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去了,那么多詩人
卻替你活著,替你續寫《短歌行》
替你在壯志未酬的部分,繼續
用詩歌施展抱負。他們作為
活在這個世上的
另一個你,繼續替你青梅煮酒
論天下英雄,繼續
食雞肋,雖無味
但棄之可惜,繼續望梅止渴
治人生的干燥。繼續替你老驥伏櫪
志在千里。他們替你
好好活著,替你好好愛
并替你好好教育兒女
教育他們收起野心,好好寫詩
我不想說出,這世上昏暗的事物
當我醒來,天已大亮
夢已長成枝頭待放的花芽
在南墻根,暖暖的陽光下
父親擦拭著鋤頭和鐮刀上的灰塵
泥土的鈣質慢慢流失
它們跟著父親活了下來
關節開始發炎,疼痛
“老了好啊,老了才會認識時間
才有膽量心平氣和與我交談。”
這些從苦日子里走過來的患難弟兄
溫暖地湊在一起,并彼此信仰
眼下,沒有具體的農事
二哥拿著剪子去了果園
他著迷于初春無限散淡的時光
像一枚幸福的種子
迫不及待地扎進大地的子宮
而我,要去謀生的城市
復制父親的疼痛,并帶到遠方
那一年,海子還在世
弟弟海林也在
父親趕著馬車,拉著一大車麥子
在大地的深處慢慢行走
我們坐在麥子上
數星星,唱歌,吃麥粒
父親的心里,不酸澀也不孤獨
沉默中充滿一個人的希冀
現在,寫詩的海子已死
而弟弟海林,也離開了人世
那匹馬,也早已絕塵而去
只有父親臉上的轍印
即使我再用幾十年的時間
也不可能把它磨平
一條現實主義的河流
細長,律動,呢喃。上游是造紙廠
中游是座小縣城
下游遍布樸素的村莊和莊稼
還有樹林,田野,蔬菜園
連綴在河的兩岸
還有農舍,鄉鎮企業,美容店
鑲嵌在河岸的空白地帶
于現實主義的源頭
造紙廠,日夜吐出污濁之水
一條流動的黑紗巾
令浣衣女捂緊心口的隱痛
貨車從右岸運進木料
又從左岸運出一筒筒新鮮的白紙
我想在河灘上坐一會兒
卻已找不到一塊干凈的石頭
向彼岸凝眸,依稀看見
群山在悄悄退后
聽見風聲貼著水面疾飛
它們是否是耶溪河的精氣在流失?
我們的故事就睡在那本詩集里
已經干枯成一朵梨花標本
點點往事被秋風吹落
那個在秋深處撿拾記憶的人就是我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往事
就像這些被我擺上書架的書
當寂寞來臨
我會捧一本讀讀
那年 四月總是站在我的窗外
用一枝梨花的溫柔看我
穿越時光的紗簾
把芬芳灑落到我的夢里
當我們的故事干枯成
一朵梨花標本 愛便不再有水分
也不會失去自己的色彩
被記憶種在心底 成為永恒
你永遠無法理解一棵樹的愛情
夏季來臨,我開始預測雪的厚度
雨季總能迷戀一些存在
相忘于江湖,有人保持缺席
于是,我生命中的女子
你一轉身,櫻花便落下
我一直對背影的真實表示懷疑
只是忘記如何拒絕,一生跋涉的等待
當午后的陽光卸下偽裝,是多么溫柔
一個女人的不安在季節里放飛
為漸漸縮小的天空,為沉默的大地
一只風箏遮蔽,欲言又止
風從不同的方向吹來吹去
我路過一棵哭泣的樹,出賣了自己
葡萄變成葡萄酒,看園人無罪
遼闊變成疼痛,行吟者無罪
黃昏變成顫栗,吹簫人無罪
七國變成秦國,孟姜女無罪
你在蝴蝶的夢里,你打擾了蝴蝶
“汝今何罪過”,罪不可赦
倒回幾百年,騎驢看唱本
螢火明滅,青衣的唱腔飄忽婉轉
從一個縣城到另一個縣城
夜不閉戶,差人都提著紙銬
飛花柳絮,牧童橫笛微雨
不在清明,而世道清明
朗朗乾坤,明鏡高懸,檐下掛著燈籠
你說聞香識女人,“你可知罪”
比如“東邊日出西邊雨”,比如蟬羽
那么輕薄,笑得花枝顫動
比如前世今生,你還在一個人的內心
續續吟著,不易察覺地暗送秋波
而今叫秋香的女子何在,“你可知罪”
紀念堂會呼吸,這里
每一絲空氣都含著我們深深的敬意
曾經,老同志語重心長地說
我們是在同老人家一起呼吸
我點點頭,但不明白
時光流逝,回頭看看,我懂了
原來,我在與您一起呼吸
看到保潔工人每次工作前
都會在您的漢白玉坐像前深深一躬
讀到留言冊上群眾寫下的
懷念,我懂了
原來,我們在與您一起呼吸
不論經歷多少夏日與北風
我都會堅守在這里
將每一位瞻仰者引領到您的身邊
即便非典時期天天鉆進空調風道為空氣消毒
我們也無一絲怨言
因為我懂得,人民和您在一起
這份呼吸需要用心和生命維系
紀念堂會呼吸,這里
每一絲空氣都含著我們深深的敬意
我們與您,與全國人民
在一起,我們的呼吸在心里
陽光仿佛那一場追尾事件里的
某一部分亡者,聚集在
集體的街角,燙乎乎的葡萄藤
一直站在七月的高處
撥出去的號碼,填實了一段
真實的虛空,我開始想念
一處長大在遠方的地址
而一段下午的河岸,說空就空
昨天的溺水者,在樹枝
與街巷間四處亂走,誰沉默的眼睛
一群翻亂在秋日下的舊瓦
我惦記的名字,其實不遠
展開,能照亮城南一大片天空
輕一些,滾滾的波濤
停一停,日月星辰
一匹瘦馬
在塵土飛揚的道路旁打盹
它的眼皮
如彈簧松弛的自動門
它需要歇一會兒
需要安靜
而它的眼珠,這渾濁的晶體
需要清洗
必須找到泉水
必須找到泉水
在日落之前
在大風雪到來之前
不是船,在我的記憶里
是一截故鄉的浮土
在歲月的海上漂浮
顛簸,搖晃出眩暈的日子
滄海有多寬
日子就有多深
古船擱淺,成為一截古老的村莊
骨頭慢慢變成化石
追憶著大海里的夢
但已撿不起童年的浪花
船上的生靈,在風浪里行走
留下古船的故事
我被風吹走了
再也聽不到古船的聲音
陽光依舊,星月依舊
桃花做夢的時節
你凝目看我
我的心靈一片春色
曾認為遠處的風景更廣闊
年輕的心總是
錯失最精彩的選擇
桃花開了,又落了
沒有你的世界
我的春天再也沒有來過
一場雨洗凈秋天
風吹過山丘,你明亮的眸子
倒映在水面
黃昏盛大。遠行的鳥兒
返回樹林,遷徙的大雁
也日夜哀鳴
什么都不必說,什么
也不必去做
露水紛飛。沉甸甸的樹枝上
一輪新月在暮色中
升起,漸漸豐滿
大同產煤。每年都有
拉煤的車從門口經過
村里二成在大同打工
他的媳婦也在大同,卻嫌貧愛富
跟了別人
他在大同給人搓澡三年
秋天拉回一車煤炭
給日漸衰老卻還在勞作的父親
治療風濕和腿疼
他說,大同是個好地方
從不欺生
欺生的都是游蕩的外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