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文昱
(大連海事大學 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遼寧 大連 116026)
明朝中后期,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工商業已經相當發達,江浙一帶開始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資本主義萌芽最早產生于紡織業,"機戶出資,機工出力",形成雇傭關系.這種帶有明顯資本主義性質的生產關系極大地推動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商品經濟的發展需要龐大的消費市場,然而國內占壟斷地位的自然經濟阻礙了消費市場的形成,發展海外貿易便成為唯一選擇,于是民間大量出現了靠海外貿易而獲利的商人,稱之為"海商".汪直(又稱王直)便是其典型代表.這些海商"出海從事正常貿易,正是中國社會歷史上資本主義萌芽的時代標志之一"[1].
然而,在資本主義萌芽和商品經濟發展的同時,明政府的"海禁"也達到了最嚴酷的程度.海商為對抗官兵圍剿,維護海外貿易的順利進行,組織私人武裝,成為事實上的武裝走私集團.當然,確有一部分專事搶掠,成為海盜,另有一部分亦商亦盜.汪直作為當時公認的海商領袖,亦即最大的武裝走私集團首領,雖然代表著先進的資本主義生產力,但終因不容于封建制度而被剿殺.他的覆滅具有歷史的必然性.
長期以來,關于汪直"是海商還是海盜"的問題一直爭論不休.筆者以為,評價一個歷史人物,應該跳出當時的歷史局限,站在今天的立場上,從社會發展的大趨勢來考察.從這個意義上說,汪直的海商身份和其存在的歷史積極意義毋庸置疑.
汪直早在做海外貿易之前就開始了經商活動.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載:"徽歙奸民王直、徐惟學先以鹽商折閱,投入賊伙……"可見,汪直開始做的是販鹽的生意,但由于"國中法制森嚴,動輒觸禁" (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而販私鹽更是歷來為官府所禁,汪直于是與同伙減價處理掉手上的食鹽而轉行做起了明政府一時鞭長莫及的走私貿易,即所謂"以鹽商折閱,投入賊伙".汪直的海外貿易一開始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顯示了超人的商業才能和膽識."嘉靖十九年,時海禁尚弛,直與葉宗滿等之廣東,造巨艦,將帶硝黃、絲綿等違禁物,抵日本、暹羅、西洋等國,往來互市者五六年,致富不貲." (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自此,汪直開始了終其一生的海商生涯,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此時的汪直還遠遠稱不上海商領袖,只是大海商許棟和李光頭集團中的一員."許李集團"以浙江寧波的雙嶼為基地,不斷發展海外貿易,汪直憑借才干逐漸成為其中的重要人物.
嘉靖二十七年,浙江巡撫朱紈以"佛郎機國人行劫"(鄭若曾:《籌海圖編》卷25)為由,對"許李集團"發起攻擊,"擊擒其渠李光頭等九十六人,復以便宜戮之"(鄭若曾:《籌海圖編》卷25).隨即搗毀了"許李集團"的大本營,"筑塞雙嶼而還"(《明史.朱紈傳》).不久,又在九山洋"俘日本國人稽天,許棟亦就擒"(《明史.朱紈傳》)."許李集團"遭到重創,"棟黨汪直等收余眾遁"(《明史.朱紈傳》),由是汪直集團興起.需要說明的是,朱紈先前實施"革渡船,嚴保甲,搜捕奸民"(《明史.朱紈傳》)的海禁政策時,就遭到民意的強烈反彈,"閩人資衣食于海,驟失重利,雖士大夫家亦不便也,欲沮壞之"(《明史.朱紈傳》).可見海外貿易已經成為當時福建沿海居民的生活手段和倚靠,朱紈的海禁舉措是不得民心的.及至朱紈攻破雙嶼后,"集貿市場"被摧毀,更是引起民怨沸騰,"勢家既失利,則宣言被擒者皆良民,非賊黨" (《明史.朱紈傳》).于是御史陳九德"劾紈擅殺.落紈職,命兵科都給事杜汝禎按問"(《明史.朱紈傳》).嘉靖二十九年,官方經過調查給出結論:"奸民鬻販拒捕,無僭號流劫事,坐紈擅殺"(《明史.朱紈傳》),亦即政府也認為只是百姓私自出海貿易并抗拒官兵追捕,并不存在"僭號流劫"之事.
關于朱紈進剿許棟集團的起因,《皇明馭倭錄》記載頗詳:"海上之事,初起于內地.奸商汪直、徐海等,常闌出中國財物,與番客市易,皆主于余姚謝氏.久之,謝氏頗抑勒其值.諸奸索之急,謝氏度負多不能償,則以言怒之曰:'吾將首汝于官.'諸奸既恨且懼,乃糾合徒黨番客,夜劫謝氏,火其居,殺男女數人,大掠而去.縣官倉惶申聞上司,云倭賊入寇,巡撫紈下令捕賊……"(王士騏:《皇明馭倭錄》卷5)從這段記載可以獲知真相:在雙方交易過程中,余姚大戶謝氏賴賬不還,還威脅告官,于是汪直和徐海等對謝氏一家進行了報復性搶劫.謝氏及當地官府謊稱倭寇來襲向上報告,于是朱紈下令進剿.厘清這件事的真相,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汪直等對謝氏家族的搶劫僅是出于對自身商業利益的維護,而汪直集團取代許棟集團也是正常的商業傳承和兼并.
汪直興起后,"仍招集倭夷,聯舟棲泊島嶼,與內地奸民交通貿易"(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九邊四夷》),并于嘉靖三十一年"移巢烈港"(鄭若曾:《籌海圖編》卷5),重建了貿易基地,勢力很快壯大起來.作為商人的汪直崇尚商業誠信和公平交易,因此"夷人大信服之"(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對此,明人周楫有詳細記述:"(汪直)只因極有信行,凡是貨物,好的說好,歹的說歹,并無欺騙之意.又約某日付貨,某日交錢,并無遲延.以此倭奴信服,夷島歸心,都稱為五峰船主."(周楫:《西湖二集.胡少保平倭戰功》)汪直后來在寫給胡宗憲的信中也曾表明,自己只是"賣貨浙、福,與人同利"(陳九德:《倭變事略》).可見,汪直因海外貿易而獲得巨大利潤,是公平、誠信的海上貿易秩序的積極創建者和維護者,使用暴力與對抗官府絕非他主觀所愿,只是維護正常貿易秩序的必要手段.
嘉靖三十二年,烈港遭到俞大猷舟師的包圍和突襲,汪直突圍后去了日本,在薩摩洲淞浦津(今平戶)再建貿易基地.汪直在日本的經商活動,日本文獻《大曲記》有這樣的記載:"道可君(即松浦隆信[1529-1599]:日本豪族,以肥前國南、北松浦郡為中心,因擁有貿易港平戶而具有很強的經濟實力.)系福祿、武運具昌之人,故有五峰(汪直)者自大唐至平戶津,于今之印山舊址建唐式宅而居.用其所長,而大唐商船不絕于途,甚至南蠻黑船亦初泊平戶津.唐與南蠻之珍貨年年充盈,京、諸國商人亦云集于次,有西都之稱."[2]汪直以其超凡的影響力和卓越的經營手段把平戶打造成了一個國際貿易港.
作為商人的汪直,在中國本土難覓發展空間,以致不得不遠走日本,是因為他所代表的商業生產方式不為當時的封建統治者所承認和容許.
汪直一生最為人詬病的便是其"海盜"行為.史書載汪直大規模"入寇"的起因是配合官兵擒殺大海盜陳思盼后,"乞通互市,官司弗許"(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九邊四夷》),于是"(嘉靖)三十一年二月,王直令倭夷突入定海關,移泊金塘之烈港,去定海水程數十里,而近亡命之徒,從附日眾,自是倭船遍海為患.是年四月賊攻游仙寨,百戶秦彪戰死,已而寇溫州,尋破臺州、黃巖縣,東南震動"(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九邊四夷》).接下來,"三十二年三月,汪直勾諸倭大舉入寇,連艦數百,蔽海而至.浙東西,江南北,濱海數千里,同時告警.破昌國衛.四月犯太倉,破上??h,掠江陰,攻乍浦.八月劫金山衛,犯崇明及常熟、嘉定.三十三年正月自太倉掠蘇州,攻松江,復趨江北,薄通、泰.四月陷嘉善,破崇明,復薄蘇州,入崇德縣.六月由吳江掠嘉興,還屯柘林.縱橫來往,若入無人之境……明年正月,賊奪舟犯乍浦、海寧,陷崇德,轉掠塘棲、新市、橫塘、雙林等處,攻德清縣.五月復合新倭,突犯嘉興,至王江涇……余奔柘林.其他倭復掠蘇州境,延及江陰、無錫,出入太湖……"(《明史.日本傳》)
如果上述"寇掠"行為確為汪直所為,稱其為"盜"實不為過,然而"汪直令倭夷突入定海關"與"汪直勾諸倭大舉入寇"兩句大有疑問.它首先表明汪直并沒有直接參與"入寇",這與《汪直傳》的記載相符:"汪直南面稱孤,身不履戰陣."既然沒有直接參與"寇掠",其"海盜"之名就難以坐實.其次,說汪直是煽動者、組織者和指揮者,也找不到有力的證據.汪直被認為主使和策劃了這些"入寇"事件,只是緣于總督胡宗憲的主觀臆斷:"胡公前按浙時,見賊進退縱橫皆按兵法,知必有坐遣者,且賊酋來者,皆直部落也,而不聞直來,其為坐遣無疑."(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胡宗憲認為汪直是一系列"倭患"的主謀,基于兩點考慮:一是"賊"的組織性很強,所以必有幕后指揮;二是來的都是汪直的屬下,而汪直本人卻從未現身,所以汪直必是那個幕后主使.這個推理不但邏輯上缺乏嚴密性,而且從來也沒有得到證實.入侵的"諸倭"也并沒有都打著汪直的旗號,"每殘破處,必詭云某島夷所為也"(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只是由于汪直的影響力太大,或者明政府出于"抗倭"政治的需要,因此把這些事件全都算在汪直頭上,"故東南雖知汪直之叛,而不知受禍之慘皆由直者"(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可見,就當時的民間輿論而言,并沒有認為汪直為禍首.
事實上,對于汪直被指為盜,稍后的著名科學家徐光啟就曾提出不同看法:"王直向居海島,未嘗親身入犯,招之使來,量與一職,使之盡除??芤宰孕?"(《海防迂說》)其后又有人說:"王直者……頗尚信,有盜道,雖夷主亦愛服之.而其姓名常借他舶,以是凡有入掠者,皆云直主之,蹤跡詭秘,未可知也."(《嘉靖東南平倭通錄》)汪直被誘下獄后,也曾極力自辯,"絕無勾引黨賊侵擾事情,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陳九德《倭變事略》),并且供述了事情的真相,"連年倭賊犯邊,為浙直等處患,皆賊眾所擄奸民,反為響導,劫掠滿載,致使來賊聞風仿效,紛至沓來,致成中國大患"(陳九德《倭變事略》),還透露了一樁"入寇未遂"事件,"舊年四月,賊船大小千余,盟誓復行深入,分途搶掠;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風阻滯,久泊食盡,遂劫本國五島地方,縱燒廬舍,自相吞噬"(陳九德《倭變事略》).由此可見,汪直被指為"盜",并沒有充分而翔實的證據.況且,汪直集團從航海貿易中獲得了巨額利潤,根本不存在"棄商從盜"的理由,而其具體行為也與"海盜"有著本質的區別,更不符合"倭寇"的定義.
在缺乏直接證據的情況下,指汪直為"倭寇"和"海盜"首領,是出于剿倭的政治需要.汪直是被樹立起來的一個靶標,標志意義大于實際意義.
汪直建立自己的武裝,和官軍之間必然存在著武力對抗,也不能否認部分成員有擄掠行為,但基本是出于自保的需要.武力行為只是必要手段,其目的非常明確,那就是開通"互市",取消海禁.事實上,汪直集團也屢遭海盜搶劫,海貿秩序受到極大擾亂,因此也希望打擊海盜,在這一點上和明政府是一致的.嘉靖三十年,汪直與官軍配合,剿滅了大海盜陳思盼,其過程頗能說明此次事件的性質."后有一王船主,卒領番船二十只,陳思盼往迎之,約為一伙,因起謀心,竟將王船主殺害,奪領其船.其黨不平,陽附思盼,將各船分布港口,以為外護,而潛通五峰.五峰正疾思盼之壓,已而瀝港往來,又必經橫港,屢被邀,賊乃潛約慈溪積年通番柴德美,發家丁數百人,又為報之寧波府,白之海道,差官兵但為之遙援.詢知其從船出掠未回,又俟其生日飲酒不備,內外合并殺之."(萬表:《??茏h.前編》)
陳思盼殺人越貨,又屢屢打劫從他地盤經過的汪直船隊,是十足的海盜行為.汪直殺陳思盼,固然是出于維護個人利益和集團利益,但也明顯得到了官府的授意.而在此前剿滅盧七集團的過程中,這種官府主導下的合作關系更加明確:"比有盧七、沈九誘倭入寇,突犯錢塘,浙江海道副使丁湛等移檄王直等拿賊投獻,姑容互市.王直脅倭即拿盧七等以獻."(鄭舜功:《日本一鑒》卷6"流逋")而汪直在擒殺陳思盼后,又"計擒其侄陳四并余賊數十人送官" (萬表:《海寇議.前編》),更是進一步表明了雙方的合作關系.
汪直與官府合作,其目的就是"互市",即貿易合法化,而官方也以此向汪直許諾.剿除大盜陳思盼后,在官府的默許下,汪直得到了一段時間的貿易自由,"番船出入,關無盤阻,而興販之徒,紛錯于蘇杭,公然無忌"(萬表:《??茏h.前編》).而所謂"乞通互市,官司弗許",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此時的汪直,達到了人生的一個高峰,不僅賺取了巨大的商業利潤,也獲得當地百姓的擁戴,同時還和官府中人交游甚密:"近地人民,或饋時鮮,或饋酒米,或獻子女,絡繹不絕.邊衛之官,有獻紅袍玉帶者,如把總張四維,因與柴德美交厚,而往來五峰,素熟,近則拜伏,叩頭甘為臣仆,為其送貨,一呼即往." (萬表:《??茏h.前編》)然而不久,隨著新任巡視浙江都御使王忄予以及參將俞大猷的到來,汪直突然遭到沉重打擊.嘉靖三十二年,"俞大猷驅舟師數千圍之,直以火箭突圍"(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王忄予與俞大猷固然是堅定的"抗倭派",然而另據記載,此事別有隱情:"時有賊首蕭顯等,誘倭入寇上??h.賊首王十六、沈門、謝獠、許獠、曾堅,誘倭焚劫黃巖縣.參將俞大猷、湯克寬,欲令王直于黃巖拿賊受獻,而賊已遁,乃議王直以為東南禍本,統兵擊之于烈港……"(鄭舜功:《日本一鑒》卷6"流逋")按此記載,俞大猷起初也想倚仗汪直,不過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諸"賊"已經逃跑,于是汪直成了俞大猷推卸責任的替罪羊.這便可以解釋為什么一些文獻記載嘉靖三十一年汪直在與地方官府合作的"蜜月期"卻頻繁"入寇"的矛盾,原來一切都來自于俞大猷的誣陷.在這件事上,俞大猷無疑有失道義,而汪直卻背負著極大的委屈,所以當俞大猷襲破烈港后,汪直自然"怨中國益深"(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
汪直突圍后去了日本,并達到了人生的又一個高峰,"據居薩摩洲之松浦津,僭號曰京,自稱曰徽王,部署官屬咸有名號,控制要害,而三十六島之夷皆其指使"(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雖然身居海外,顯赫為王,但汪直一直沒有放棄"互市"夢,所以當胡宗憲巡按浙江,采取誘降策略后,汪直很快入彀.胡宗憲先是將已被收押在監的汪直的母親、妻子和兒子提取到自己府上供養起來,又于嘉靖三十四年派寧波生員蔣洲、陳可愿出使日本,和汪直及其養子毛海峰接觸.得知親人無恙,汪直大喜,說"俞大猷絕我歸路,故至此.若貸罪許市,吾亦欲歸耳"(《明史.胡宗憲傳》).又在蔣洲等的一番說辭鼓動之下,汪直"始有渡海之謀"(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于是派遣部下葉宗滿、毛海峰、汪汝賢等送陳可愿回國,"投赴效力,成功之后,他無所望,惟愿進貢開市而已"(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可見,汪直心里一直想的是"許市"與"開市".
其實,對于胡宗憲的招撫,汪直一直沒有放松警惕.這期間,汪直及其部下積極配合官軍,使得"兩浙倭漸平"(《明史.胡宗憲傳》).在胡宗憲一再催促和誘惑下,汪直終于"決策渡海"(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但出發前還對部下強調,"俞大猷吾嘗破之列表,泊岸時須謹備之"(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而對于招撫最可能的結果,汪直也非常清醒,所以當其子在胡宗憲授意下寫信催促時,汪直說:"兒何愚也!汝父在,厚汝;父來,闔門死矣."(《明史.胡宗憲傳》)然而,"互市"的誘惑實在太大,又以為配合胡宗憲平定兩浙"倭寇"有功,所以汪直心存僥幸,不惜拿身家性命賭一把,"昔漢高祖見項羽鴻門,當王者不死,縱胡公誘我,其奈我何!"(張海鵬刻《借月山房匯鈔.汪直傳》)然而與封建官僚相比,汪直還是過于天真了,雖然胡宗憲也曾力保,但結果不存在任何意外,"直論死,碧川(葉宗滿)、清溪(汪汝賢)戍邊"(《明史.胡宗憲傳》).隨著汪直"論死",東南沿海最大的一個海商集團覆滅了.
汪直為求"互市",甘愿為明政府所驅使和牽制,但最終非但沒有達成所愿,還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場.歸根結底,其所代表的商業生產方式讓統治階級感受到了是對封建社會的根基---自然經濟的威脅和動搖,因此他的結局是注定的.
關于海盜和海商,楊國楨先生曾經表達過這樣的觀點:"我們承認倭患時期并發的'海賊'活動,是厲行海禁政策影響沿海人民生產生活的產物.但是,'海賊'的起事只是為生活所逼鋌而走險,并沒有明確的斗爭目標,更沒有提出過要求開放海禁的口號,因而把他們活動的性質一概歸于反海禁斗爭,加以肯定和贊揚,是欠妥的."[3]雖然,楊國楨先生的原意是否定包括汪直在內的一切海上武裝勢力,但是按照這個觀點,恰恰說明不能把汪直定性為"海盜".因為汪直終其一生都在努力實現他的"互市"理想,所有的活動都是圍繞建立"互市"而展開,目的性非常明確.汪直和他同時代的許多海商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他有明確的商業目標和宏大的商業構想,他無疑是當時海商群體的領袖和精英.如果跳出那段歷史來看,汪直的商業意識超出了那個時代,代表著先進的生產力,是資本主義在16世紀中國嘗試發展的先鋒人物.然而,在強大的封建制度下,資本主義的萌芽難獲發展空間,汪直也注定不為那個時代所容,他的敗亡是必然的.而在封建統治階級的語境中,汪直的形象則被不斷扭曲、抹黑和妖魔化,成了"海盜"和"倭寇".對于此,我們今天必須以科學的歷史觀給出公正的評價.
[1]戴裔煊.明代嘉隆間的倭寇海盜與中國資本主義萌芽[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3.
[2]木宮泰彥.日中文化交流史[M].胡錫年,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629.
[3]楊國楨.崇武城衛與明代海防[M]//《崇武研究》編委會.崇武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20.
[4]晁中辰.王直評議[J].安徽史學,1989(1):18-23.
[5]陳貴洲.從徐海、汪直之死看十六世紀"倭亂"[J].連云港教育學院學報,1999(3):29-35.
[6]唐力行.論明代徽州海商與中國資本主義萌芽[J].中國經濟史研究,1990(3):90-101.
[7]孫玉琴.關于明代"倭寇"與中國資本主義萌芽的一些問題──與唐力行同志商榷[J].中國經濟史研究,1991(3): 11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