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華
編纂地方志,任務艱巨、責任重大、使命神圣。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國開展首輪修志工作到2005年,出版了6000余部的省市縣三級志書和一系列地情研究成果,利用修志成果造福社會的事例不勝枚舉。但人們對地方志的認知還局限在編纂者和使用者的范圍內。媒體對地方志的宣傳也非常有限。
2006年5 月,溫家寶總理簽署頒發了《地方志工作條例》。中國最具權威性、發行量最大的綜合性日報并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定為世界十大主要報刊之一的《人民日報》等大報完整刊登了《條例》和國務院法制辦負責人就《條例》答記者問的內容。從此,全國的地方志事業走上了法制化的軌道。地方志工作也在全國人民面前嶄露頭角。
四年之后,也就是2010年深秋,一部名為《方志中國》的紀錄片在中央電視臺紀錄頻道黃金時間即晚上八點播出,從此地方志從深宅大院走入了平民百姓的視野。央視的知名度和影響力,讓我想象的出來,今后方志會引起人們怎樣的關注,這部每集不足30分鐘的十集紀錄片從文化瑰寶、源遠流長、一統國志、郡城繁華、輿地風物、千年流布、志在四方、志學有成、功在當代、千秋大業十個方面,為我們詮釋了幾千年來方志在中國的發展歷程、方志對中國乃至世界的影響、方志人在漫長的歷史中的奉獻。它將一個個塵封的往事生動地推到你的面前,雖遙遠但不陌生,讓你感慨、讓你振奮、讓你嘆為觀止。從中我領悟到歷史是不能沒有細節的,缺少細節的歷史不會精彩,無法借鑒,更不會流芳百世。
《越絕書》中有這樣一句話:“闔廬冢,在閶門外,名虎丘。”春秋戰國時期,吳王闔閭就埋葬在這里。《越絕書》見證了蘇州的前身——公元前514年闔閭城的誕生。唐代的《吳地記》、北宋的《吳地圖經》及《吳郡圖經續記》、南宋的《吳郡志》再現了蘇州城1500余年的歷史,蘇州園林的初建、損毀和重建的過程就在其中。站在一塊刻下8座城門、20條河道、250多座建筑、359座橋梁的石碑前,人們能想象出蘇州水城800年前的繁華嗎?
洛陽是中國著名的歷史文化名城和旅游城市,是中國四大古都之一。先后有東周、西漢、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朝、唐朝、后梁、后唐、后晉共11個王朝在此建都或陪都,約有900年,是中國歷史上建都時間較長的城市之一。每一次改朝換代,這里都是軍事上爭奪的焦點。因為奪取了一個國家的首都,也基本意味著這個國家的滅亡。伴隨著洛陽政治上的輝煌,是興廢幾度的辛酸。安史之亂造成了“洛陽四面數百里州縣,皆為丘墟”、“汝、鄭等州,比屋蕩盡,人悉以紙為衣”,出現了千里蕭條,人煙斷絕的慘景。現在幾大王朝的都城都深埋在地下。俯瞰洛陽,“整個城市保護區和建成區竟然各占50%。”清代地理學家徐松從《永樂大典》中輯出元《河南志》。元《河南志》是參照北宋文學家、史地學家宋敏求的《河南志》佚名編纂的,是現存洛陽最早的志書,對隋唐洛陽城有著詳細的描述,其中也包括洛陽屢遭戰亂的描述。近幾十年借著它的記錄,深埋地下的隋唐遺址逐漸問世。
《新安志》是現存三十三種宋志之一,也是我國方志發展史上有重大影響的志書之一,作者羅愿,南宋徽州府歙縣十四都呈坎人,累官知鄂州。羅愿所編著的《新安志》是現存徽州乃至安徽省惟一的一部宋代志書,歷史價值很高。書中提到當時農民的勞動狀況:“歙之人蕓以三四方,夏五六月田水如湯,父子袒跣,膝行其中,淈深泥抵隆日,蚊蠅之所撲,緣蟲蛭之所攻毒,雖數苦,有不得避其生勤矣,而租挈又重……”然而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們仍然要承擔極為沉重的賦稅。羅愿的細致描述讓我們了解了當時重賦之下農民困苦的生活。
唐太宗有句千古名言:“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史鑒使人明智。鄧小平曾強調“懂得些中國歷史和黨的歷史,這是中國發展的一個精神動力”。西班牙作家賽萬提斯說:“歷史孕育了真理,它能和時間抗衡,能把軼聞舊事保存下來;它是往古的跡象,當代的鑒戒,后世的教訓。”可見通曉歷史是多么的重要。
康熙年間的《郯城縣志》記錄下1668年7月25日發生的8.5級地震給郯城帶來的災難。這次地震波及華東、華北400多個縣城,地震波影響地表的最遠點相距一千多公里。當新中國的地震學專家把涉及到的縣城的古志找出來,把其中的數據整合到地圖上時,一張《中國地震區域劃分圖》由此誕生,并成為國家重大工程建設設防的重要依據。1954年,為了對蘇聯援建的156項重點工程項目的選址提供地震數據、規律方面的依據,國家組織地震專家、地質學家和古建筑、歷史、考古方面的專家在北京各大圖書館和故宮博物院查閱方志和檔案,在五千六百余種地方志中,共查出有記載的地震七十九次和數以萬計的記錄。
歷史時期的世界氣候是變遷的,非常豐富的中國歷史文獻為研究我國古代氣候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1972年,八十二歲的竺可楨完成了《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在前言中他寫道:“在中國的歷史文件中,有豐富的過去的氣象學和物候學的記載,除歷代官方史書記載外,很多地區的地理志(方志)以及個人日記和旅行報告都有記載”,他把近五千年的時間分為四個時期,其中第三個時期叫“方志時期”(1400~1900),采用了三個歸納自各地方志的表格形象地說明了十五世紀到十九世紀間冬季時氣候對寒冷及其對人類和動植物的影響。文中寫到:“到了明朝(1368~1644年),即十四世紀以后,由于各種詩文、史書、日記、游記的大量出版,物候的材料散見各處,即使搜集很少一部分已非一人精力所能及。幸而此種材料大多收集在各省各縣編修的地方志中。我國方志有五千多種。這些地方志,除儀器測定的氣候記錄外,對于一個地區的氣候提供了很可靠的歷史資料”“南京地理研究所徐近之曾經根據這些河湖周圍地區的地方志作了長江流域河湖結冰年代的統計和近海平面的熱帶地區降雪落霜年數的統計,兩種統計一共用了六百六十五種方志”。竺可楨的這篇科學論文成為歷史氣候學奠基的標志,引起世界轟動,其大量資料來源于方志,顯示了中國古代豐富的自然記錄在當代氣候變化研究中的特殊作用。竺可楨通過各地方志中對氣候的點滴記錄,找到了氣候變遷的規律,勾勒出了氣候變化的脈絡。要是沒有中國歷史上留下那么多的記錄的話,要是沒有通過方志保留那么多具體的地方性的資料的話,這項研究就是天方夜譚。
1987 年泰山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首批列入“世界首例自然與文化雙遺產”,開創了聯合國遺產分類新標準,也是中國首批入遺的唯一名山。這次成功申報與一位泰山的修志人密不可分。由于申遺去的都是搞文物和歷史的,所以對泰山的自然遺產進行綜合性、整體性研究的很少,因此三次遞交的申遺文本都未通過。這個特殊的使命最后落在了為泰山修志四年也登山實地考察四年、翻閱過歷代泰山志書并掌握了近百萬字初稿的主筆李繼生身上,他僅利用了二十天時間就出色地完成了使命。他撰寫的泰山申遺文本被世界遺產專家盧卡斯譽為“第三世界國家最好的申報文本”。
各地利用歷代志書為社會經濟服務的例子不勝枚舉,用志成就大業!首要的應歸功于志書的編纂者對細微資料價值的把握,正是由于他們的遠見卓識和高瞻遠矚,才使后來的人找到了事物千年發展的脈絡,讓歷史與現實成功對接,讓二十世紀的人坐在了十五、六世紀以前的大樹下乘涼。
大凡流傳下來的東西必有其流傳的理由。方志也是這樣。資料性、科學性、思想性集一身的方志都被人們喜愛、呵護、珍藏,進而傳遞下去。而這些志書的編者也隨之流芳百世。
東晉時期的常璩編寫《華陽國志》為后人留下都江堰和天府之國的細節,同時記錄下了中國西南地區從遠古到東晉時期大量的歷史、人文、地理、人物諸多方面的重要史料,開創了地理志、編年史、人物傳三位一體的體裁形式。《四庫全書簡明目錄》稱其“文辭雅典,具有史裁”。如今在距離成都37公里的崇州市有一座名為常璩的廣場,有一尊銅制的常璩塑像,就是崇州人民對他的紀念。
北宋時期由樂史編纂的《太平寰宇記》是繼《元和郡縣志》后又一部現存較早較完整的地理總志。共二百卷,前一百七十一卷依宋初所置河南、關西、河東、河北等十三道,分述各州府之沿革、領縣、州府境、四至八到、戶口、風俗、姓氏、人物、土產及所屬各縣之概況、山川湖澤、古跡要塞等。十三道之外,又立“四夷”二十九卷,記述周邊各族。《寰宇記》取材豐富,所征引的著作近二百種,僅以地志而言,就有袁山松的《郡國志》、樂資的《九州記》、闞駰的《十三州志》、顧野王的《輿地志》、郎蔚之的《隋諸州圖經》、李泰的《括地志》、賈耽的《貞元十道錄》等書。它引用的這些著作絕大多數已經失傳了,因而它為我們保存了宋代以前的許多珍貴的歷史、地理、經濟和文化資料。宋真宗景德三年(1007)78歲的樂史病逝,宋真宗為紀念他賜錢10萬敕葬原籍青云鄉六都官山村的鳳凰窠(今崇仁縣三山鄉張家村委會轄官山村村前崗阜)。四百年后清代經學家、文學家洪亮吉稱該書“考鏡古今,聯綴前后,實無過此書”。因宋碑已失,清道光十九年(1839)以青石板鐫刻楷書重立,文曰:“敕葬始祖宋兵部侍郎樂公諱史號月池先生墓”。此墓至今保存完好。1987年12月28日由江西省政府下文批準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乾隆四十四年即1774年史學家章學誠完成《永清縣志》的編纂。其中記載的“弘治二年,永定河決口楊木場。……正統元年,狼窩口決口。……正德元年狼窩口再次決口。……康熙三十九年,安瀾城決口后淤塞河道。”為現實永定河的防汛工程提供了詳細的歷史資料。兩百多年前,章學誠在志書中記錄的小荊垡堤壩的起止地點和長度與現實遺存竟然絲毫不差。他的《文史通義》目前仍是有很大影響的史學理論典籍。1771年,把“地圖和沿革”作為“志書開卷的第一要事”的清代學者安徽徽州人(今黃山市)戴震編修了《汾州府志》其中他還繪制了汾州山水圖,同期又參與編撰了《四庫全書》。他花掉十年光陰校訂《水經注》,補字、刪字、改字5391個。如今戴震紀念館就坐落在黃山市的屯溪老街上,章學誠在乾隆年間的故居一直保存下來。現代中國幾乎沒有一個修志人不知道章學誠的,也幾乎沒有一個清史研究學者不知曉戴震的。
十集電視劇給大家展示了方志在中國發展的脈絡、軌跡,揭示的是歷史的榮耀與滄桑。雖難以詮釋五千年方志發展的全部輝煌,但作為對方志科學的普及性嘗試,在博得社會有識之士的關注的同時,更引來地方志工作者的共鳴。人們驚嘆于祖先的聰明才智,被歷代方志的守護者感動的同時,覺悟到不論是重歷史的章學誠還是重考據的戴震之爭在當時引起怎樣的轟動、帶給未來方志編纂怎樣的影響,他們在編纂志書時都把反映細節的資料收錄進來則是無可爭議的。這也使他們編寫的志書彌足珍貴。
細節決定成敗!志書編纂的成敗取決于資料。反思一輪修志,由于對志書的認識還停留在膚淺的層面上,對具體的資料拿捏不準,留下很多遺憾。二輪修志還沒有結束,還有機會彌補不足。讓我們試圖站在未來者的立場上審視一下,我們是否在細節上做足了文章呢?我們能否再做些努力,還歷史以真實和完整呢?希望我們編纂的志書值得回望,能夠穿越時空,成為后人傳承哈爾濱今天的燦爛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