我從不幻想著屈服于別人的設計

當生命一動不動地擱淺時

我仍要發出一聲血腥的吶喊

在人類喚醒饑餓的天空時

我代替了人類

并高過風俗與傳說

在風中行走

在風中行走是我一生的愛情

于人群的盡頭看見世紀的門檻

我卻無法長驅直入

必須借助風的手臂

以我肉體最后的錨抓牢那道門環

風把世界刮得越來越模糊

一路景象被一一涂改

世界正在拔起它的根

我彎下身子便聞到歲月的味道

按部就班的城市和我們不同

總是睜著眼睛睡覺

當風翻遍它的角角落落后

一些真實而被遮蔽的物質

又重新爬起

我孤單得像個孤兒

風中只剩下我自己的影子

鳥和植物的語言背井離鄉

只有暗夜收養許多受傷的靈魂

我理想的最初起點已被夷為廢墟

如今被歲月打發被貧窮打發

我不得不放棄許多興趣和愛好

為能到達一個比水質更安寧的地方

我只能繞過土地的一些章節

在莊稼的血滴中脫穎而出

風忠實于一個角度的力量

并握著隱秘的利器

它能把一個人打掃得干干凈凈

能把一個世界打掃得干干凈凈

我是風的忠實的孩子

風進入我渾濁的大腦

智慧被驚醒事物的頭緒漸漸清晰

我看見死的寂靜中堆滿活生生的尸體

是風把我塑造成最后一個

在荒原里既能奔跑又能吶喊的人

黑夜是我的背景

音樂是我的馬匹

大風吹來的時候靈魂動蕩

多少面孔爭先浮現又急忙隱藏

我不抱怨這些軟弱的靈魂

只擔心大風會把我們的孩子吹散

在大地上失去的會在星空里找到他

也許所有的夢都通向死亡

所有的死亡都新鮮得像陽光

夜晚的風如一件黑色披風

緊緊地裹住我我無法收住腳步

毀滅不是一瞬間的事情

它像病毒向人體蔓延它的猶豫不決

一位衰老的藝人用凄厲的鑼聲敲碎了黃昏

而我像一只不改初衷的螞蟻

終生都在爬一座骷髏的大山

天上的星光落在我的肩上

我的白發飄進深深的夜空

為趕往另一個營地我駕著長風

比那些馬匹更像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