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密[廣東工業(yè)大學通識中心人文部, 廣州 510006]
⊙周霜紅[景德鎮(zhèn)高等專科學校外語系, 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000]
作 者:周密,廣東工業(yè)大學副教授,暨南大學文藝學博士生,研究方向為東方文學與20世紀中國文學;周霜紅,景德鎮(zhèn)高等專科學校外語系講師,研究方向為外國文學與文論。
恩格斯說過:“母系權利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失敗。”自此之后,婦女作為“第二性”和“多余的肋骨”在男權社會的歷史上是套著沉重的枷鎖處于從屬地位的。婦女是人類罪惡之源這個觀點,在中西方社會中的種種關于女性的傳統(tǒng)神話和宗教學說都有著異乎尋常的彌漫性影響,千百年來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到了科技文明高度發(fā)展的20世紀末期,雖然天賦人權的思想早已得到高度張揚,但是以父權為中心的基督教文化和三從四德、夫為妻綱的封建儒教婦禮依然像沉重的枷鎖套在婦女身上。超穩(wěn)定的男性中心社會以各種政治、經濟、倫理等方面的強制手段把婦女壓入社會底層,鉗制著她們的生存方式。女性也就在歷史的漫長隧道中慢慢爬行,因襲歷史重擔。“20世紀的婦女則是:角色、間斷、一半屬于自己、兼職;沖突;莫須有的‘過錯’;‘男人可以全力以赴地工作,女人卻不能’。”①中國當代女作家張潔在小說《方舟》里發(fā)出嘆息:“你將格外地不幸,因為你是女人。”以男性為主體的文化觀念,遏制著女性的發(fā)展,使她們屈服其下。但隨著女權運動的展開和女性自我意識的日益覺醒,女性對自我的價值有了重新的認識,因而對男性的不滿和反抗也與日俱增。婦女對男權社會的反抗自然首先將矛頭直指父權統(tǒng)治的維護者和實施者的男人身上。女作家通過小說宣泄了她們對世俗男人的怨憤、鄙夷甚至詛咒。旅日作家蔣濮的長篇處女作《東京有個綠太陽》亦是如此。20世紀90年代作品發(fā)表時曾在海外華語文學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當時的報刊和媒體紛紛予以報道和分析,但大多是從海外留學生尤其是留日學生生涯等社會和文化層面來進行簡單評介,專門從文學角度對這部小說展開藝術分析的評論文章筆者只找到一篇《欲望之城——讀蔣濮長篇小說〈東京有個綠太陽〉》(《世界華文文學論壇》1999年第4期)顧名思義,這篇文章主要從“欲望”這一角度來解讀這部小說的主旨。筆者撰寫本文,是想再從性別視角來予以解讀。
很多人認為,婚姻就是一場男女之間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美國女權主義作家理安·艾斯勒1987年出版的《圣杯與劍》一書的副標題就是“男女之間的戰(zhàn)爭”。借助蔣濮的眼睛,我們透過《東京有個綠太陽》看到的也是在這個綠太陽普照之下的燈紅酒綠的東京城里,各色男男女女之間進行的一場場沒有硝煙但是依然很激烈的戰(zhàn)爭,為名、為利、為色……就如那篇《欲望之城——讀蔣濮長篇小說〈東京有個綠太陽〉》里所總結的:“作者通過對東京的中國留學生群像的描寫以及由此輻射開去的東京學界和國內的描寫,展現了一幅由欲望編織成的大網。這張網無所不在、無所不包。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是留學生還是其他身份的人,是大陸留學生還是臺灣留學生,是主要人物還是次要人物甚至包括未出場人物,都有著各自現實的功利的打算,都被欲望驅使著東奔西突,或歌或哭,都無法不成為欲望的俘虜。”②在這些欲望驅動之下進行的戰(zhàn)爭里,蔣濮的目光首先集中在女人與男人的關系這個焦點上。小說中男性被視為某種社會惡勢力的象征,是造成女人不幸的根源。
首當其沖的當然是被視為“欲望的化身”的日本教授宮島正雄。年輕時的宮島并無任何才情而言,但是熟諳世事人情的他緊緊地依附在已被學界公認并擁有盛名的口身邊,很快取得了口的歡心,于是“,在口的一手扶持之下,從助教、講師直到教授,可謂一帆風順。”③所以身為名校A大文學部中文科主任教授,雖然歷任的主任教授都是有著相當成就的知名學者,但是輪到宮島“卻像塊提不起的豆腐,沒有一點兒學術業(yè)績可言”④。而且尤為令人不恥的是這個玩弄權術的陰謀家對待女人的態(tài)度,妻子因為看到他將女學生白雪帶到家中玩樂而生氣地獨自去了別墅,他卻認為妻子應當裝作沒看見,認為這是不需要頂真的事情,還厚顏無恥地自我欣賞“誰讓我是個教授,長相又不壞,老實說只要我招招手,搶著想撲過來的女學生有的是……”⑤正因為“搶著想撲過來的女學生有的是”,所以他對在他的暗示、撩撥和擠壓面前仍不肯就范的“木頭疙瘩”田雨異常惱火,非欲得之而后快。
田雨的存在使得這個已顯得相當和諧的綠太陽普照之下的東京城出現了傾斜、動搖。田雨是個有才情而且相當勤奮的中國留學生,她的小說《東京,你好》發(fā)表后得到了日本研究中國文學的學者野清的一大版評論,而且刊登在日本的著名報刊《每日新聞》。學業(yè)上頗有成就的她,感情上雖然不大順利,但是田雨的獨立堅強,不肯同流合污,顯示出中國女性的自尊。因為丈夫的背叛,她毅然選擇離婚;東渡日本求學期間有人給她介紹了一個五十出頭的深圳特區(qū)總經理李天,短暫接觸后發(fā)現這個男人只是希望田雨能轉到美國,經營他非法得來的海外業(yè)務。他感興趣的是田雨留學生的身份,而不是婚姻,更談不上愛情,田雨再次選擇放棄;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日本求取生存,本來已經不易,不幸的是又遇到了像宮島這樣披著人皮的狼對她虎視眈眈。在與宮島的這段色情角逐中,田雨始終保持自我,沒有屈服。與另一同在東京爭取生存的中國女孩美美在面對一個可能給她的人生和學業(yè)帶來轉機的男人時選擇的順從和屈服相比,田雨用自己的沉默和憤然拒絕來反抗這個可以為她在日本的學習和生活鋪平道路的權威人物。田雨擁有了更多的勇氣來主宰自己在愛情和社會中的地位關系,盡管為此,她付出了極其沉重的代價:非常勤講師的職位被取代,就連外聘的工作也被炒了魷魚,投出的書稿雖得到出版社的好評卻被宮島強令壓住,小說的結尾田雨只好暫時避走香港。或許,田雨用自己的行為來反抗男權社會這一舉動暫時還不能被日本的主流文化所接受,但至少,田雨代表了女性意識的覺醒,勇敢地以女性的主體地位處理自身和男權中心社會中男人的關系,用她無言的力量給這個社會以沉重一擊。
與田雨的以沉默和憤然拒絕的方式來反抗男權社會的男人不同,同是在東京城里留學的來自臺灣的白雪試圖采用男人們常用的方式和男人們喜歡的方式來求取生存。她對宮島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為了在日本大學謀一個教職,出賣色相,對宮島投懷送抱。最后當她感覺到宮島玩膩了她想一甩了之的時候,她使出最后的殺手锏,懷上了宮島的孩子并以此相威脅獲得了她所需要的在A大總合學部專任講師的職位。機關算盡的宮島這次栽在了她手里,而且有了孩子這個尚方寶劍,她可以一輩子牽制宮島。女人戰(zhàn)爭的手段和男人是不一樣的,男人在戰(zhàn)爭的時候以展露自己的強勢取勝,而女人在戰(zhàn)爭的時候以攻擊對方的弱勢取勝。
既然是戰(zhàn)爭,就要分出勝負。在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這一場場戰(zhàn)爭中,彼此都在使用各種各樣的戰(zhàn)術與戰(zhàn)法,彼此都想戰(zhàn)勝對方。男人為了戰(zhàn)勝女人經過摸索與總結,整理出一套戰(zhàn)勝女人的技戰(zhàn)法;同樣女人經過無數次的廝殺也建立了一套怎樣征服男人的方法,彼此面對對手時都在使用各自的戰(zhàn)術與戰(zhàn)法。當遇到的對手是沒有戰(zhàn)法經驗,或戰(zhàn)術不佳者就容易取勝;一旦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就容易兩敗俱傷。在這一場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中,并沒有真正的勝利者,也沒有真正的失敗者,彼此都在這場戰(zhàn)爭中享受著勝利與喜悅、失敗與悲傷。所謂的勝負,并不像外人看來那樣,勝負,其實在自己的心里。田雨看起來失去了很多,但經過頑強的拼搏,她始終保持了自己人格的獨立;白雪看起來得到了不少,但是失去了人最寶貴的自尊,而且讓無辜的孩子成為了父母之間永無休止的戰(zhàn)爭武器。
①[英]瑪麗·伊格爾頓.女權主義文學理論[M].胡敏等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9:94.
②王慶生.欲望之城——讀蔣濮長篇小說《東京有個綠太陽》[J].世界華文文學論壇,1999(4):58
③④⑤蔣濮.東京有個綠太陽[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64,6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