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期有位老師請假,我去給他代課,正好講余秋雨的《都江堰》。
我請學生讀過之后,談談感受。幾位同學大多談開頭如何好,結尾如何好,中間又是如何好,中心如何突出,結構如何嚴謹,語言如何華美。總之一個“好”字,的確將這篇文章的長處談得很充分。
我又追問了一個問題:“這篇文章有沒有你認為不好或不太好的地方?”
同學們聽后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同學們完全可以憑自己的閱讀感受,談自己的真實體驗。”
在幾經(jīng)鼓動啟發(fā)下,有幾個大膽的孩子主動站起來回答:“開頭雖然是欲揚先抑,但未免太小兒科了,我們上小學時老師就告訴我們這樣寫。而且余秋雨寫得也太過了一點,‘抑’得太厲害,太做作了點,一看就假。”
“有些句子看上去很華美,很有學問,很有文采,挺唬人的。但一琢磨,似乎大而無當,甚至不知所云……”
學生越談越熱烈,下課鈴聲響了,似乎還欲罷不能。我不愿耽誤學生買飯,趕緊下課。
走出教室,一位女生追上我:“王老師,我是這個班的團支書,您雖然過去沒教過我,可我早聽說過您,很崇拜您。今天聽了這一課我心里很難受,不知是什么滋味。上語文課同學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思維這么活躍,回答問題這么踴躍。我知道您講得很好,但課能這樣上嗎?”
“為什么不能這樣上呢?”
“有的同學說課文的不好了,下半節(jié)課整個課堂都變了,成了分析文章的不足了。”
“不是有很多同學分析了它的好嗎?你不是也主動站起來對文章的亮點進行鑒賞了嗎?有同學認為不好,為什么就不能說呢?見仁見智呀!”
“這可是余秋雨的文章呀!這可是選在教材上的呀!”
“當年胡適寫文章要的是批評孫中山的自由,我們今天怎么連說一說余秋雨文章的不足,連客觀分析教材的勇氣都沒有了呢?不要說是余秋雨了,就是真正大家的文章也會有不足的。教材就是個例子,為什么不能客觀地鑒賞分析呢?能見其好,又能識其不足,我們的鑒賞能力才可能有大的提高呀!”我不知說通沒說通小姑娘,但這讓我感到很悲哀。
無獨有偶,不久后的一天,我應邀到河南去講課,老師們想聽我講一講《荷塘月色》。這是一篇經(jīng)典課文,大概是選入課本最久的文章之一了,從上世紀二十年代就被選入教材,的確是被大大小小的公開課講濫了、分析碎了。記得我大概提了兩個大問題,一是這篇文章美嗎?二是你喜歡嗎?幾乎所有同學都說美。我引導同學們鑒賞了景色之美,語言之美,結構之美,含蓄蘊藉之美。在問同學們是否喜歡時,只有一個同學站起來說不太喜歡,覺得文章脂粉氣有些重。我肯定了這個同學的鑒賞直覺,和同學們一起進行了探討。
下課后,學生倒沒有意見,可有的老師說,王老師您講得真精彩,沒想到學生們表現(xiàn)得這么積極,思維這么活躍,回答問題這么精彩。可是那個學生說的脂粉氣太重,我們老師能肯定嗎?這可是經(jīng)典呀!
這讓我想起了我的學生剛上高中時,如果老師一旦講課后思考題,學生們非得聽你一句句慢慢說,他一句一句記下來才放心。這個思考題已不是在“思考”的題了,而是“記答案”的題了。
去年冬天,現(xiàn)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的學生回來看我,說起他們也有閱讀鑒賞課,很多情況下,老師是讓學生找所讀文章或書中的問題,并寫出報告來。亞洲去的學生特別不適應,他說他還好一點,因為上高中時在語文課上還是有過這樣的訓練的。我在教育教學過程中越來越感覺到,對于任何信息,無論是來自教材的還是來自社會的,學生都有權利依據(jù)個人的知識積累、生活經(jīng)驗和理性做出自己的判斷,尤其是在人文教育的過程中,作為教師,我很少用簡單的對與錯來評判學生得出的結論,而是給學生更多的尊重。培養(yǎng)獨立的思考能力,培養(yǎng)獨立的文化人格不是一句空話,而應貫穿到教育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從這個角度說,學生要剝離的不僅僅是《都江堰》的做作、《荷塘月色》的脂粉氣,而是要把應試教育模式強加給自己的東西都剝離掉。
(飛花似夢摘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