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與雄雅——評張萱人物畫

⊙王彥軍［寶雞文理學院美術系， 陜西 寶雞 721013］

作 者：王彥軍，寶雞文理學院美術系講師，中國畫教研室主任，主要從事中國畫及民間美術研究。

各歷史時期的美術作品都反映了那個時代的文化崇尚和社會圖景，同時也凝結了藝術家的個性情懷和生活閱歷，盛唐歷經近百年的發展，國家政權穩定，經濟富足，貴族中風行享樂主義。張萱的人物畫凝聚了那個時代的華麗，于筆墨勾勒處，宮廷生活圖景中，可覷盛唐氣息，同時其筆下的人物，雄健典雅，是時代與畫家藝術個性在畫紙的演繹，一方畫紙，可品千年，令人回味。

一、張萱置身的藝術時代和生活圖景

張萱，京兆（今陜西省西安市）人，生卒年不詳。唐開元年間任過宮廷畫職，主畫人物，好畫嬰兒、仕女。流傳下來的著名作品有《搗練圖》與《虢國夫人游春圖》，他曾以“金井梧桐秋葉黃”的詩句來畫《長門怨》，是一個有著非常深厚的文學素養和巧妙構思的畫家。他擅長肖像和侍女畫，供奉于內廷，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期間，他在執掌著刊輯經籍的集賢院擔任畫直。豐富多彩、景象華麗的宮廷生活為張萱的繪畫提供了豐富的題材，其畫雖限于宮廷生活，但可展現盛大的貴族生活場景，他也因此特別學習、掌握了很多畫科和畫家的表現技巧和造型手法，服務于宮廷畫作。

二、古典華麗——張萱人物畫的筆墨風華

1.構思巧妙，描繪精確朱景玄贊頌張萱以王昌齡的“金井梧桐秋葉黃”詩句畫《長門怨》，其“甚有思致”，以詩句構思展開，而后《長門怨》中張萱以宮廷哀怨之類的題材，表現宮中女性世界里愁苦的一面，著力描繪皇宮中下層女性沉重的勞作生活。

張萱筆下的人物分為不同年齡段，有著略微差異的生活和形象。如筆下侍女，眉目豐頰，雍容自若，嫵媚鮮活，展現了上層社會閨秀的淑雅與嬌嗔。而它的幼兒活動繪畫，北宋《宣和畫譜》中頌揚他“能寫嬰兒，此尤為難。蓋嬰兒與形貌態度，自是一家，要于大小歲數中，定其面目髫智”。

2.古雅豐腴，華麗之美盛唐時期的女性具有時代審美特色，她們體態豐潤，怡然自得。張萱筆下的女性，個個肌肉豐富，手腳壯實，頸臂圓潤，體態健美，如實展現了盛唐的時代之美。表現女性豐美的同時，張萱著力表現女性的身形曲線，他用筆流動多姿，準確細膩；線描靈巧而細勁，飄逸而灑脫；人物服飾的褶紋清晰流暢；人物身段曲現，輪廓突出。再加以修長的身，拖曳的裙，無不映襯仕女、小姐、夫人們橢圓的臉、隆起的胸和束緊的腰，其筆下的唐代女性豐滿卻不乏婉約，壯實又不乏嬌俏婀娜，個個生機且傳神。全觀畫幅，張萱筆下的女性裝束華麗富貴，其中仕女裙衫花團錦簇，小姐時尚多彩。其服飾的顏色更是三青、紫嫣、石綠、橙黃相映，緋紅、乳白、淡藍相爭，無不將畫面裝點得溫馨和煦，光彩亮麗。而后加以珠簪、流蘇與鮮花點綴，更使得人物光彩耀人，雪肌花貌，流露出大唐盛世女性的雍容與華貴。

三、典雅雄健——張萱人物作品

1.《虢國夫人游春圖》《虢國夫人游春圖》，絹本，著色，高52.8厘米，長為148厘米。作品反映了盛唐時期上等社會的閑散生活場景。歷史記載，唐玄宗在位時期，政治上昏庸不明，寵幸楊貴妃，重用楊國忠，將國家大事一并交給寵臣、宦官掌控。楊貴妃集三千寵愛于一身，其兄弟姐妹都出入宮禁，成為了當時顯赫一時的大貴族，而楊貴妃的三個姐妹也分別被封為了秦國夫人、韓國夫人和虢國夫人，虢國夫人生活上最為奢侈和放蕩，張萱以虢國夫人為題材作畫，記錄了當時宮廷生活的場景。

畫卷描繪一支人數不算多的春游行列，九人八騎，緩緩前行。八匹馬高大雄健，馬鞍華麗。畫面中前方為前導的三騎人馬，最前方是中年的一個太監，身穿圓領的窄袖青衫，淺黃色駿馬，馬戴玄冠；第二人，騎菊花青馬，頭梳雙髻，身穿窄袖紅衫，紋摺胭脂渲染的一個少女；后方是中年太監，穿粉白色窄袖衣衫。這些人物均穿戴各具特色，且色彩鮮明，加以色彩對比，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此三人拘謹中露出安適之深情，馬似乎要疾馳，但又未放開腳步；少女悠閑卻略帶慵散。三騎之后是一組五騎并行，其中三人都是云髻高挽垂于旁的發式，是唐代貴族女性中盛行的發髻樣式，一看便知是楊氏的三姐妹。但作者并未直接指出誰是虢國夫人，因此古往今來的說法也不一。

畫中人物鮮明，個性突出，有的矜持，有的放松，有的勒緊馬韁，有的舉手揚鞭，有的關注前方，有的顧盼欲語，人物安排微妙既不嚴肅又體現了春游的閑情逸致。一行幾人，臉型圓潤，肌理細膩，體態肥碩，愈遮愈露的披紗下，是貴婦的豐滿肌膚和香軟溫潤的身姿，構圖、色彩、筆墨等元素相結合表現了貴族夫人的奢華和威雅，以及懶散的精神。圖中體態豐腴，動態優雅且舒緩，正是盛唐塑造“綺羅人物”的特點。

春游是唐朝的社會風俗，在每年的三月初最為盛行。畫中所畫場景如同杜甫的《麗人行》所描述：“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此詩對楊氏姐妹的奢華、雍容和權勢地位加以描述。張萱的畫可與杜甫的詩互為映襯，詩畫美景，如實描繪了現實的風俗和場景，畫中的服飾艷麗，雍容華貴，加以揮鞭策馬，時節正值三月三，是當時的真實生活的寫照。

2.《搗練圖》《搗練圖》是宮廷婦女們勞動場景的描繪，大唐盛世，國富民強，張萱筆下的婦女溫和、恬靜、專注、樸實。畫中的勞動場景井然有序，統一和諧，畫面分為，搗練、落線和燙熨三個部分，右側為搗練，共四人，兩人一組。其中舉槌搗練的兩個人配合默契，用眼神做交流，步調一致；替換來休息的兩個人，一個面向觀眾，整理衣衫，姿態典雅溫和，面龐紅潤，且露出些許的勞動強度。中間一組是縫合，絡絲場景，團坐的兩個女人，體態飽滿，且婀娜，目不斜視，像兩尊菩薩般安靜，祥和。

整幅畫卷，搗練、絡絲和燙熨不同的場景在畫中卻相互連貫。此畫卷共刻畫了十二個人物，第一組的搗練場景是四人舉槌搗練；第二組，一人坐于地氈上理線，一人坐于凳上縫合，成為畫面的中心所在；第三組為燙熨場景，此組，一個伸展絲織品面朝右側，一個伸展者背對畫面中心，為了不使得兩組中間脫節，張萱用孩子在布下竄來竄去將兩組巧妙地結合。此畫中將人物的細小動作和心緒的流露都巧妙地展現了出來，如搗練中的挽袖，縫合中靈巧的理線，扯連中的微微向后用力，還有幾個孩子的穿插，一個煽火的女孩以袖遮面，另外一個出神地觀看燙熨的女孩，等等，都讓畫中的人物充滿了勞作中的情趣。

整幅畫線條細勁圓渾，剛柔并濟，并輔以鮮艷且柔和的色彩，描繪出了人物的豐腴的體態，生動的表情，也符合張萱人物“豐腴肥體”的繪畫特點。畫中藝術趣味和審美的情趣都與當時的社會生活和審美風尚有著密切的關系，在唐代，女子以“豐腴優雅，雍容自若”為美，這不僅是唐代貴族女性的寫照，更是唐代社會審美情趣的反映。作者畫中“濃麗豐腴，雍容自得”的“起落人物”將仕女畫的創作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并為我國的美術歷史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四、以今閱古——張萱人物畫品評

“氣正跡高”是對張萱正統工筆人物畫的感覺，氣正，即陽剛正氣，不做作、不變形、自然、落落大度；跡高，即技藝高超，品位高，格調高，畫面高超。正是這種感覺，使得工筆人物畫保持了獨立發展與長久的生命力，時間再悠遠，也淹沒不了這種“氣正跡高”的感覺。經歷千百年乃至今受人們喜愛，可以成為一種審美的積淀。

現代的工筆人物畫較之唐畫，在氣與跡上要弱了許多。我想這與“作畫心”有關，現代畫作常受功利左右，如思慮著作畫給評委們看、以參展獲獎為目的等，很難以真正的“作畫心”來作畫，張萱的畫帶給我們最重要的啟示就是要以一顆“作畫心”來創作。只有沒有了功利之心，才可以靜下心來，活學活用，創作出既有時代精神而又氣正跡高的好作品。

技法上，張萱的畫同其他古代繪畫一樣，非常“耐看”。他的畫可以上下左右、反反復復地看、細細地品味，足以吸引住觀看者的目光。“耐看”重要的原因是線描深厚的功力。深厚功力具有三個特點，一是純熟，就像是吳道子畫“佛頂圓光一揮而就”不差分毫的程度，二是運用了最簡練的線條表現出了最豐富的造型，“妙造自然”。“耐看”的另一個重要特點是隨情運色，出乎自然。

詩情畫意可為唐朝的寫照，唐詩給人以想象，唐朝的書畫作則凝固了時代的生活和社會氣息，張萱的人物畫不僅典雅華麗，而且古樸雄健，透著時代的氣息、審美和韻味，筆觸細節間可捕捉作者深藏的剛健、富有棱角的藝術個性，其代表作《虢國夫人游春圖》《搗練圖》大處展現開元宮廷貴族生活場景，細處則臨摹著唐代的生活細節、社會訊息。張萱的人物畫遺存千年，作為中國古代文化藝術精品，品者仁者見仁，而作為書畫杰作，其藝術思想風范，技藝風格值得后代畫家不斷挖掘和探究。

[1] 韓壯.豐腴之美——從張萱和周方作品看唐代起落人物畫的藝術特色[J].藝術理論，2007，（08）.

[2] 俞劍明.張萱其人與《虢國夫人游春圖》[J].東方博物，2004，（04）.

[3] 韓振剛.細讀張萱《搗練圖》所想到的[J].美術觀察，2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