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慧
(長治學院 音樂舞蹈系,山西 長治 046011)
嵇康音樂精神及其對當代音樂創作的啟示
段永慧
(長治學院 音樂舞蹈系,山西 長治 046011)
嵇康的音樂精神融合了儒道思想的精髓,他“值心而言,觸情而行”,聽從真性情真生命的指引,從不做任何事物的附庸,強調真、善、美以及理想人格的塑造。他的藝術靈魂和音樂風骨,本質上體現了人格的獨立和個性的自由發展,其音樂精神對今天的音樂研究和音樂創作仍具有啟示意義。
嵇康;音樂精神;啟示
在中國音樂文化燦爛的星河中,有一顆冷峻、高潔的星辰,他高懸于魏晉的長空之上,橫越千年的滄桑光耀后世;他的光芒“物有盛衰而此無變”[1]:他的嵇氏四弄《長清》、《短清》、《長側》、《短側》,萬古絕唱《廣陵散》,超越傳統的《聲無哀樂論》都為絕唱,他為中國文化留下了一頁頁清麗、詭譎的詩篇,他就是魏晉音樂家嵇康。
作為音樂家的嵇康,他“值心而言,觸情而行”,聽從真性情真生命的指引,從不做任何事物的附庸。他的藝術靈魂和音樂風骨,本質上是一種人格獨立和個性自由發展的思想。他用自己的生命和全部的激情,固守和捍衛了一個藝術家獨立的人格,其精神對今天的音樂研究者和工作者,仍具有鞭策力。
嵇康是三國時魏末思想家與音樂家,“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之一,創作有《長清》《短清》《長側》《短側》,合稱“嵇氏四弄”,與東漢的“蔡氏五弄”合稱“九弄”。隋煬帝曾把“九弄”作為科舉取士的條件之一。他的《聲無哀樂論》、《琴賦》等論著作品亦是中國音樂史上千秋相傳的名篇。
作為一位音樂家,嵇康在《琴賦》序中說:“余少好音聲,長而習之,以為物有盛衰而此無變。滋味有厭,而此不倦。”嵇康對音樂,有著天賦異稟的資質和與生俱來的喜好,音樂注入了他的人生,融進了他的血脈。他對魏晉之前的音樂和他那個時代的琴曲都非常熟悉,在《琴賦》中嵇康寫道:“《廣陵》、《止息》、《東武》、《太山》、《飛龍》、《鹿鳴》、《鶤鶏》、《游弦》,更唱迭奏,聲若自然,流楚窈窕,懲躁雪煩。下逮謠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別鶴》,猶有一切,承間簉乏,亦有可觀者焉。”他對音樂曲目的涉獵之廣,由此可見一斑。
嵇康的音樂創作和音樂傳播,有一個特定的和特殊的環境:竹林。在中國文化中,竹子筆直的線條有極其深刻的象征含義,它是高風亮節、剛直不阿的代名詞。魏晉的名士們和嵇康一起,在竹林中撫琴吟詩,作畫飲酒,創造了一個與世俗隔離、與理想中的完美世界努力接軌的文化磁場。這個文化磁場是嵇康傳播音樂和創作音樂的基本平臺,它的功能類似于我們今天常說的創造良好的音樂創作環境。功利的創作環境和純藝術的創作環境,對一個音樂人的影響,對一部音樂作品生命力的影響,無疑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孟子的“困厄”說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環境對于人的走向具有決定性作用,而孔子陳蔡絕糧而弦歌不絕的史跡,則凸顯了堅持精神操守,即便面臨危難亦不為所動的可貴與可敬。嵇康身上的魏晉風度,體現了他對精神追求的堅守,嵇康長歌的幽然竹林,體現了他對生命主體返璞歸真的不二選擇。
藝術創作需要一種自發的原動力,對于藝術家來說,唯有堅守一種矢志不渝的信念,唯有憑借一種不為物欲和利益所左右的超凡精神,才能創造出有生命力,能感染人,能體現真善美的藝術作品。
古希臘的柏拉圖在《伊安篇》中提出了“迷狂說”,談到了藝術創作的動力問題。他把“一心向善和美的理式稱作對藝術的迷狂”[2],他認為,高明的藝術家,會發揮全部感性的潛能,依據對美的靈感來創作。而嵇康對自己的藝術信念和精神操守也是迷狂的,“見到塵世的美,就回憶起上界里真正的美,因而恢復羽翼,而且新生羽翼,像一個鳥兒一樣,昂首向高處凝望,把下界一切置之度外”[3]。誠如柏拉圖所說,在魏晉時代,有一批象嵇康這樣的藝術家,只為了自己的精神希求,為了靈魂本體世界的本真存在樣式,為那一縷永不絕息、向善,向美的情感信念而創作。
嵇康心中有一個使他心醉神迷的人生境界。這個人生境界的基本內容,是擺脫約束、回歸自然。據魏史記載,公元223至262年間,嵇康在繁華的洛陽城外打鐵,嵇康用這種獨特的行為方式,向整個魏晉時代,乃至向魏晉之后的時代,表明一種態度,抒發一種脫俗高潔的生命志向。
依據《魏氏春秋》的描述,嵇康打鐵的故事傳播之后,魏國太輔鐘繇的兒子鐘會“乘肥衣輕,賓從如云”帶著一支華貴的車隊來拜訪嵇康。嵇康努力營造的純凈的藝術境界,受到了當時最炙熱的名利場的沖擊;但他堅持了一個藝術家的操守,不為權動,不為利誘,留下了歷史上著名的“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的個人尊嚴和國家權力的對話。
作為音樂家的嵇康,他的藝術靈魂和音樂風骨,本質上是一種人格獨立精神和個性自由發展思想。他的音樂,隨意自由,他的思想,率性自然,他的情感,純真質樸。嵇康一生,無論是藝術創作還是人生發展,從不做任何事物的附庸,在他的心中,音樂是民眾“足于內”的“和心”的表現,他強調人內心平和,當人心出現了種種貪欲,音樂就失去了靈性、感染力和生命力。他“值心而言,觸情而行”,聽從真性情真生命的指引,固守和捍衛著一個藝術家獨立的人格。而這種維護人格獨立的信念,正是一個藝術家的脊梁。
嵇康在《聲無哀樂論》論述了音樂審美的主體和感知客體之間的關系:“夫天地合德,萬物貴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為五色,發為五音;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于天地之間。其善與不善,雖遭遇濁亂,其體自若而不變也。豈以愛憎易操、哀樂改度哉?”在他看來,音樂完全是一種客觀存在的音響,既不依附于個人的情感物欲需求,也和社會的興衰治亂無關。他明確地提出了純音樂的觀點:“聲音自當以善惡為主,則無關于哀樂;哀樂自當以情感而后發,則無系于聲音。名實俱去,然盡然可見矣”。無論是音樂主體和感知客體的關系,還是音樂主體和社會政治之間的關系,嵇康都強調回歸音樂的本質,一旦音樂從這些外在因素中剝離出來,名實俱去,音樂“聲”的自然屬性和音樂的自由精神就會展現出來。
純音樂是嵇康的藝術理想,他的思想是對秦漢以來把音樂簡單地等同于政治、抹殺音樂獨立價值的禮樂文化的大膽叛逆。這種理念在中國音樂理論史上首次實現了從政治功利性的實用審美態度向崇尚個性,尊重音樂藝術自由規律的音樂至上審美態度的華麗轉身。我們從這次轉身中看到了嵇康對人性自由和純粹音樂的渴求和追趕,而這恰恰是嵇康最本質的生命活力和個性特質:在自由的音樂中追求名實俱去的獨立人格。這種活力和特質,既是他對純音樂理想舍身忘命的執拗追求,也是對音樂的社會功利學說的慷慨激昂的駁斥與批判。
嵇康的思想軌跡和人格特質,擺脫了儒家經學的影響和追逐名利的束縛,用一種理性的目光重新審視舊有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在嵇康看來,音樂的本源是“道”,音樂的形式是“和”。“音聲有自然之和,而無系于人情。克諧之音,成于金石;至和之聲,得于管弦也”。“然和聲之感人心,亦猶酒醴之發人情也。酒以甘苦為主,而醉者以喜怒為用。其見歡戚為聲發,而謂聲有哀樂,不可見喜怒為酒使,而謂酒有喜怒之理也”。“夫哀心藏于苦心內,遇和聲而后發。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無象之和聲,其所覺悟,唯哀而已。”
在嵇康的論著中,他提到音樂“和”的地方有40處之多,嵇康認為,音樂的“和”是超然物外的一種純粹的形式美,“和聲無象”,完全本乎自然,這是天籟一般的“自然之和”。嵇康正是藉著這種“自然之和”追求自身精神的絕對自由,在純形式美的音樂追求中,來表達自己清絕脫俗的思想人格,達到他理想中順應自然、忘情率性的人生境界。
嵇康生活的時代,已經永遠定格在歷史的天空中。同中國文化史上所有不同凡響的人物一樣,嵇康確立了一個千年絕響的文化坐標。這個坐標,是某種精神和生命態度的結合點,惟其獨特,才會穿越歷史的迷霧,跨越這個多元文化、多元價值觀并存的時代,令我們難以割舍,啟示良多。
回溯近當代中國音樂百年來的歷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有一大批求學于海外、回歸于本土的藝術家,也有一大批生于茲,長于茲的民族藝術家:劉天華、蕭友梅、青主、李叔同、華彥鈞……他們的精神世界和生存方式,都保留著一種人格獨立的操守和藝術創作的堅持,從而才使音樂文化長河中奇跡屢現。充滿著濃郁中國風味的《良宵》和《燭影搖紅》,是一個音樂家對自己固守的文化狀態的真誠感悟,是一心向善和美的自然流露;《叫我如何不想她》是如此,《問》是如此,小澤征爾“要跪著聽的”《二泉映月》同樣如此。在這樣的堅持和孤獨中,我們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一曲曲真正具有生命力的傳世音樂,更感受到了一種音樂即人格,音樂即尊嚴,音樂即自由的偉岸力量。
目前過度商業化的音樂創作環境和以利益為主要驅動力的藝術氛圍,對于音樂創作和藝術創作中獨立人格的堅守和有生命力的創作有很強的抑制作用,不利于本源音樂的發展,不利于藝術真諦的凸顯。這種現狀,導致了整個音樂創作和傳播層面上人云亦云,千曲一面,毫無個性,毫無特色,毫無活力和靈性的萎靡局面。以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的流行音樂發展為例,在港臺音樂和西方音樂潮水般的包圍中,中國流行音樂曾經殺出一條體現民族特色,傳承文化積淀,以凸顯“西北風元素”為代表的自主發展之路,但在市場利益的巨大誘惑下,中國流行音樂的自主發展模式沒有堅持下來,盲目地隨眾,積極地跟潮,要rab就全是rab,要情歌就全是情歌……造成了目前中國流行音樂毫無方向、毫無個性、毫無特色的萎靡局面。事實證明,沒有靈性和生命力的音樂,在全球多元文化的格局中,不僅談不上藝術的前進,甚至于連基本的生存都難以保障。藝術不可能脫離物質而獨存,但藝術卻不能完全桎梏于物質,不能全落入俗套,不能全聽命于市場。任何時候,藝術家的獨立人格和自由信念,都不容褻瀆,不能動搖。因為失去獨立人格和自由信念的音樂和藝術,注定是低劣的音樂和藝術,而失去獨立人格和自由信念的音樂家和藝術家,更注定是利益的奴隸。
尊重生命的本真狀態,不以外在的是非標準為意,把人的行動從各種功利目的中解脫出來,依照音樂的自然本性來演繹藝術、創造藝術是嵇康為我們造就的通往理想的現實階梯。我們懷念那個時代慷慨激昂蕩氣回腸的《廣陵散》,就要敢于堅守藝術的信念,堅持向善、向美的獨立人格,進而實現音樂藝術與人的全面發展。或許,我們無法走得像他那樣遠,但我們希望:我們是他這個“血統系列上直接的傳代者”,而且,因他這個目標在前,我們會走得更從容,更堅定。
[1]本文所引嵇康作品原文均引自夏明釗.嵇康集譯注[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
[2]朱光潛譯.柏拉圖文藝對話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1147.
[3]羅宗強.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5.109.
J603
A
1673-2014(2011)06-0064-03
2011—09—24
山西省高等學校教育教學改革研究項目(2010341)、長治學院基金項目(2008304)。
段永慧(1976—),女,山西垣曲人,碩士,講師,主要從事音樂學與音樂教育研究。
(責任編輯 柴廣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