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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心·頭發(上)

2011-08-15 00:42:44北京李潔非
名作欣賞 2011年28期

/[北京]李潔非

作 者: 李潔非,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著有文學理論及文學批評集《告別古典主義》《小說學引論》《城市像框》,散文隨筆集《袖手清談》《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翻了一半的書》《不入流者說》《豆腐滋味》《李潔非散文》《書內與書外》《書窗如夢》,中篇小說集《循環游戲》等。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①

這支題為“潼關懷古”的《山坡羊》,乃元人張養浩所作。天歷二年(1329),“關中大旱,饑民相食,特拜陜西行臺中丞。既聞命,即散其家之所有與鄉里貧乏者,登車就道,遇餓者則賑之,死者則葬之”②。想來,此曲或即張養浩途經潼關,感念交集而就。到任后,他未嘗家居,止宿公署,晝出賑饑,晚歸祈禱,“終日無少怠。每一念至,即撫膺痛哭”③。積勞過度加上無盡憂傷,這六旬老者終致不起,短短四個月殉職于任上。就此言,《潼關懷古》或是張養浩一生所作散曲的絕筆。其間,“宮闕萬間都做了土”,書盡歷史之可悲與不公;緊跟其后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涌自肺腑,撕帛裂云,一吐為千古嘆。

但恐怕張養浩亦不能料,時隔三百年,這令他感慨萬千的潼關,將再次如火如荼演繹“興亡”一幕。崇禎十六年(1643)十月初六,“李自成陷潼關,督師尚書孫傳庭死之”④。西安門戶為之洞開,僅六天,西安告破。翌年正月初一亦即甲申年(1644)元旦,李自成建大順國,次日發兵,出潼關進軍北京。四個月后,從原路敗回,再過潼關。當年十二月下旬至翌年(1645)一月中旬,順清兩國集結大軍在潼關決戰。一月十二日潼關陷落,李自成率部從西安南逃,從此流竄。

一年多內,潼關迭面世變。四過潼關,李自成兩番得意,兩度失意,潼關都是見證者。他先以“寇”入、以“帝”出,數月后相反,以“帝”入而以“寇”離。在他,此可謂成王敗寇、一線之間。但三百年前,為救濟饑民而來的張養浩,置身歷盡興亡的潼關,心中只想到三個字:百姓苦。

一部二十五史,所述無非興亡。然而,這字眼之于庶民卻可以說沒什么關系。興也好,亡也罷,舊符換新桃,無非你方唱罷我登場。那些憂君之傷、亡國之痛,寫滿史冊,其實都是士夫臣子的情懷,與真正的庶民多半無關。問題在于,修史的能力及權力,握于后者之手,庶民何感何想,后人其實概無所知。而這往往成為盲點,使人不知不覺中以為正史、野史的主題和感情,能夠反映時世、代表民心。

那是沒有的事。真實的時世、民心怎樣?崇禎末,北京流傳民諺:“只圖今日,不過明朝。”一語雙關。又說:“韃子、流賊到門,我即開城請進。”⑤對于明亡,不悲痛,不眷戀,一言以蔽之,痛癢無關。這朝廷、這國家,不以人民愿望而建,亦不曾就任何事情聽取人民意見,人民沒有認同感,亡與不亡,干我何事?所以趙士錦才目睹了北京居民如下表現:三月十九日晨,北京全城告破,“至午后,百姓粘‘順民’二字于帽上,往來奔走如故”⑥。城破前,北京人確實感到恐慌,因為他們不知道是否會大禍臨頭,等到傳來消息“好了好了,不殺人了”,馬上恢復平靜。“奔走如故”幾個字,盡現民眾的無動于衷;占領軍要求帽上粘“順民”二字,無非一是表示順服,二來寓有“大順子民”之意,對此,大家也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一代王朝轟然倒地,這場巨變,我們在將近四百年后說起,每每還有驚天動地之感,可當時京城民間,竟如此平淡或冷淡,簡直像什么也沒發生。

無獨有偶,清末民初鼎革,人民又有類似表情。當時的啟蒙者倍感痛心,嘆為“麻木”,從中抽取出國民性。這固然不錯,然而想一想兩千多年代代興亡,從來是權力者游戲,無論怎樣,百姓所得不過是個“苦”字,那么,怎能不“麻木”,又為何不“麻木”?作為經歷甲申之變的人,計六奇把明朝崩解原因歸于“各自為心”⑦。這個總結,或者更在點子上。大家心腹不一,成王敗寇是你們之間的事,小民操什么心!

不但不操心,在北方,朝廷崩解之后的亂世,還被當做短暫的機會加以利用。

雖然同樣壓榨嚴重,但因土地瘠薄,氣候較差,物產不足,北方百姓生存普遍比南方更難。這也就是為什么暴亂會在北方發展壯大。在中國,加入暴民行列,幾乎都是走投無路、萬不得已,但凡尚存一點余地,就不致有此決斷。換言之,李自成百萬之眾,僅為最不堪生活的一小部分赤貧之民,這以外,介于一貧如洗與尚可掙扎、能忍與忍無可忍之間,人數更多。他們只需很小的理由,就會回避直接變身為“草寇”。骨子里中國民眾都不愿而且懼怕惹事,但這不表示心中不藏著不滿與怨恨。所謂“良民”,只產生于幸福、合理的社會;在嚴重不公平的社會中,本質上沒有“良民”。之所以很多人保持著“良民”表象,沒有一變而為“暴民”,不過是他們在忍氣吞聲與鋌而走險之間進行著換算,如果得不償失,大多數人就都選擇忍耐。顯而易見,忍耐雖苦,卻至少性命無虞。

不過,這以某種平衡未曾失去或被打破為前提,比如說統治秩序的存在。在太平社會中,絕大多數人有自覺遵守法度的意愿,他們認為,制度不僅對自己形成直接保障,即便其中某些限制,其實也是從反方向體現了自己的利益。相反在劣壞的社會,如果人們盡力不觸碰法度,通常不是出于擁戴和主動遵守,而是因為懼怕;一旦不必懼怕,法度便立刻顯出可笑和空洞的樣子,成為眾人亟欲突圍的對象。

甲申國變后就出現了這一幕。崇禎死亡消息傳開,一夜之間,京畿周遭立即“盜賊橫生”。闖軍占領北京的后期,軍紀失控,搶淫頻發,史家多有述載。但實際上,京城并非最亂的地域,真正亂得無法收拾的,是河北、山西、山東、河南四省的廣大鄉村。這些地方,一時成為真空,法度蕩然;無數介于一貧如洗與尚可掙扎、能忍與忍無可忍之間的民眾,有如掙開束縛,趁機大行劫掠。如果說北京城內大順軍隊將卒所為,尚屬有組織的報復,則廣邈鄉間的情形,完全是無組織的混亂。平時隱忍壓抑的鄉民,此時一無所忌,紛紛變身為不曾加入起義軍的自發亂民。可以說,在這一刻,沒有庶民為崇禎之死如喪考妣,相反,倒被證明根本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亂民劫掠的對象,主要不是本地富戶。后者一般蓄有家丁,莊園也筑有圍堡,足以抵擋無組織的自發亂民。同時,中國鄉村龐大嚴密的宗族關系,也發揮了令亂民“兔子不吃窩邊草”的作用。因此,受害者多是因戰亂而生的大量逃亡者。這些人中,有不少官吏、儒生和商人,甚至王族,想象中往往攜有浮財,是很好的洗劫對象——之所以說“想象中”,是因很多人倉皇而逃,實際已不名一文。

例如邊大綬。他最有名的事跡,是崇禎十五年在米脂縣令任上,毀李自成祖父、父親之墓,將骸骨“盡數伐掘”、“聚火燒化”。甲申時,他已回到河北任丘老家,與人“密謀欲興義師”。四月底,闖軍自北京潰退,一股部隊出現在任丘,將邊大綬捉住,五月初一啟程押往太原。在途凡七日,清兵追擊迫近,邊大綬乘隙逃出。后來他將這段經歷記為一文,題“虎口余生紀”⑧。后半部分,記從闖軍逃脫后,孤身還家,一路親睹親歷“土賊”遍地的情形:

遇二鄉民持梃,蓋搶營者,詢余何來。余詭云:“亦搜物者。”舍之而南。余北走不百步許,聞后面喊志,意追者至,停步伺之,則四五傖父(村夫),各執槍棒,圍余曰:“汝從賊來耶?”余應曰:“我逃難耳。”索財物,余曰:“赤身財與何藏!”盡上下與之,換破衣二件,僅蔽體。⑨

之后晝伏夜出,白天藏身廢棄窯洞,“月出甚高,余始敢出穴,不辨東西,視月所向,攀緣上下。經墟墓澗澤中,磷光螢焰,殊非人境”。沿途討飯果腹,“凡經由土寇之叢藪處,余已作乞丐形,無阻撓者”。二十天后,終于接近故鄉,在肅寧縣西柳村遇見一位親戚,這才換掉乞丐裝,并留宿。睡了一夜,“黎明,聞炮聲震天,乃土賊為亂,闔鄉戒嚴,傍午始息”。俟其回到家中,已五月二十九日,“計被執時,正滿一月”。

邊大綬所經歷的,在當時北方四省極為普遍。《明季南略》稱“遍地皆白棒手與官兵搶奪,實甚于賊”。所謂白棒手,是徒執一棍、到處行劫者。趙士錦四月十四日從東便門逃出北京,與人結伴南還。“至天津十里許,過一村,其居民遙望予同行輩有七十余騎,遂遠避高阜上。予等為言,予輩實南下者,非不良人也。”可見情形紛亂如麻,到處有強人出沒。這種亂象,過了黃河始有緩減,但整個長江以北,氣氛仍極緊張,各鄉由士紳出面組織民團,護村巡寨。這些民兵神經緊繃,常有過激反應,趙士錦寫道:“泰州城外,鄉兵防御甚嚴。舟至即刀棘相向,奸與良弗辨也。”同行者居然有兩人因此命喪黃泉,趙士錦本人腰部受重傷,強撐回到常熟家中,養傷百日始愈。

每當王朝終末,中國總有一段渙亂時光。其間,除嚴重的兵燹之厄,也有大量的民眾滋擾現象。為什么?并非中國的人性較別處為劣,實在是役抑既深且久,平時無任何管道與途徑,兩三百年才等來一點點放縱的機會。換言之,王朝解體,便是小民集中宣泄之時。眼下大明的倒掉,遺老孤臣心如刀絞,而在芻蕘之夫,卻唯覺興高采烈,因為秩序終于不在,天下終于大亂。這樣的時刻,可謂千年一夢,古今所共;直到現代,毛澤東《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糟得很’和‘好得很’”一節,所談仍是這樣的問題:“農民在鄉里造反,攪動了紳士們的酣夢。鄉里消息傳到城里來,城里的紳士立刻大嘩。我初到長沙時,會到各方面的人,聽到許多的街談巷議。從中層以上社會至國民黨右派,無不一言以蔽之曰:‘糟得很。’”他說:“你若是一個確定了革命觀點的人,而且是跑到鄉村里去看過一遍的,你必定覺到一種從來未有的痛快。”

然而,論證明王朝不得民心,并非本文的題旨。倘若那樣,此文幾乎可以說純屬多余,因為歷來在明末農民暴亂問題上,以此為題旨的文章早就不可勝數。

本文之作,首先與另一個問題有關,亦即我曾經講過的,明朝之亡,非以甲申年為準——當然,你愿意說它亡過兩次,亦無不可:甲申年三月十九日晨,崇禎自縊、北京城破,某種意義上,明朝崩潰了;但是,事后證明這是一次假死,五月初三,隨著朱由崧在南京監國,它又活了過來,以完整的國家體系,繼續統治國中最大一片區域,直到整整一年后;乙酉年五月二十二日,朱由崧作為俘虜被押回清軍占領下的南京,這象征著中國的統治權正式易手,之后在福建、廣東、云南以至緬甸,雖仍有明朝殘余政權存在,卻已是流亡政府,因此明朝之亡的合理界限,應為1645年六月。

本文之論,即從明王朝在北京、南京先后兩次解體引出,或許,每個明史愛好者都曾注意到它,并和筆者一樣深為困惑:這兩次解體所喚起的反應,不論在士大夫階層,還是民間,差異極其懸殊。本文所談著重于民間方面。

北京之崩,一般民眾的態度大致如前所述。從北京市民“奔走如故”到晉冀魯豫鄉村的“土賊”蜂起,都說明百姓即便不是興高采烈,至少也與己無關、漠然以對。這還不包括民眾如何對待所謂“賊寇”。雖然我讀過的史料,幾無例外都對闖軍采取謾罵、詆毀,其中很多作者的學問、人品,筆者頗存敬意,但他們亦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即“賊寇”們在許多地方為民間所歡迎與追隨。雖然很多知識分子的著述避談這種情形,卻仍有蹤跡可察。在此,舉個比較生動的例子。闖軍節節勝利的甲申年三月,路振飛致信張國維:

承問敝鄉事,言之憤郁。敝鄉愚民疾視長上,編歌捏謠,佇望賊來,若謂其實行假仁假義也者。三月九日,偽官孫某到,誘士民飏去,溫言撫諭,共信為真。士民但求賒死,不顧孔孟道義,不顧祖宗德澤,并不顧一身節義,相率迎賊。

他所謂“敝鄉”,是河北曲周縣。從所述中,我們見該地人民盼闖軍之切,從“編歌捏謠,佇望賊來”,到“相率迎賊”,宛然如繪。相反的,亦能想見明王朝怎樣盡失民心。言及此,路振飛用了“憤郁”一詞,既生氣又郁悶,有羞于提及之感。在他看來,一是因為民“愚”,二是闖軍“實行假仁假義”。然而,如果假仁假義都能博民歡心,豈不說明朝廷連假仁假義也沒有么?

曲周民眾的表現,在北方應該很有代表性。我迄今所閱史料,未見北方諸省民眾主動抵抗闖軍的記錄。無論《保定城守紀略》還是《榆林城守紀略》,都沒有民眾的身影。《守汴日志》中有,但要么為官府脅迫:“二十五日丙寅,下令民間有男子一人不上城者斬。”要么以利誘之:“臨時雇募壯丁,每次人給錢百文、餅四個。百姓蜂擁愿雇,雖日用數十人,不缺。”此番開封圍困,自崇禎十四年二月十二日起,至九月十八日止,“城中白骨山積,斷發滿地。路絕行人”,最后靠掘黃河解圍。

以上是北方的情形。然而,到了南方,或者說長江中下游一帶,卻有明顯區別。

《甲申朝事小記》有篇《桐城事紀》,敘述從崇禎八年到弘光元年這十年間,安徽桐城及其左近一些戰亂的經過。到這一帶橫虐的,是張獻忠。他從河南殺至淮北的鳳、泗,之后繼續南下。然而,一開始就不順利。以往在北方,“所至皆用土著為響導,以故道路曲折,及虛實堅瑕,莫不盡知之,由此勢如破竹”。這一貫的經驗,在桐城一帶居然不靈,當地百姓“無與賊通,城以故獲全”。張獻忠攻城不下,在城外劫掠一番,引兵西去。西山有位老太太,大概很能干,有些婦女事先齊集她家暫避。漸漸,“流賊”消息迫近,“諸婦女皆懼,啼泣不知所為”:

嫗曰:“以吾一人死,而易若等速走,毋啼泣為也!” 因扶杖出,曰“:旦日當于某地覓我。”嫗遂至路口。賊尋至,曰:“嫗亦知此間有馬牛女子乎?”嫗曰“:知之。”賊曰“:導我往,不然,且殺。”嫗乃前行,群賊隨之。嫗故紆回,引賊他往。凡數里,不前。賊趣之,嫗罵曰:“死賊!吾響者誑若,此間荒僻,非有馬牛女子也。”賊怒,拔刀刺嫗而去。當嫗之誘賊去也,嫗家婦女盡奔入深谷林薄,皆免。轉日,人們按老太太預先所說地點,果然找到她,初尚能言語,抬到家,就死了。在龍山,居民拆毀河橋,以阻農民軍。張部捉得一男子,命其修橋,說:“修好免死。”男子回答:“我倒能活命,可大家卻活不成了。”拒絕,被殺。在潛山,官軍與張獻忠大戰,曠日持久,“軍中食盡”,派人到集市上求援:

“官兵圍賊,賊且敗矣。軍中不暇作食,縣人當速濟之。”于是人家各炊熟米麥數百余車,募壯士強弓勁弩護入軍中。軍中既得飽食,而縣人夜持火炬,鳴金鼓,出西門,取山徑噪而前。賊疑救兵且至,遂解圍去。

張獻忠在皖鄂之間東游西蕩,來了走,走了又來,折騰七八年,始終得不到民眾支持。上面幾個故事,民眾對張獻忠是排拒的,斗智斗勇,對官軍卻搞“支前”活動,還用“麻雀戰”騷擾張獻忠——較諸李自成在北方所得民眾的對待,真可謂天懸地殊。

南北民眾立場形同冰炭,什么原因?不妨思考一番,我們俟后討論。作為背景材料,這里先交代一下:桐城居深山,方百余里,在明清兩代有“文獻名邦”之稱。明季左光斗、方以智、光時亨,清初張廷玉(《明史》總裁)、戴名世(著名文字獄“南山集案”事主)等名臣碩學,俱出該地;康、雍、乾間,桐城更以“三祖”方苞、劉大魁、姚鼐,被尊一代文藪。

是否意味著,南方民眾擁護與愛戴朝廷呢?非也。朝政陋劣、官奸吏滑、師如虎狼,這些都是不分南北的。王朝種種弊窳,北方有的,南方一點也不少。如果北方民眾滿懷厭憎,南方民眾也沒任何理由感到喜歡。東南賦稅之重,我們另有論說,這里且從另外一方面了解南方民眾的苦痛。

我們借桐城一支官軍,略覘其情,其為羅九武所部。由它的表現,我們可以知道所謂官軍在殘虐居民上,是怎樣不讓“流賊”。戊寅年(1638)十月,張獻忠再圍桐城,城內守軍即羅九武部。到十二月,城中食匱,“多餓死,或割死人肉以為食”。縱當此時,城內官軍仍不中斷“入人家劫掠”,“十百為群,橫縣中”。這時,典史張士節出面召集“少年數百”,說:“賊亂于外,兵亂于內,一縣中如困湯火。今吾與若等潰圍力戰,或以是激勵三軍之士,而少紓賊禍。”他要率這幾百青年,組成敢死隊,出城殺敵,冀能以此激勵官軍士氣,轉變“賊亂于外,兵亂于內”的態勢。“少年皆從之,于是歃血祭纛,每夜出襲賊,斷賊頭,奪其馬牛及其糧食”,頗為成功。不料,戰罷回城“,皖兵輒要劫之于路,而謂所殺者皆官兵,于是少年皆逃散,不敢復殺賊”。后來,張獻忠又引兵他去,桐城因解圍,而這居然被羅九武引為己功,“自以城守功高,驕悍不可法度治,時時劫掠居民”。人民不堪,訴于地方官張亮。張亮是正派人,是非分明,“右民而左兵”,于是“兵皆怨,相謀作亂”。桐城的燈會很有傳統,癸未年(1643)元宵節,羅九武假裝好意,以“逆賊遠遁”“、以示休息”,提議準許民眾放燈“,固請之”,縣官也就同意了。“居數日,軍民皆送燈公堂,兵忽亂,驅民盡擊之。”顯然這是策劃好的惡作劇,向縣官當面示威,以報復后者膽敢向著百姓。這樣,“桐人苦兵之擾也,紛紛渡江而南,張亮恐邑空虛難守,禁之不能止”。羅九武并不因此稍斂,“自謂城守功高,桐之子女玉帛相隨入兩營者,不可勝計”。福王立于南京后,羅九武升了官,“乘中外危疑,益肆剽掠無忌”。乙酉年(1645)四月,左良玉東犯“,安慶戒嚴,羅九武等乘間遂掠倉庫”;四月八日夜,羅九武在桐城“命其兵作亂,大掠三日乃止。十七日,分兵入西鄉焚掠。又數日,分兵入東鄉、南鄉、北鄉焚掠。少婦幼女男子,被擄者凡五六千人,相號于道”。直到清兵打下桐城,此害方除“:散其所部兵。凡所掠子女,俱令釋去。”“斬九武等于市。”

說起來,明季動亂,最大受益者便是挾武自重的軍人。他們由人民所納賦稅供養,所為卻未必是護衛人民,相反往往借亂滋事,剝奪搶拿,無所不至。所以很多稗史中,記述者都慨嘆兵賊等同。

李自成進軍北京引發的大潰退,四月間達到高潮。其中最具震動性的,是總兵高杰南逃。之所以震動極大,有兩個原因:第一,這支軍隊規模龐大,據說達四十萬之眾,且作風剽悍,破壞性非尋常可比;第二,高杰部逃至南方后,意欲占據揚州,由此以及一些陰差陽錯的緣故,導致軍民激烈沖突,釀成嚴重流血事件。

因時局極亂,高杰軍抵南方的具體時間,諸史不甚了了,唯《爝火錄》明確記為四月初六:

初六日癸亥……總兵高杰,率其部下李成棟、楊繩武等十三總兵、四十萬眾渡河,大掠晉中,鼓行南下,邳、泗之間驚曰:“高兵至矣!”居人奪魄。潁守將張上儀發巨炮遮擊之,始卻。隨后行止未詳,據《國榷》,四月二十七日馬士英為扶立福王,“征總兵黃得功、劉良佐、高杰等聯舟南下”,則高杰當于此時軍次揚州附近。五月九日,朱由崧在南京以監國身份入居大內,第二天,高杰即動手取揚州:

總兵高杰兵欲入揚州,士民不納,遂恣攻掠,城外廬舍俱空,江南北大震。

高杰橫暴,固因本人及所部起自草莽,漫無軍紀,然而也明顯與定策、迎立過程中朱由崧的借重有關,劉宗周《再陳謝悃疏》就直言不諱:“陛下又挾鎮臣以為藩,寧負百姓,而不敢失諸鎮之心。”皇上既有此心態,高杰等自然感到無論如何,都不在話下。

高杰欲取揚州,與抗敵無關,與剿寇無關,跟任何軍事原因通通無關,而與兩點有關:一、安頓家小。對此,高杰本意是過江,而非占據揚州:“總兵高杰大掠江北,聲言欲送家眷安頓江南,約劉澤清刻日渡江。”朝廷聞訊,“勉以大義,而江南輦轂重地,不便安插家口”。于是轉以揚州為目標,“以繁富爭之”。二、軍閥間負氣。此由著名的“設四藩”而起,五月十三日,史可法上《議設四藩疏》,提出“其一淮徐,其一揚滁,其一鳳泗,其一廬六”的規劃,但幾天后,十七日史可法又上《四不可無疏》,“四藩”規劃變了,變成“淮海”(劉澤清)、“徐泗”(高杰)、“鳳壽”(劉良佐)、“滁和”(黃得功),原方案內的揚州消失,變成“督師應屯駐揚州,居中遣調。這個變動的秘密在于,五月十三日規劃里“黃得功分地揚州”,高杰、劉澤清都不滿,內訌一觸即發,“時得功兵至天長,高、劉整師應敵”,此外還有李棲鳳、張文昌兩支部隊,也摩拳擦掌。職是之故,揚州被從“四藩”范圍抹掉,改為史可法的督師駐地。

“揚州居天下膏腴”,“子女瑰寶累萬萬”,繁華程度,當世罕匹,這僅格局上即可看出。它很特別地有新、舊兩城。新城之辟,純因商貿、娛樂業極盛,規模巨大,舊城容不下,猶如市場經濟高速發展后今天許多大城市所創建的各種新區。《甲申朝事小記》稱新城為“肆賣區”,亦即以經營為主的非居住性質的專門商業區。這種只為商業而形成的城區,不像古代城市一般兼具軍事功能,城防設施應該較弱抑或未設防。所以高杰兵至,才能夠暢通無礙地大行搶掠,“廬舍焚掠殆盡”。起初揚州人“厚犒之”,希能令彼退兵,但“不去”,由此揚人關閉市場、退入舊城、登城死守。高杰兵于是被激怒,暴行滔天,有說其“得城內百姓則殺之,若居城外者,截其右手,殺人甚眾”,有說“殺人則積尸盈野,淫污則辱及幼女”。五月二十二日,發生最嚴重的事態,進士、新授兵部職方司主事鄭元勛出城至高杰軍營充當調解,返回時,被守城民眾疑為高杰奸細,“猝碎其首,臠割之殆盡”,“僅存遺骨數寸”。二十六日,已至揚州的史可法與高杰達成協議,“將杰兵移駐瓜州”(瓜洲,今揚州邗江區,時轄于江都縣),事件遂以此解決。

以上簡述其經過,實際上,事件內容頗為復雜。

第一,高杰欲入揚州,出于個人小算盤不假,但名正言順、手續完備——是“奉旨”而來。五月二十三日他在給朝廷的奏疏中稱:“奉旨分防揚、儀,人人登陴罷市,撫道(地方官)不出。”此亦獲證于史可法:“鎮臣高杰之兵奉旨駐揚,揚人堅不肯納。”我們前面曾說,五月十三日提出了“四藩”方案,五月十七日又加以修正,最終決定史可法開府揚州;現在看來,這當中似乎還有一次調整,即曾決定將揚州撥與高杰為駐地。如此,則高杰欲入揚州非但不是徇私擅行,倒屬于執行命令和公務。自高杰方面言,阻其入城,類同叛亂;予以攻打,師出有名。

第二,關于高杰部在揚州的焚殺,據史可法就鄭元勛被害所上之《悍民慘殺鄉紳疏》云:“初到之時不無騷擾”,系其先頭部隊所為,高杰本人時尚未至,“及鎮臣既至,取犯兵而斬以徇,日不下十數人”,整治頗嚴。此亦證于《甲申朝事小記》鄭元勛傳“:入杰營,曉以大義,且責其剽掠狀。杰為心折,好慰元勛曰:‘前事特副將楊成為之耳。’出禁令退舍(退還民居),且誅楊成。”鄭元勛返回城里之為亂民所殺,即因其轉告高杰話語時,人們將“誅楊成”誤為“誅揚城”,一時激憤而嘩。

第三,此事與羅九武之在桐城有所不同。高杰部犯有眾多暴行無疑,而揚州民眾亦非單純受害者。萬元吉從南京前往揚州路上,“兵民構禍,寸步皆阻。揚州民尤甚”,“兵與民相殺,民又與兵相殺”。史可法也提到,揚州百姓“日于河邊草際取零兵而殺之,因是結釁愈深,竟不可解”。

第四,鄭元勛被害,凸顯事件中民眾并非“絕對無辜”。鄭氏乃徽州歙縣人,客居揚州,急公好義,勇于擔當。他因與高杰曾有一面之交,此時挺身而出:“事急矣!吾不惜此身以排鄉人之難。”而單騎造杰。其時,情實不可測,家僮阻之,鄭氏叱而堅往。至則果然說動高杰,高杰“斂兵五里外”,表示:揚州四周還有很多其他部隊(“七大將士”),均因缺餉而挨餓,“豈獨蒙惡聲乎?遣騎詢之,果吾兵,當盡誅以謝。他人非吾責也”。保證管好自己部下。鄭元勛拿到高杰的保證書,“急走城上,集公府訟言之。或扣馬止之,勿聽”。人們先入為主,認定他是高杰同黨,根本不聽他說些什么,“露刃圍之數重,頃刻刃起,遂及于難”。事后,揚人亦悔鄭氏之冤,而將其神化:“自后,揚人常夜見公于城上,峨冠緋袍,指揮而過,若天神然。”

第五,高杰部先前在淮北的劣跡,經傳聞而放大,揚州民眾多少有耳食之嫌。彼此尚未謀面,成見已鑄,勢不兩立。例如,五月初七揚州士紳王傅龍奏道:“東省(山東)附逆,河北悉為賊有,淮、揚人自為守。不意賊警未至,而高兵先亂。自杰渡河掠徐,至泗、至揚,四廂之民,何啻百萬,殺人則積尸盈野,淫污則辱及幼女。”這里面有事實,但未必盡屬事實。所以,史可法關于揚州沖突總結了三條:“揚人惟利兵去,各兵惟愿駐揚,而好事者遂造為不根之言。”揚州人堅決不肯駐軍,各軍偏偏又都愿駐于揚州——針尖麥芒,遂成膠著,而各種恐怖傳聞則在當中起著催化發酵作用。

這一事件,粗看是非分明(官軍荼毒民眾),細看又有些含混。暴行僅出于高杰手下一部分將士,而其統帥可能并不知情,有些暴行可能來自其他部隊但賬卻都算在高杰部的頭上,民眾也有暴力表現且反應過激、拒絕調解,同時從高杰乃“奉旨”駐防角度言,揚人所為反而“不合法”。然而,是非在此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揚州沖突表明,人民對朝廷不信任、拒絕和抵制。實際上,這就是一次民間自發抵制朝廷的事件。

揚州人民明明知道高杰入揚州系有旨意,是朝廷正式決定,這一點,高杰本人應曾向城內明示,首輔史可法也一再加以證實。由此可見,民眾所拒絕的不單是高杰,實際矛頭最終針對朝廷。朝廷派高杰駐軍,冠冕堂皇的說法當然是抵御虜寇、守護揚城,而民眾的堅拒,無異乎否認這種可能性,無異乎公開指出朝廷及其軍隊根本不會保護民眾。他們寧愿相信和依靠自己,自行擔負守衛任務,也不愿引狼入室、開門揖盜——在他們眼里,如今朝廷之于虜寇實無分別。朝廷派去調查的兵部員外郎萬元吉發回報告,稱:

揚州、臨淮、六合,所在兵民相角。兵素少紀律,民更近乖張。一城之隔,民以兵為賊,兵以民為叛,環攻弗釋。

他的描述比較客觀,雙方各有責任。在軍隊一方“,素少紀律”是事實,是事態導火索;在民眾一方,明明有圣旨卻拒不奉照,亦屬“乖張”。“一城之隔”四字,特別生動地揭示了彼此認識上的睽隔:城墻之內,“民以兵為賊”;城墻以外“,兵以民為叛”。中間只一道墻,立場竟如隔天淵,根本無解(“弗釋”)。關于兵民敵對情緒,萬元吉在另一奏疏中,分析荊襄(左良玉防地)、江北(“四鎮”防地)兩地前景時,指出:

兩處兵民積怒深怨,民必爭迎賊以報兵,兵更退疑民而進畏賊,恐將士之在上游者卻而趨下,在北岸者急而渡南,金陵武備單弱,何以當此。

一年后,當左良玉起事時,這兩點幾乎全被言中。

“一墻之隔”而其心各異的情形,表現為兵民嫌怨,內里則是民間社會與朝廷已經脫節。不難認定,揚州沖突實質在民眾對朝廷信任全失,乃至欲與現政權相切割,而萌發出類乎于自治的意識。

南方民眾的離心離德,揚州沖突是一次集中表現,小于此規模的,尚有許多事例。

我們且據文秉《甲乙事案》,以甲申國變至弘光被執為時間段,從中摘錄一些例子。

甲申四月二十八日,鳳陽總督馬士英部“將莊朝陽行劫單縣,為民所殺”。五月十一日,馬士英標兵在淮安西門外焚劫,當地“義師”(民眾自發武裝)逮其三十多人。同日,蘇州士民焚掠在北降臣項煜、湯有慶、錢位坤、宋學顯等四家,常熟焚掠時敏家,海鹽焚掠陳之遴家。六月初十,廣昌伯、四鎮之一劉良佐,報告朝廷:“臣開鎮臨淮,士民張羽民等不服。”臨淮民眾則反訴:“叛鎮環攻,生靈涂炭。”情形與揚州一樣,唯事態較小。八月中旬,浙江東陽民變,波及義烏、湯溪等地;起因系官府不公,至“哄然沸亂”,浙江巡撫左光先派兵鎮壓,“諸民各保鄉寨拒敵”。八月下旬,蕪湖民搶稅銀,主事陳道暉上奏:“抄關稅銀,被賊入署掠盡。”乙酉年二月,浙江巡按“縱奴強掠市錢,民為罷市”。此人曾當馬士英問“餉從何出”時,答以“搜刮可辦”,至此踐其所言,致杭州罷市。四月,貴州籍明軍在徽州“肆行劫掠”,“土人汪爵率眾御之,殺其首惡數人”,朝廷“命擒爵抵罪”。五月十二日,弘光皇帝、馬士英、阮大鋮先后逃離南京后,“百姓亂,擁入內宮,搶掠御用物件,遺落街衢”;又,“百姓千余人”擒輔臣王鐸,“群毆之”,“須發皆盡”;將馬士英與其子宅邸“焚毀一空”“,次掠阮大鋮、楊維垣家。五月二十五日,朱由崧押回南京,“帝坐小轎入城”,“夾路百姓唾罵”,“有投瓦礫者”,不得民心至此。

他著亦各有記載。如《爝火錄》卷二記,甲申年五月,“蘇州楓橋一帶,米牙斛腳千群,推官倪長玕部署之,練充鄉兵,防守滸墅,馴其驕悍,消叢聚”。米牙,即米行;斛腳,乃米行腳夫,在最底層,跡近所謂“流氓無產者”,且群體特征突出,極易“叢聚”。至今蘇州倪家弄口猛將堂東墻,存有《奉憲禁斛腳多勒陋弊碑記》,康熙三十一年(1692)八月立,文字多剝蝕,然自碑名中“多勒陋弊”四字,可略知其意而領略“斛腳”之“驕悍”。倪長玕用組成鄉兵的辦法,來消除為亂的潛質。不久倪長玕他任,接替者另搞一套,致“斛腳”們“遂相聚思亂,民皆逃徙,勢甚岌岌”,上級只好仍讓倪長玕管事,后者“曉以大義散解之,一境始安”。又如《平寇志》記,乙酉年二月,福建汀州民變,由渾名“閻王豬婆”的人領頭,“盤踞蕪子湖,劫掠橫行”。巡撫張肯堂派寧化知縣于華玉招撫,“既往,賊橫,幾不免”。不過,于華玉仍設法予以說服,帶著幾百人回來。張肯堂將其改編,“命華玉率之勤王”,但走到浙東就“各散去”。

考諸以上,我們發現南北民心應無不同。說起來,南北百姓,皆苦,各有所苦。曩者多以為南方自然條件好,物產豐盈,日子較北方好過。客觀而言,確有此差別。然而卻有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北方貧瘠,生存倍艱,不過要看到,北方民眾的經濟負擔同時也較南方輕很多。黃宗羲說“今天下之財賦出于江南”,因為意在強調,不免稍微有點過甚其詞。但明朝雖不至于“天下財賦”盡出東南,說其泰半落于這一地域的人民肩上,則肯定是不錯的。那條大運河為何是明朝生命線?即因賴此東南錢糧才源源北上,為北方輸血。如將北京比為明朝心臟,大運河便是使它維持搏動的血管。自朱棣遷都北京以來,大運河從東南瘋狂吸血兩百余年,每位東南百姓一年勞作的果實,“解運至于京師者十有九”。東南人民除了貢獻糧食、鹽、棉花、絲織和庫銀,甚至要從收到運一條龍負責到底。例如貫穿整個明朝、蘇松常嘉湖五府承擔的“白糧”,不僅“全征本色”,且“民收民解”,費用驚人,沿途要受各關津閘壩官吏的勒索,支付纖夫費用,支付特殊情況下的臨時轉運、賃屋等費,經常遭到各地流氓地頭蛇劫奪與敲詐,趕上惡劣氣候也會造成額外損失……不一而足。最終加以核算,我們來看一位學者的研究:

史稱萬歷年間吳江縣“大率費米六石有余,始完正米一石”。崇禎年間的官方報告,亦指出每船自起解至制銷需“費至一千五百兩”,平均每石費用為三兩,按當時法定的一般糧價折算約為六石左右。如果再把解戶因途中漂損而賠納的部分計算在內,總的費用就更加浩大了。例如萬歷年間松江府有一位名叫宋憲的解戶,因糧解“半遭沉溺,半為歇家侵漁”,一船之使費竟“負官稅幾二千金”,亦即共虧欠二千兩,平均每石耗費高達四兩,約折算為八石左右。

可見南方條件雖較北方為佳,而若將沉重負擔考慮在內,一般人民的景況也并不寬裕。

對明末北方多處爆發農民起義,史家往往提及極端化年景。如:“歲儉,無所得食,遂群聚為寇。”“崇禎二年,秦大旱,粟騰貴。”“草根木皮盡,人相食。”北方自然條件差,較易遭遇極端化年景,南方一般較少。不過戰亂背景下,這種事情也同樣在南方出現,辛巳年(1641),張獻忠圍困下的桐城,便“城中食亦匱,多餓死,或割死人肉以為食”。

但很奇怪的是,大動亂卻只從北方涌起。《平寇志》載,短短一二年內,發生在陜西的起義,“其有名目者”(已闖出名頭的),即有紫金梁、滿天星、蝎子塊、老回回……“凡二十四家”,晉、豫兩省則有英王、王鎮虎、朱溫、趙令君……“凡三十八家”,又說“賊盡響河北”,亦即影響遍及河北全境,非以“蜂起”則不足以形容。而南方雖有零星事件,卻始終未顯燎原之勢;相反,以我們前面舉到的幾例,倒有些虎頭蛇尾,草草了事,官府輕易即予擺平。更有甚者,南方民眾不僅自己回避揭竿而起,對于南下的造反者,一般不表支持,反而排斥、抵制,乃至與官府、官軍聯手打擊。這跟北方形成鮮明對照,在北方,造反者所到之處都受到迎附,常常里應外合。一過淮河,情形立變,由此以迄東海,州縣居民紛紛組建鄉兵,嚴防死守,欲將“賊寇”堅拒門外。前述之桐城民眾對張獻忠的態度,一目了然。眾多史著的敘述表明,李自成、張獻忠在南方各地(不僅是荊楚至江浙,也包括四川),都難以聚集在北方的那種“人氣”;南方民眾與他們的關系即便不是排斥性的,也處在疏離的心理狀態。

這豈不有乖“邏輯”?既然南方民眾生存也很逼仄,所受壓榨或且過之,一樣苦大仇深,為何不與北方民眾同仇敵愾呢?“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依照階級斗爭學說,似乎解釋不通。

但除了階級斗爭,歷史或現實也有別的邏輯。民風就是一種可能的解釋。一般認為,北人剽悍,南人柔弱。南人缺少北人那種孤注一擲、好勇斗狠的氣質,比較懦弱,比較膽小,容易息事寧人。以此性格,不光慎于“舉事”,連“從亂”也不大敢。這種“地域之見”,通俗易懂,又似乎總能驗之于日常見聞,因而彈此調者歷來不少。

事情如截止于乙酉年五月,我們或許只能將原因歸結于南人心態及秉性。到那時止,東南民眾看上去只是一副忍氣吞聲、得過且過的樣子,面對橫征暴斂、侵奪搜刮乃至洗劫焚掠,敢怒不敢言。北方造反者明明已經創造了濃厚的反抗氣氛,他們居然也不順勢而動,加入暴動洪流。這不是民風柔弱、膽小怕事,是什么?

然而,我們需要等候歷史翻到下一頁。

當清兵攻下南京,進而向東南腹地拓展時,出現了令人震撼的情形。這支關外鐵騎,從占領北京到向冀、晉、陜、豫、魯,亦即整個黃河中下游北中國的推進,幾乎未遇抵抗。這里的“抵抗”,主要指民眾;因為明朝官軍勢力已在“大順”掃蕩下,基本從這區域絕跡,如果發生抵抗,只能靠當地民眾。然而,很少看到這種記錄。素來認為是剽悍、尚勇的北中國人,安靜、順利地接受了異族的占領和統治,連推行種族歧視的“薙發”政策時,北方亦是波瀾不驚。反而在南方,特別是大家都認為民風軟弱的江浙一帶,滿清卻遭遇殊死抵抗,其慘烈、壯烈,兩千年來未有。

讀明末歷史,這是最讓人好奇而又困惑的一點。同是中國人,為何南北兩地對滿清的君臨,反應如此懸殊?又為何身體較為孔武、性格也較剛猛的北方民眾帖然以從,而從身體到性格都偏于瘦弱的南人,反倒爆發了驚人的抵抗能量?倘執著于民風論,對此或許永遠想不通。我后來體會到,事情根本在別的層面,與民風無關。換言之,我們不要把北方民眾對滿清的普遍順服,理解為出于怯懦;也不必想著以明末南人奮不顧身為憑據,去將南人柔弱、北人剽悍這歷來的看法加以顛倒。從常態講,南方民風偏軟,北方一般較為勇鷙,是客觀存在的。明清代際,南北民眾對待滿清表面看是軟硬之分,南人好漢、北人草包,然而見僅及此,抑或滿足于作這種結論,實際上是隔靴搔癢,對事情的真正原委一無所知。答案不在這里。(未完待續)

①蕭善因選注:《元散曲一百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48頁。

②③宋濂等:《元史》卷一百七十五,列傳第六十二,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4092頁。

④張廷玉等:《明史》卷二十四,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33頁。

⑤⑦計六奇:《明季北略》,北都崩解情景,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350頁。

⑥趙士錦:《甲申紀事》,《甲申紀事(外三種)》,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9頁。

⑧收于抱陽生《甲申朝事小記》。另有中國歷史研究社編、神州國光社出版之“中國歷史研究資料叢書”本,題“虎口余生記”,脫誤較多,茲依《甲申朝事小記》所載。

⑨⑩邊大綬《:虎口余生紀》,抱陽生《甲申朝事小記》,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版,第400頁,第400-4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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