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玲
(孝感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孝感432000)
從“娶”看中國古代漢族的婚姻形態
劉曉玲
(孝感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孝感432000)
從“娶”字可以看出中國古代漢族男主女從、女依男居的婚姻關系,女人在婚姻關系中有生育義務,中國古代漢族存在搶婚制和陪嫁婚制。
娶;男主女從;生育;搶婚;陪嫁婚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文字作為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決定和影響著文化的傳播。漢字側重以形表意,這種性質決定了我們可以從漢字字形入手去研究漢族文化。中國古代漢族的婚姻形態是漢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將從“娶”字字形入手去反窺中國古代漢族的婚姻形態。
“取”甲骨文為“娶”甲骨文字形的右部,像手持耳之形。《說文解字》解釋說:“取,捕取也。”《周禮》:“獲者取左耳。”這說明“取”字本義當為馘刑,即古代戰爭中割取敵人的左耳以計數獻功。在中國古代戰爭中,人們往往用割取敵人的耳朵來計數報功,作為自己占有戰俘的憑證。
王力先生認為:“取、娶本同一字,后人特為取婦一義造‘娶’字,并改讀去聲。”[1]196很顯然,“取”和“娶”是一對古今字。“取”是“娶”的初文,“娶”是“取”引申出“娶妻”意義而后造的分化字。
“娶”字雖然在甲骨文時代便存有,但直到唐代,人們還經常用“取”字代替“娶”字表示“娶妻”義。秦漢以后的中國古典文獻中有很多“娶妻”寫作“取妻”的例子。如三國吳支謙所譯《佛說戒消災經》:“婦言:‘吾本良家之女,為鬼所掠,取吾作妻。’”唐房玄齡主編的《晉書·志第六·律歷上》:“所謂律取妻,呂生子,陰陽升降,律呂之大經也。”
而且,在中國古典文獻中,“取”和“娶”在“娶妻”意義上經常通用。如《詩經·豳風·伐柯》:“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在有關文獻里也寫作“娶妻如何?匪媒不得”。唐代著名訓詁學家陸德明在《經典釋文》中亦云:“取,亦作娶。”
分析“娶”字的字形結構,可以窺見中國古代漢族婚姻形態的具體情況。
“娶”初文作“取”,“取”后來由“獲得”義引申為“娶妻”。在文字的分化過程中,人們為“取”旁加一“女”字,專門用來表示“娶妻”義。“女”,甲骨文作,是一個象形字,像朝左跪坐,雙手交叉,胸部寬大,有乳房形狀的女人之形。“女”字甲骨文字形和“母”字近似。“母”甲骨文作,差別只在于在“女”字字形表示胸部的地方多了兩個黑點,強調母親有乳之形。《蒼頡篇》云:母其中有兩點,像人乳形。“母”字和“子”字相對,直接表明女性的乳房有孕育后代的功能。“女”之甲骨文字形表明,該女人是一個具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形象。
“取”字緣何加一“女”字成“娶”專門表示娶妻,這是古人需要強調在中國古代漢族的婚姻中,男子娶妻的對象是女的,顯示在古代漢族的婚姻關系中男子和女子的關系是男娶女嫁、婦從夫居、男主女從。
中國古代自西周以來,結婚程序一般采取的是“六禮”,具體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從內容上來看,“六禮”采取的是男娶女嫁的方法,其實質就是婦從夫居、男主女從、男尊女卑,展現了婚姻關系中“娶”的對象——妻子的附屬地位。很多古典文獻更是直接赤裸裸地表明,在婚姻關系中必須男主女從、男尊女卑。《易經·系辭上》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禮記·郊特牲》則說:“男帥女,女從男”。這表明古人認為,在婚姻關系中男主女從、男尊女卑乃天地法則,不可違背。古人認為,男子娶妻之后,妻子在家庭中只能扮演一種角色,即“專心紡織,不好嬉笑,潔齊酒食,以供賓客”。“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這些其實是將妻子視作家仆,是對女子在婚姻中附屬地位的一種規定。
當然,在中國古代漢族婚姻史上,也偶有“娶”的對象不是女性而是男性的情況,即“贅婿”。贅婿作為“娶”的對象雖然是男性,但他在婚姻關系中的地位已經“女化”,享受不了父系社會的男權。男子一旦入贅便情同女子出嫁到男方,不僅失去本族的財產繼承權利,而且必須隱去本姓從妻姓,所生子女也從女姓,成為女方傳宗接代的工具。表面上看起來這種婚姻形式對妻子有利,其實是為妻子的父親傳承宗族,維系的還是男子的宗族。在中國古代漢族,贅婿的政治地位特別低,秦代律法把贅婿和逃奴、商人同等對待,經常被征服勞役或戍邊。如《史記·秦始皇本紀》載:“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取陸梁地。”漢代則把贅婿與商人、罪犯同等看待,甚至規定贅婿沒有做官的權利。如《漢書·貢禹傳》中載:“孝文皇帝時,貴廉潔,賤貪污,賈人贅婿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此后歷朝歷代,雖然贅婿的地位偶有提高,但政治地位大多或和罪犯相同或為社會最低等的賤民。在民間,贅婿往往也是人們賤視的對象,如《史記·滑稽列傳》:“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唐司馬貞解釋曰:“女之夫也,比于子,如人疣贅,是余剩之物也。”很明顯地展現了司馬貞對贅婿輕視、厭惡的態度。到了新中國以后,贅婿的地位才有所提高,但仍然是婚姻關系中比較弱勢的一方,必須依附妻子生存。贅婿的種種待遇展示,因為財力上的優勢,女子在與贅婿的婚姻中權利“男化”,因為財力上的劣勢,贅婿在與女子的婚姻中權利“女化”,男子和女子在這種婚姻形式中性別發生轉化,“女子”變成了“兒子”,“男子”變成了傳宗接代的“兒子的妻子”。從中國傳統的宗法制度上來看,贅婿實質上仍然是“男”主“女”從的婚姻關系。
古人也用“娶”字的“女”部表明,在婚姻關系中,男子娶的這個女性必須具有生育能力。“女”字的甲骨文字體清晰地展示出該人形胸部寬大有乳房形狀。乳在古代是生育的意思,《說文解字》云:乳,人及鳥生子曰乳。乳房則是哺育生命的食糧,是生殖的象征。在中國古代,女性的生育能力是婚姻關系中最重要的部分,即妻子在婚姻關系中擔負著“傳宗接代”的使命。如果妻子不能生育,或者生不出兒子,就會因“七出”之罪被丈夫休棄。《大戴禮記·本命》記載:“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唐代律法更是明確規定,如果女子到了四十九歲還沒生兒子,就應該讓丈夫納妾生子,如果不同意丈夫納妾生子就應該被休掉。女子被休棄之后的命運非常凄慘,中國古代有的朝代甚至規定,女子無子被休棄之后連從娘家帶來的嫁妝都會被夫家沒收。所以說,生育能力是女子在婚姻中立足的根本,也是女子立世的根本。
“娶”,《說文解字》解釋說:“娶,取婦也,從女,從取,取亦聲。”聲符“取”既可以表音也可以表意。從“取”來看,“取”的本義是馘刑,字形象人手抓取戰俘的左耳,即用武力征服戰俘,割下其耳,意示對該戰俘生命財產的強行占有。所以無論是從“娶”字字形還是從其“取婦”本義來看,“娶”都隱含了搶奪婦女做老婆之意,反映了中國古代漢族存有過的搶婚制。這一點已經得到了學術界很多專家的認同。中國古典文獻中有很多搶婚現象的描寫,如 《易經·屯卦 ·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周振甫認為,這句話描寫的是中國古代漢族的搶婚場面,應該翻譯為:“女子被劫,她不愿意,大哭大喊,哭得非常悲慘。”[2]24又如《左傳·襄公二十二年》:“子晳怒,既而櫜甲以見子南,欲殺之而取其妻。”講的是子晳想殺死子南得到子南的妻子。搶婚制在中國古代延續的時間很長,有些漢人地區一直到民國后期都還存有這種婚俗,如湖北孝感,不過搶掠的范圍已經縮小,只限于待嫁的寡婦。
“取”的本意是馘刑,就是割耳獲得戰俘。先秦時期,戰俘被獲之后,往往會被充做勝利一方的奴隸,奴隸是財富的象征,意即古人可以通過“取”奴來獲得財富。所以,“取妻”也有通過婚姻獲得財富的意思。而且,在中國古代,人們更是直稱“賦斂(收取賦稅)”為“取”,如《荀子·富國》:“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屬,其于貨財取與計數也。”楊倞注:“取,謂賦斂也”。這一意義是由“取”的“獲得”意義引申而來。“賦斂”的實質就是獲得財物。
無論是”取”通過占有奴隸獲得財富,還是“取”本身就可以引申表示獲得財物,都可以說明,男子通過“娶妻”可以獲得財物,折射出中國古代漢族存有的陪嫁婚制。在中國古代,陪嫁婚制由來已久,中國古典文獻里有很多描寫女子出嫁攜帶嫁妝的例子。如《詩經·衛風·氓》“以爾車來,以我賄遷”。意思是說駕著你的馬車,帶走我的嫁妝。又如《詩經·大雅·韓奕》:“韓侯娶妻……百兩彭彭,八鸞鏘鏘,不顯其光。諸娣從之,祁祁如云。韓侯顧之,爛其盈門。”詩中對韓侯結婚時新娘陪嫁的盛況作了生動的描繪。古人也常常用“十里紅妝”來形容女子出嫁嫁妝的數量。
在中國古代漢族,女子的陪嫁是婚姻關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決定女子在婚姻關系中地位高低的標尺,直接決定了女子在夫家的地位。女子出嫁如果嫁妝少,到夫家后會受到夫家的責難或者欺侮。有的女子因為沒有陪嫁,甚至連嫁都嫁不出去。《宋史·侯可列傳》載:“娶婦必責財,貧人女至老不得嫁。”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為出嫁的女子備下豐厚的嫁妝成為古代女子出嫁必備的條件,這點深為古人認同。袁采在《袁氏家范》里旗幟鮮明地呼吁養女當早為女兒置辦嫁妝:“至于養女,亦當早為儲蓄衣衾、妝奩之具,及至遣嫁,乃不費力。”他詳細地描寫了宋代人為女兒準備嫁妝的情景:“今人有生一女而種杉萬根者,待女長,則鬻杉以為嫁資……有于少壯之年置壽衣、壽器、壽塋者。”[3]99
中國古代很多地區存有“洗兒”現象,是因為家庭貧困給不起女兒的嫁妝,所以在女兒剛出生就溺死了事。解放以前,中國沿海地區有一定數量的自梳女,也是因為父兄給不起嫁妝才自梳明志不嫁。直到現代社會,女子出嫁如果沒有置辦嫁妝或者嫁妝少,也常會受到男家的詬病。
在漢字體系里,不僅是“娶”字,還有很多漢字反映了中國古代漢族的婚姻形態,如“婚、姻、嫁、婦、妻”等。這些都表明,漢字是漢文化的活化石。
[1] 王力.同源字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2] 周振甫.周易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1.
[3] 伊沛霞.宋代婦女的婚姻和生活[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
On the Marriage Status of the Ancient Han from the Chinese Character“wive”
Liu Xiaol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Xiaogan University,Xiaogan,Hubei 432000,China)
From the Chinese character“wive”,it can be seen that women must obey men,live in men’s homes and have the obligation to give birth to babies in the marriage status of the ancient Han.In the meantime,there also exist marriage by capture and dowry marriage.
wive;women’s obeying of men;give birth to babies;marriage by capture;dowry marriage
K207
A
1671-2544(2011)06-0021-03
2011-09-23
劉曉玲(1978— ),女,湖北安陸人,孝感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
張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