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紅
(衡陽師范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系,湖南 衡陽 421008)
轉型時期農村婦女平等權缺失之原因分析
唐云紅
(衡陽師范學院 人文社會科學系,湖南 衡陽 421008)
平等權作為一項基本人權,是人與生俱來的權利,然而在轉型時期,我國農村婦女的平等權卻依然缺失嚴重。導致這一缺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農村婦女權利意識的不足則是其中最關鍵的因素。
農村婦女;平等權;缺失
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制的發展,保護婦女的合法權利正日益得到社會的重視。但由于社會轉型過程中多元價值觀帶來的巨大沖擊,婦女權利在某些方面也在遭受嚴重侵害,其中農村婦女平等權遭受的侵害表現尤為明顯。導致她們平等權缺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自身權利意識的不足則是其中最關鍵的因素。
平等權作為一項基本人權,是人與生俱來的天賦權利。無論國際人權公約還是我國相關人權保護都明確賦予婦女同男子平等做 “人”的權利和自由,即 “男女作為人的尊嚴和價值的平等以及男女權利、機會和責任的平等,反對任何形式的性別偏見和歧視”。但在轉型時期,農村婦女并沒有真正享有同男子平等的權利和自由。
1.農村婦女家庭地位相對低下,平等的家庭生活權利被侵害。 (1)家務勞動分工不平等。據統計,2000年末,有85%以上的家庭做飯、洗碗、洗衣、打掃衛生等日常家務勞動主要由妻子承擔。女性平均每天用于家務勞動的時間達4.01小時,比男性多2.7小時[1]。繁重的家務勞動占用了農村婦女大量的時間,使她們的對外交往和自我發展處于劣勢。 (2)平等的家庭決策權被侵害。轉型時期,丈夫作為家長,掌握著家庭的主要決策權。2000年末,盡管42%的家庭由妻子掌握日常經濟支配權,然而比較而言,在建 (買)房、經營、子女教育等家庭重大事務的決策上,女性仍處于次要地位。農村僅有56%的妻子能分享家庭實權,參與決策[2]。(3)遭受家庭暴力現象普遍存在。全國婦聯的一項最新抽樣調查表明,在被調查的公眾中,有16%的女性承認被配偶打過,14.4%的男性承認打過自己的配偶。另據資料統計,目前,全國2.7億個家庭中,遭受過家庭暴力的婦女已高達30%,農村地區的比例更大。盡管農村婦女所受的家庭暴力有身體傷害、精神摧殘和性暴力等不同形式,但它們都是對婦女歧視和人權侵害的極端形式,使婦女平等的人身權利受侵害,生命安全和人格尊嚴被踐踏。
2.農村婦女平等的政治權利邊緣化。婦女參政是婦女人權的靈魂,1995年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通過的 《行動綱領》明確要求各國女性參政比例要達到30%。然而我國農村婦女的參政率遠低于這一規定。20世紀90年代,我國村委會中婦女干部的平均比例還能維持在40%,到2005年,在真正搞 “海選”的地方,女村長、女書記幾乎絕跡[3]。另有數據表明,到2003年底,全國村委會主任中女性成員不足1%,村委會中女村委不到16%[4]。不僅女干部比例低,而且正職、主干少,副職多。農村婦女在權力層的邊緣狀態,必然導致自身利益要求不能有效表達。
3.農村婦女平等的經濟權利難以落實。 (1)土地承包權難以落到實處。我國 《農村土地承包法》明確規定婦女享有平等的土地承包權,但由于各地實施時的大穩定小調整,導致農村婦女在戶口變動時,合法的土地承包權益難以落實。具體表現為:一是從外村嫁入的婦女不能及時取得土地承包權,而娘家所在的村組又往往以其結婚為由,收回其責任田。二是離婚婦女的土地承包權受侵害情況比較普遍。離婚后如果該婦女戶口未遷出,村組往往以村規民約或多數村民不同意為由,剝奪其土地承包權。如果把戶口遷回娘家,娘家所在的村組往往不會分給其土地。2001年中國農業大學對全國15個省、自治區的22個村的土地分配實證調查結果顯示,不同性別在土地使用權的獲得上是不平等的。在19163名人口中,有5%的女性沒有土地,而無地男性只占2%;在163名已婚婦女中有32%的婦女沒有土地;而在45名1995年以后結婚的婦女中,沒有土地的婦女竟有32名之多[5]。全國婦聯對30個省市202個縣、市、區1212個村的抽樣調查也顯示,在沒有土地的人群中,婦女占了七成,其中43.8%的婦女因為結婚而失去土地,有0.7%的婦女在離婚后失去土地[6]。(2)財產權利受侵害。除土地承包權外,農村婦女也很難享受土地入股分紅、征用土地補償、宅基地分配等權益。不僅如此,她們平等享有的家庭遺產繼承權也經常遭遇傳統習俗的巨大沖擊而被迫放棄。她們在娘家只算臨時成員,出嫁后只能依靠丈夫分享財產,對夫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夫妻共有財產也缺乏平等的處理權。一旦離婚或者丈夫去世,女性只能帶走屬于她本人的嫁妝和生活用品。有數據顯示,在農村中只有25%的人首肯出嫁的女兒具有與兄弟平等的財產繼承權。在家庭財產的登記上,農村家庭以妻子名字登記的僅為1%,存款以妻子名字登記的僅為5%[7]。
4.農村婦女平等的受教育權被漠視。受教育權是現代公民最基本最具決定意義的文化權利之一,是男女機會平等的起點。然而與男性相比,農村女性的受教育水平仍然偏低,文盲人數偏多。2000年末,農村女性文化程度為初中以上的比例是42.3%,比男性低20.8個百分點;58.8%的女性只有小學以下文化程度,比男性高21.9個百分點;女性文盲率為13.6%,比男性高9.6個百分點[1]。農村婦女受教育權的侵害,使她們失去了改變自身命運的基礎和條件。
5.農村婦女平等的生育權屢遭侵害,農村女嬰生存權被剝奪的情況時有發生。生育權也是男女平等享有的一項基本人權,但生還是不生,怎么生,何時生,生多少,農村婦女一般沒有發言權。為夫家傳宗接代和 “養兒防老”是她們必須接受的生育職責,盡管國家嚴厲打擊非法胎兒性別鑒定,但農村非法鑒定胎兒性別,選擇性生育的事還是頻繁發生。其結果導致,一方面當胎兒被鑒定是女性后,婦女要冒很大的心理壓力和健康風險做人工流產,它不僅影響婦女的身心健康,也嚴重損害了婦女的生育權和人格權。另一方面被流掉、被遺棄女嬰的生存權和發展權也受到嚴重侵害甚至剝奪,使我國農村出生人口性別比嚴重失調,最終將引發一系列的社會問題。
對于上述平等權利被侵害甚至剝奪,農村婦女要么茫然無知,要么忍氣吞聲,要么在忍無可忍基礎上自殺或以暴制暴抗爭 (這兩種極端化的權利抗爭方式顯然并不是法治化社會倡導的維權)。為什么在男女平等的理論共識下,農村婦女的平等權還會缺失呢?
導致農村婦女平等權缺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她們自身權利意識的不足則是貫穿眾原因、并與眾原因相互作用、相互交織的主線和關鍵。因為平等權作為基本人權,盡管涉及公民的各項權利,如人人都有平等的自由權、財產權等,但實際上 “平等權可以說不是一種具有具體內容的權利”[8],它必須依靠其他權利的行使才能體現出來,沒有其他人權,平等權不可能存在。換句話說,平等權實際上體現的只是權利平等原則,而這一權利平等原則在社會轉型時期由于權利主體的維權意識和能力的欠缺,它比別的權利更容易受到侵害。
1.“男尊女卑”的傳統文化是農村婦女平等權缺失的思想文化根源。“男尊女卑”是我國傳統儒家文化的核心理念,傳統對女人的這一歷史定位猶如一張無形的網,左右著社會輿論和農民們的行為方式,固化為整個農村倫理社會的價值風向標。具體說來,孩子一生下來,就受到這種男強女弱性別文化潛移默化的熏陶。無論是在家庭教育、學校教育還是社會教育上,教育者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按傳統的性別文化來引導、教育孩子,使他們從小就意識到自己的性別差異以及由性別差異帶來的規范差異和發展差異:男人是強者,是社會和家庭的中心;女人是弱者,是依附于男人而存在的。正是家庭和倫理社會對女性角色的文化定位,使農村女性從小在思想上就開始接受平等權缺失的既定事實。比如,家庭對女性教育期望值偏低直接導致女性的受教育權被侵害。2000年末,未能繼續升學的女性中,父母不讓升學的占36.8%,比男性高8.9個百分點。父母認為女孩上學沒有用的達9.1%,比男性的同一比例高5.6個百分點[1]。“千百年來這種封建的文化傳統沉積成強大的習慣性驅動力,成為婦女受摧殘、受奴役的意識形態上的總根源”[9],也成為農村婦女權利意識主觀缺失的思想文化根源。
2.經濟上的依賴是農村婦女平等權缺失的經濟原因。經濟獨立是實現婦女人權最根本的途徑,也是婦女自身權利意識產生的經濟基礎。然而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農村婦女在經濟上還是處于依附地位。一般說來,我國農村婦女的文化素質較低,低文化素質使她們外出就業的機會被一定程度削解,大量農村婦女只好滯留于鄉村從事農業生產。2000年末,我國從事純農業勞動的農村婦女比例為82.1%,比男性高17.4個百分點[1]。轉型時期農業生產中的自然風險和市場風險,使得從事農業勞動的女性獲得的收入并不穩定。即使外出務工的農村婦女的收入也并不高,2003—2004年 《中國就業報告》指出,2002年,農村婦女外出勞動力的平均月工資為566.7元,雖然比2001年增長4.9%,但比男性低24%;而年平均務工收入則為4885元,比男性低14.4%;農村女性外出勞動力的年平均消費為2118元;寄帶回家現金占年務工收入的47.5%,低于男性的53.2%;農村婦女從事非農性生產經營獲得的報酬為總收入的13%,比男性低9.6%。“權利永遠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所制約的社會的文化發展”[10]。農村婦女經濟上的依賴必然導致主觀上的人格依附,從而失去權利意識產生的經濟基礎。
3.男娶女嫁、從夫居的傳統使農村婦女在地緣條件和社會關系上處于劣勢,成為她們平等權缺失的社會原因。男娶女嫁和從夫居是我國農村社會的既定傳統,這一婚嫁和居住模式從某種程度上說對農村婦女權利意識的產生和維護是極為不利的。有學者曾在廣東省調查發現,2004年,廣東省男女雙方結婚時費用完全由男方負責的占36.3%,主要由男方負責的占33.1%,男女雙方差不多的僅為27.3%,而結婚后 “住男方家”的比例高達84.1%, “獨立門戶”的僅占14.4%,“住女方家”的只占1.5%[11]。改革開放的廣東尚且如此,全國各地的農村那就不用說了。結婚費用主要由男方出,夫婦居住在男方,孩子隨丈夫姓,幫夫家傳宗接代,男主女從,這就是結了婚的農村婦女要接受的夫權文化。在這個新的地緣關系中,婦女是嫁過來的外鄉人,是老婆,是媳婦。她們生存空間狹小、信息來源與交流不多、社會關聯度差,注定了她心理上的必然弱勢。一旦遭遇權利侵害,通過娘家人或別的公開途徑來維權不僅讓自己顏面無存,也讓娘家人跟著擔心、受氣,于是忍氣吞聲和息事寧人便成為她們無奈的選擇。
4.女性外部制度化維權方式的缺陷是農村婦女平等權缺失的制度原因。我國在對婦女權利保護進行制度設置時都是把婦女作為一個整體,沒有考慮到農村婦女的特殊實情,而這些制度化維權方式在轉型時期對農村婦女進行權利保護時有許多不到位的地方。比如在行政保護方面,計劃經濟時期,無處不在的強大的行政力量會主動保護她們形式上的平等權利。但進入到市場經濟以后,由于政府部門的職能轉型以及市場經濟對經濟利益導向的過份強化,行政組織逐漸湮沒了它在保護婦女權利上的主動性,行政組織維權的吸引力大大降低了。而在法律層面上,盡管我國涉及婦女權益保護的 《婦女權益保障法》、 《女職工生育保險法》、 《農村土地承包法》、 《繼承法》、《婚姻法》等都貫徹了男女平等原則,著力加強對婦女人權的保障。但這些相關立法普遍較抽象,宣示性條款居多,可操作性并不強。加之法律遵循的是 “民不舉,官不究”的救濟原則,無維權意識的農村婦女要能享受到法律保護也就可想而知了。此外,通過民間組織對農村婦女維權在目前也還是一遍空白。女性外部制度化維權方式的缺陷不僅使她們失去了平等權的最后救濟,而且也使她們權利意識的覺醒失去了國家強權力量的保護。沒有權利意識和能力作支撐,任何外部制度化維權方式都形同虛設。
5.商業化的電視媒體對女性性別觀念的誤導是農村婦女平等權缺失的外部誘因。“從權利生長的角度看,社會成員的自組織程度是衡量權利主體發展水平的一個重要標志”[12]。然而,我國農村婦女人口基數大,生活地域分散,無利益代言人。因此在現有條件下,農村婦女權利意識的成長需要精英人士的理論倡導和誘導。電視作為農村婦女外部信息來源的主要窗口自然要擔負這一職責。但令人遺憾的是,轉型時期在大眾傳媒上出現的女性基本上都是附庸或商品化的形象。這種商業文化和消費文化對農村婦女性別觀念的形成產生了極強的消極影響,使她們沒有機會獲得先進性別文化的熏陶,失去了權利意識產生的外部誘因。比如對于 “讓婦女回家”這一口號代表的 “男人以社會為主,女人以家庭為主”的傳統性別分工模式,有53.9%的男性和50.4%的女性表示贊同,男性支持率比1990年還高了2.1個百分點。對近年來社會上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說法,34.1%的人表示贊同。而女性支持該觀點的比例竟高于男性7.1個百分點,達37.3%[1]。
總之,傳統的性別文化意識不僅在家庭、社會和制度層面上形成對農村婦女的歧視,而且它還和經濟上的依賴、社會關系上的弱勢等相結合,直接內化為自我性別約束,導致她們權利意識的主觀缺失甚至奴化。當平等權遭遇侵害時,農村婦女沒有尋求保護的主觀故意,只好聽任平等權的被侵害和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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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the Causes of Rural Women's Equal Rights Missing during the Transitional Period
YANG Yun-hong
(Dept.of Humanities &Social Science,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Hengyang Hunan 421008,China)
Equal rights,as a fundamental human right,is an inherent right.However in the transitional period,equal rights of the rural women in China is still missing seriously.There are many reasons for this and the lack of awareness of rural women's rights is one of the most critical factors.
rural women;equal rights;missing
C912.82
A
1673-0313(2011)05-0044-04
2011-06-11
湖南省教育廳課題 (07C169)的階段性成果。
唐云紅 (1970—),女,湖南東安人,副教授,從事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