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瑩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蕪湖 241000)
“距離的內在矛盾”之于創作和欣賞
——文學活動視野下的“心理距離說”
王 瑩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蕪湖 241000)
布洛的“心理距離”說雖存在片面性,但其核心的“距離的內在矛盾”說卻是辯證而科學的。對于這一點,朱光潛先生是從美感經驗出發加以論述的。試在文學活動的視野下觀照“距離的內在矛盾”,通過分析其在創作和欣賞中的辯證作用,明確“距離的內在矛盾”的重要作用。
心理距離說;距離的內在矛盾;文學活動;創作;欣賞
“距離”作為一個美學概念,在英國心理學家、美學家布洛的美學著作《作為藝術因素與審美原則的“心理距離說”》中論述得最詳盡。
布洛沒有對美做形而上學的研究,認為使用諸如“客觀的”和“主觀的”一類詞匯來討論和批評藝術作品或藝術形式是不妥當的,因為“只要一加考究,其含義就頗成問題。”[1](P95)同時,“人們也曾同樣起勁地把藝術交替地稱之為‘理想的’和‘現實的’,‘感官的’和‘精神的’,‘個性的’和‘共性的’。在為這些命題中的某一方進行辯論的論爭之中,大多數美學理論派別都曾在對立的雙方之間搖擺不定。本文的論點之一就是要說明這些對立范疇都可以從較之更為帶有根本性的距離這一概念中找到它們的會合點。”[1](P96)這里布洛既看到了對美只做形而上學研究的局限性,也表明了寫作的目的和“心理距離”說的理論建構意義。
布洛指出:“距離是通過把客體及其吸引力與人的本身分離開來而取得的,也是通過使客體擺脫了本身的實際需要與目的而取得的。”[1](P96)保持“距離”可以將客體所具有的審美形象展現在主體面前,這時的主體也是純粹審美的人。同時,布洛強調“這并不是說人本身與客體的關系已經分裂到了‘不受個人感情影響’的程度。”[1](P96)“距離”還是含有“人情的”,只是這種人情已經濾去了對事物實用的、道德的等方面的考慮。
人作為審美主體,在審美活動中,既要與審美客體保持心理距離,又要將自己的個人感情投入進去。用朱光潛先生的概括就是“在美感經驗中,我們一方面要從實際生活中跳出來,一方面又不能脫盡實際生活;一方面要忘我,一方面又要拿我的經驗來印證作品。”[2](P17)因此,審美主體通過自身所具有的“素養”和能力,來“協調”與審美客體之間的心理距離。由于“素養”不同,導致藝術家相較于其他人,更能在審美活動中達到“距離極限”。正因為這樣,在藝術欣賞中,平常人很容易因此而產生“距離喪失”,使其審美活動終止。同時,“距離的喪失可以出于如下兩種原因:或失之于‘距離太近’,或失之于‘距離太遠’。‘距離太近’是主體方面常見的通病;而‘距離太遠’則是藝術的通病,過去的情況尤其是這樣。”[1](P101)“距離太近”更多出現在主體的創作和欣賞中,由于個人感情的投入到“距離極限”之下,涉及了個人利害關系,讓主體脫離審美世界。“距離太遠”在布洛看來通常是由于作品本身的原因,讓欣賞者難以進入審美欣賞。但本人認為這一論述并不完整:讀者缺乏欣賞所需要的基本素養和能力,也屬于“距離太遠”。
綜上所述,布洛的“距離的內在矛盾”是以不涉及利害關系的態度觀賞和創作審美對象,即強調審美活動的無利害感,要求與現實生活保持一定距離。但是,如果過分夸大這種心理距離在審美活動中的作用,又會陷入片面性。只有把“距離的內在矛盾”作為一種審美態度才具有合理性。
朱光潛先生在《文藝心理學》中正是采用譯述的方式,將“距離的內在矛盾”運用到美感的分析中。正如朱先生所認為的“對事物取一定距離的觀點對于藝術創作和欣賞都極其重要。”[3](P237)這里,本人在中西兩位大家論述的基礎上,試立足文學活動視野,將“心理距離說”運用于文學創作和欣賞活動中,闡釋處理好“距離的內在矛盾”的重要性。
文學創作包括準備構思階段和傳達階段。“藝術家和詩人的長處就在能夠把事物擺在某種‘距離’以外去看。”[2](P15)作家要以藝術眼光看待世界,達到“心理距離”上的自覺,處理好“距離的內在矛盾”,保持一種審美的態度,才可能實現從“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的轉化。
福樓拜在談《包法利夫人》一書的創作時曾說過:“寫這部書時把自己忘去,創造什么人物就過什么人的生活。”[4](P358-359)談到寫包法利夫人和她的情人在樹林里騎馬游行時,福樓拜說:“我同時就是她和她的情人,……我覺得自己就是馬,就是風,就是他們的甜言蜜語,就是使他們的填滿情波的雙眼瞇著的太陽。”[4](P358-359)運用中國的語言方式描述,可以說達到了“物我同一”,這時創作者與小說中的人物同情,達到了“距離極限”。這些例子都可以用來說明作家有意在作品中保持“距離”,不可距離太近,但也不能距離太遠,可以表現在作品主題呈現上,不應描述諸如“愛國主義”、“友誼”、“愛情”等普遍的概念上,這樣容易使欣賞者得不到具體的認識,最終演化成因“距離太近”而終止審美活動。當然這一后果在欣賞活動中更直接反應出來。
“凡是藝術作品都是舊材料的新綜合,唯其是舊材料,所以旁人可以了解;唯其是新綜合,所以見出藝術家的創造。”[2](P17)這一結論同樣適用于作為藝術諸類之一的文學作品。
作家的傳達過程,正是呈現作家怎樣將自己的情思意趣賦予所刻畫的形象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作家和形象之間的距離再近不過了,達到了“距離極限”。但為了防止距離喪失,作家需要把握好形象與個人感情的距離。分清“感受”和“表現”,需要將感情“客觀化”。“詩歌起于平靜中回憶出的情感”。如果處理不好就會導致以下情況:距離太近,作品就變成個人情感的發泄工具;距離太遠,創造出的藝術形象將因其過于脫離人們的日常經驗或缺乏藝術性而無法引起人們的情感共鳴。名家的成功往往在于能處理好“距離的內在矛盾”,恰當運用藝術剪裁,將作品以特定的形式表達出來,對藝術意象進行創造性的藝術加工,完美表達自己的藝術情感。在這一過程中,“距離”作為一種審美態度始終介入其中,并不斷處在矛盾變化中。
例如在詩歌創作中,作家通過采用使詩歌語言有別于日常語言的表達手法,賦予詩歌語言獨特的張力。最突出的如使用“陌生化”手法制造必要的審美距離。徐志摩的《再別康橋》:“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其中“輕輕的我走了”實為“我輕輕地走了”,程度狀語的前置,強化了詩人再度告別康橋時的依依不舍。步履輕輕,唯恐驚擾了自己留在康橋的每一處記憶和安寧,由此也奠定了全詩的情感基調。
在戲劇創作中,如朱光潛所描述的悲劇創作的情形:“悲劇情節通過這些‘距離化’因素之后,可以說被‘過濾’了一遍,從而除去了原來的粗糙與鄙陋……悲劇中可怖的東西必須用藝術的力量去加以克制,使之改觀,使它只剩下美和壯麗”[3](P249-250)。例如,曹禺先生在創作具有“雷雨”般氣勢的佳構劇《雷雨》時,有意地為全劇設置了序幕和尾聲,以姐弟倆講故事敷衍全劇主體,刻意提醒讀者和觀眾,以下所有只是個故事而已。
當作家的作品呈現在廣大讀者面前時,“距離的內在矛盾”便體現在讀者和作品之間。這一“矛盾”的存在在于讀者面對的作品是以語言為媒介的。文學作為語言藝術具有形象感知的間接性、反映現實的廣闊性、表現情思的深邃性、文本意蘊的含混性等特征,而這些特征都會給讀者閱讀帶來“心理距離”。正如韋勒克的《文學理論》所說的:“文學作品是一種審美對象,它能激起審美經驗。”而“審美經驗是一種凝神觀照的形式,是對審美對象的性質以及性質上的結構的一種喜愛的注意。實用性是審美經驗的一個敵人,習慣是審美經驗的另一個主要敵人,它是在由實用性所鋪設的道路上對審美經驗起障礙作用的。”[5](P287)普通人在欣賞活動中很容易受這種“實用性”和“習慣”影響,而這最先影響“心理距離”變化調整。
欣賞時,讀者與作品這一審美對象不可距離太近,太近就會導致審美對象成為審美主體個人經歷情感的替身,失去了審美對象的獨立性,也剝奪了審美對象的獨立價值,這時候審美活動會因“距離喪失”而不復存在。據清人陳其元在《庸閑齋筆記》中記載:杭州某女子聰明美麗,又能作詩,酷嗜《紅樓夢》,竟至入迷,非常巧合的是她自己也患有同黛玉一樣的肺病,因此全身心進入角色,把自己視為林黛玉而沉醉不覺。當她病危之時,父母認定是《紅樓夢》毒害了自己的女兒,遂把書投入水中,那女子在床上看見,放聲大哭,掙扎著呼嚎:“奈何燒殺我寶玉!”當即命絕。類似這種不懂得保持恰當的欣賞距離的例子在西方也很多,尤為經典的是《少年維特之煩惱》出版后,很多青年沉溺其中,消解了藝術和現實的距離,步了維特的后塵。可見,出色的藝術感受力一旦脫離了審美距離的磁場效應,就可能讓承載藝術感受力的生命徹底告別現實世界。當然,這是極端的例子。
另一方面,距離也不可太遠,太遠就不能感受審美對象所表現的情思意趣,引不起情感共鳴,欣賞中的審美也將不復存在。休謨在《論悲劇》里引豐特奈爾的話:“確實,劇場舞臺上的演出有接近真實的效果,但它仍然與真人真事的后果不盡相同,在觀劇時不管我們如何深陷入劇情中,也不管我們的理智和想象如何受它們的支配而暫時忘記了一切,但是在我們心理活動的底層仍然潛存著一個確實無誤的觀念,這就是:我們所看到的一切全屬虛構。……正是這些感情的摻和,構成了一種適度的憂愁和使我們喜歡的痛苦的眼淚。”[6](P180)這是描述觀賞戲劇時保持心理距離,也同樣適用于閱讀文學作品時心理距離的保持。讀者對待文學作品時既要保持“冷眼旁觀”的清醒頭腦,又要有“深情熱讀”的心來體驗其中的情感。讀者作為情感分享者的同時,不忘自己是個旁觀者,能夠在恰當的心理距離的統照下自覺地游走于現實世界和審美世界。
以上重點所論是針對大眾讀者群體,而在讀者群體中還有文學批評家、學者等。他們與大眾讀者由于知識層次不同,在處理“距離的矛盾”上能力有所不同,維持距離遠近也不同。文學批評家和學者相比大眾讀者而言,一方面由于他們較高的藝術感染力和藝術專業技能,他們在欣賞作品時更善于處理“距離的矛盾”;另一方面,批評的理性和客觀性,也更要求批評家能適時跳出文學作品構建的世界,冷峻鑒賞,從而給大眾提供更好的引導。
[1]布洛.作為藝術因素與審美原則的“心理距離”說[A].美學譯文(第二輯)[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
[2]朱光潛.文藝心理學[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
[3]朱光潛.朱光潛全集(第二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
[4]朱光潛.西方美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
[5](美)韋勒克,沃倫.文學理論[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
[6]休謨.人性的高貴與卑劣[M].楊適,等,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88.
The Effect of“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 of Distance”on the Creation and Appreciation——The Theory of Psychological Distance in the Perspective of Creative Writing
WANG Y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Though Bullough’s theory of psychological distance is single-faceted,the core of the theory,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 of distance is p roper,which Mr.Zhu Guangqian has testified through the aesthetic experience.The paper discusses 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 of distance in the perspective of creative writing,analyzes its effect on creation and appreciation,and states its significance.
theory of psychological distance;the internal contradiction of distance;creative writing;creation;appreciation
I02
A
1009-9735(2011)04-0102-03
2010-03-29
王瑩(1986-),女,安徽廬江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2009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