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人性觀探析

廖海花

韓非人性觀探析

廖海花

闡述了韓非的人性觀。韓非認為好利惡害、追名逐利是人的本性，應該用法律與道德來規范平衡人們的欲利之心，根據人的好利性來實施對人的行為的操縱。人性論是為他的政治主張服務的。

韓非；人性論；好利；惡害；私心；公義；賞罰

韓非是先秦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著有 《韓非子》。人性論是韓非思想理論的基石，他的所有政治觀點都是據此立論的。韓非認為，好利惡害、追名逐利是人的本性，這種人性既不可改變也是無需改造的，但卻是可以利用的，即用法律與道德來規范平衡人們的欲利之心，根據人的好利性來實施對人的行為的操縱。韓非正是基于這種人性觀來構筑其治國之道并論證其合理性的。

一、腸胃為根本，好利而惡害

對于人性，韓非首先從人類最基本的物質生活需求出發來闡明他的基本觀點。在韓非看來，人只是一種很普通的動物，既不能像雄獅猛虎一樣任意捕食，也不能像螞蟻一樣無憂無慮。“人無毛羽，不衣則不犯寒。上不屬天下而不著地，以腸胃為根本，不食則不能活。是以不免于欲利之心。”［1］230人不穿衣服就不能御寒，不吃東西就活不下去，人們的物質生活需求使得他們不免有求利之心。因此，人活著全然不想到自己的物質利益幾乎是不可能的。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著他們的思想意識，人們的社會活動處處受到物質利益的影響與支配。因此，在韓非看來，對利益的追求，是出自人的本性。

韓非所講的利，既指經濟的利，也包含名譽或社會效益。 他說：“凡人之有為也，非名之，則利之。 ”［1］373較為全面地道出了一般人的做事動機。又說“民之重民與其重賞也均”［1］776，民眾對名譽的看重絲毫不亞于對財利的看重。“利之所在，民歸之；名之所彰，士死之。”［1］474這就把人們對利的追求和對名的追求放到了相同的地位。韓非又說：“民之急名也，甚其求利也。”［1］729認為人們對名的追求更重于對利的追求。

韓非對人的趨利本性毫不掩飾地作了描述。他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試想，在青天白日之下，萬丈紅塵之中，有多少人因為貪心不足而迷途不返，多少人因為僥幸取利而血染黃沙？唇亡齒寒的典故即是一例。利益使人利令智昏，利益也可以使人變得勇敢起來，成為猛士和英雄。“鳣似蛇，蠶似蝎，人見蛇則驚駭，見蝎則毛起。漁者持鳣，婦人拾蠶，利之所在，皆為賁、諸。”［1］298醫生為了利而可以作出更為不尋常的事：“吮人之傷， 含人之血”［1］177。從事不同職業的匠人和輿人受各自的利益驅使，形成對他人的不同態度：“輿人成輿，則欲人之富貴；匠人成棺，則欲人之天死也。”這并不是“輿人仁而匠人賊也”，而是利在起作用，“人不貴，則輿不售；人不死，則棺不買”［1］177。更令人吃驚的是，一些父母為了自己的利而溺殺初生的女嬰。“且父母之于子也，產男則相賀；產女則殺之。”這是由于“慮其后便，計之長利也”［1］740。 在韓非看來，人的這種求利之心，甚至在父母與子女那樣親近的血親之間有時也難免會出現，更不用說無骨肉之親的臣子與君主了。 “君以計畜臣，臣以計事君。”［1］203君有權勢和利祿，臣有心計和智能。君以利祿和權勢使臣下向自己盡忠，臣以自己的心計和智能換取君主的官位與利祿，君臣之間實是一種利之關系。

在韓非看來，人們總是計較利害而行事的，利大于害，就做；害大于利，則不做。再貪婪的人，也不會跳進萬丈深淵，去拾取里邊的珠寶。“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跖不掇。不必害，則不釋尋常；必害手，則不掇百溢。”［1］789只有極少數鬼迷心竅的人，才會見利忘命。因此，“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1］143。現實中每個人都是從好惡出發去選擇、去言說、去行事的。

二、互惠互利，合作雙贏

韓非對人性自利的一面的洞徹與不留情的揭露，要說明的是這樣一個道理：為人處世，若時常考慮滿足對方的利益之心，則世仇宿敵也可能和好；如果只是考慮如何損人利己，即使血親父子也會離心離德、相互怨恨。在韓非看來，人的感情沒有什么比得過父母愛護子女的感情，然而盡管這樣，家庭也未必和睦。“人為嬰兒也，父母養之簡，子長而怨；子盛壯成人，其供養薄，父母怒而誚之。”［1］462韓非以家庭成員不和的描述要肯定的是：如果反過來，父母對年幼子女照顧得很好，而已成年的子女對父母又很有孝心，在這種情況下，父母和子女的關系那將是很好的，更是出于親情而無私的相互關照著。他說：“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為心，則越人易和；以害之為心，則父子離且怨。 ”［1］462在韓非看來，“以利之為心”可以上升為一種互利的辦事原則，不同利益主體之間因各自的利是可以相互合作、相互為用的。他說：“夫賈庸而播耕者，主人費家而美食，調布而求易錢者”，“庸客致力而疾耕耘者，盡巧而正畦陌畦疇者，非愛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錢布且易云也。”［1］462主人和雇工之間，出于各自的利，主人想要雇工多賣力替自己干活，給雇工布帛、美食；雇工為能有更多的好處，也愿意替主人賣力干活。他們雖沒有父子之澤，但出于互利互惠，而相互合作，最終雙方都獲利。主人如此優待雇工，而雇工專心一意地工作，簡直有父子之間的恩澤了。可見，用互利心待人，就可以合作共事，和諧相處。基于此，韓非認為君、臣就可以利用自利之心來達到互利目的，不僅君可以利用臣，而且臣也可以利用君，君臣關系是互利互用的。他說：“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君臣是一種合作關系，君之大利在成為霸王，而臣之大利在成為富貴。“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人主挾大利以聽治……富貴者，人臣之大利也，人臣挾大利以從事。”［1］740君臣雙方通過合作便實現了其各自的大利，通過互利互用而達到“上下相得”“上下之恩結”［1］339的局面。

三、去私心而行公義

韓非雖承認人的好利心，但并不認可名利之性可以無限制的發展。他說：“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1］586韓非不認為任何對利的追求都是正當的，而認為為公的行為是善的、符合道德的；為私的行為是惡的，有違道德要求。他以君臣關系為例，說：“人臣有私心，有公義。修身潔白，而行公行正，居官無私，人臣之公義也；污行從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明確強調“為公者必利，不為公則亂，私義行則亂，公義行則治”，因此必須“去私心行公義”［1］203。他提倡“明君使人無私”，“忠臣盡忠于公”［1］662，反對那種在利面前貪得無厭，甚至利欲熏心而不擇手段。韓非雖提倡君主去追求霸王之功的大利，但反對君主為所欲為。認為君主如果利令智昏，“見大利”趨之若騖，不自量力而一味強求，往往會得不償失，甚至會招致滅亡。 “饕貪而無厭，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 ”［1］162韓非提倡臣子追求榮華富貴之大利，但又強調遏制不義不法的貪婪私欲。韓非十分贊賞公儀休自利又自律的行為。“公儀休相魯而嗜魚，一國盡爭買魚而獻之，公儀子不受。其弟子諫，曰：‘夫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對曰：‘夫唯嗜魚，故不受也。夫即受魚，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將枉于法；枉于法，則免于相。雖嗜魚，此不必能致我魚，我又不能自給魚。即無受魚而不免于相，雖嗜魚，我能長自給魚。 ’”［1］587公儀休嗜魚不受魚，顯示了識大體、顧大局、有長遠眼光的宰相本色，他能夠把個人嗜好同守法聯系起來，把眼前利益同長遠利益結合起來。這說明韓非在談人性好利之時，并非在提倡惟利是圖而不顧一切。

四、順性而為，厚賞重罰

人性論是韓非法治思想的理論基礎。從人性好利惡害出發，韓非認為，統治者應該以利引導，規定利途，把人們追求利益的一切活動全部納入有利于統治的軌道。韓非說：“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1］764在這里，人情是依據，賞罰是手段，因循是方法，目的是實現天下大治。

韓非認為，要治好國家，必須根據人情。順應人性的規律來進行國家治理，這是一種順性而為、因勢利導的治國方法。他說：“古之全大體者：望天地，觀江海，因山谷、日月所照、四時所行、云布風動；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亂于法術，托是非于賞罰，屬輕重于權衡；不逆天理，不傷情性……守成理，因自然。”［1］349在韓非看來，古代社會能著眼于事物的整體的人，都遵循自然界的普遍規律，違背了自然規律就不能取得預想的結果。“非天時，雖十堯不能冬生一穗。”［1］346違背自然規律，既便如堯和舜那樣的圣人，在冬天種植莊稼也不會有收獲。“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羨也；豐年大禾，臧獲不能惡也。以一人力，則后稷不足；隨自然，則臧獲有余。”［1］261遵循自然規律，就是地位卑賤的人，也能收獲。在韓非看來，自然之道是不可違的，對自然界的治理，要順著自然界的規律因勢利導。把握了自然之道如同水那樣自然流動，如同船在水面上自如漂浮，“千鈞得船則浮，錙銖失船則沉”［1］346，圣明的君主都遵守自然之道。

在韓非視野中，人性也是先天生就的，同屬自然之道的范疇。天道和人情都是不可違背的。因此，君主治國應該同對待自然之道那樣對待人性，不違人性。人性不可改變，但可以利用。韓非說：“聞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順人而明刑罰”。“循天”就是因循自然，“順人”就是順從人性。“循天，則用力寡而功立；順人，則刑罰省而令行。 ”［1］337韓非主張采用“因循”原則，把人好利惡害的事實納入到法制的軌道。韓非的“因自然”就是主張法治，這樣的法，“不逆天理，不傷情性”；這樣的法，順乎天理，合乎人情。

人情好利惡害，則可以用賞罰來治理人民。“賞罰二柄是古今中外的管理者都必備、必用的東西，賞罰就是跟利用人性息息相關的。”［2］86人好利，為了利，會拼命使出一切；人惡害，則會避開不利于己的行為。這正是君主可利用的。“因為人好利，君主可以通過獎勵，吸引人們去追求，在人們追求和實現自己利益的過程中，做出有利于君主的行為。人又是惡害的，君主要設立懲罰措施來禁止人們做不利于君主的行為。”［3］賞罰正是因了人性的好惡，賞可以激勵臣民為自己效勞；罰可以禁止臣民為非作歹。“設民所欲以求其功，故為爵祿以勸之；設民所惡以禁其奸，故為刑罰以威之。 ”［1］616

在韓非看來，耕與戰是富國強兵的根本途徑，要想使人民努力從事農業生產和勇于戰斗，就必須讓他們有利可圖，用可以獲得富貴的辦法來加以獎賞。民眾為了自己的利會很樂意地從事耕作和參戰。“夫耕之用力也勞，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戰之為事也危，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貴也。 ”［1］798因此，“信賞罰以盡民能”［1］777，切實地施行賞罰，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民眾的能力。“使民以力得富，以事致貴，以過受罪，以功致賞”［1］748，激發人民為國效命，使百姓勤耕，戰士為國而戰，國家也將因此強大。

韓非認為，為了加強賞罰的作用，應該實行厚賞重罰。“厚賞”指賞金之利足以使人趨之若騖，不惜一切代價去追求；“重罰”指刑罰之威足以使人望而怯步。在韓非看來，厚賞重罰的作用不僅僅在于賞罰對象本身，“厚其爵祿以盡賢能，重其刑罰以禁奸邪”，更主要的是在于擴大影響。厚賞是為了鼓勵其他人繼續立功，激勵人們去敬業努力，其影響會波及一國。“非獨賞功也，又勸一國”，“是報一人之功而勸境內之眾也”。重罰是為了震懾其他人不敢犯法，“重一奸之罪而止境內之邪”［1］744。 厚賞以誘之，重罰以警之。

與此同時，韓非認為，社會輿論的譽毀必須與法律的賞罰相吻合，做到“賞譽同軌，非誅俱行”［1］776，即贊譽和獎賞一致，貶斥和處罰同行。對獎勵的行為以榮譽相輔，以示肯定和提倡；對懲罰的行為以惡名相加，以示否定和杜絕。他強調：“明主之道，賞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為上。”［1］776獎賞的目的是鼓勵民眾和官吏去做事，因此一定要給予對國家有貢獻的人，榮譽也一定要給予替君主效勞的人。懲罰的目的是禁止官吏和民眾做不利于國家的事，因此受過懲罰的一定伴隨著名聲掃地，使“有重罰者必有惡名”。韓非說：“賞莫如厚，使民利之；譽莫如美，使民榮之；誅莫如重，使民畏之；毀莫如惡，使民恥之。”［1］764只要不折不扣做到了厚賞、美譽、重誅、毀惡，人人就會盡死力效命。

在韓非看來，只要依“人情”而“法治”，美好境地必能達成，實現天下大治。通過權威的樹立，使法令暢通，令行禁止，從而達到孝悌有序，起居有方，行止有度，善賞惡罰，社會和諧，人人各得其所的理想效果。

韓非對人性的洞徹和以人性為基礎建構的治國方略，折射出憂國患世的政治理論家的風范。韓非是一個渴望著濟世救國的有志之士，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他主張采取雷厲風行的激烈手段，“這是真正的從客觀實際出發”［4］261。人性論是為他的政治主張服務的。韓非基于人性好利惡害而設計的政治措施，對今天的法制建設仍然不失其積極意義，值得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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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立仁，孟曉光.韓非的治國方略述論[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5）.

[4]鮑鵬山.新讀諸子百家[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B226.5

A

1673-1999（2011）23-0025-03

廖海花（1965-），女，福建永定人，三明學院（福建三明365000）副教授。

2011-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