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板龍飛

龔純

1. 為愛情憋一口氣

小橋是美院附中畢業班的學生，他在美術聯考中成績優秀，可在文化課統考中卻一敗涂地，與心儀的美院失之交臂。這一切，都是因為談情說愛耽誤了學習。

小橋的女友叫翠翠，是他的同班同學，兩人約好一起進美院，結果翠翠考上了，小橋卻落了榜。成績出來后，翠翠的父親找到小橋，說了些很難聽的話：“你連大學都沒考上，哪配得上翠翠？男人要有自知之明！”小橋聽得面紅耳赤，囁嚅道：“叔叔，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有出息的。”翠翠的父親冷笑一聲：“那就等你有出息了再來找我女兒吧。”

小橋聽了這話，決定去復讀，不料做小買賣的父母突遭車禍，家里頓時亂成一鍋粥，復讀的計劃也擱淺了，小橋想，還是先找份工作吧。

可工作哪有那么好找，一個多月過去了，投出的簡歷都石沉大海，小橋有點煩。這天，他不知不覺走到翠翠就讀的美院門口，剛想進去找她，可一想起她父親的話，又收回了腳步。他信步往前走去，來到一個巷子口，見幾個小孩圍在一個攤位前，他上前一瞧：呀，這不是“轉板龍”嗎？

“轉板龍”是本地的叫法，在北方叫糖畫，在南方叫轉轉糖、轉金龍。老板在一塊方形木板上畫一圈花鳥蟲魚的圖案，顧客撥動轉桿，指針停到哪個圖案上，老板就用麥芽糖做一個對應的東西。如果轉到龍，那就最劃得來了，因為龍是最氣派最難畫最耗糖的。小橋小時候轉過好多次，可從沒轉到過龍。如今，見到多年未見的玩意，小橋覺得很親切。

老板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手法挺嫻熟。小橋站了一會兒，看他畫了一只蝴蝶、一只小蝦和一匹馬，糖畫線條流暢，惟妙惟肖。小橋來了興趣，便問老頭，能不能轉了后讓自己畫，錢照給。老頭抬起頭：“你會畫？”他瞇縫著眼打量了一下小橋，“你想畫也行，不過別糟蹋了我的糖。”

小橋很想轉個龍，結果卻只轉到一個兔子。老頭起身把位子讓給小橋，小橋坐下后突然有些激動，小時候他就夢想著像糖畫師傅一樣，信手畫出好看又好吃的糖畫來，后來，他還因此迷上了繪畫。

小橋畢竟有繪畫的底子，盡管拿糖瓢的手有些發緊，他還是有驚無險地把兔子畫了出來。老頭點點頭：“畫得不錯。”小橋有些得意：“其實這東西挺簡單，沒多少技術含量。”老頭有些不悅：“小伙子，不要說大話，沒幾年的功力，想畫好糖畫是不容易的。”小橋年輕氣盛，也不退讓，說：“你看我第一次畫就像模像樣，要是我做這生意，也能跟你一樣，一天賺個幾十塊！”

老頭哼了一聲，沉思片刻后說：“這樣吧，小伙子，我們打一個賭。”

2. 為面子打一個賭

小橋問怎么個賭法，老頭說：“既然你瞧不起這門手藝，那么我和你各守攤一天，無論你掙多少錢，我都要掙到你的三倍。如果我掙不到，就輸了。”

小橋笑道：“看不出您還挺較真的，就不怕誤了生意？”老頭哈哈一笑：“我畫了一輩子糖畫，還怕耽誤這幾天？”小橋問輸贏有什么獎懲，老頭說，如果自己輸了，就把打賭這兩天的收入都給小橋；如果自己贏了，就罰小橋老老實實在他攤子前呆上24小時。

小橋覺得這個賭法很有趣，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陪老頭玩玩，就答應了。

第二天，小橋早早來到小巷，老頭早已等著他了。昨天老頭已教了小橋熬糖的方法，所以準備工作很快完成，趁時間尚早，小橋趕緊練習。他照著轉盤上的圖案一一嘗試，一會兒畫小鳥，一會兒畫小魚，畫砸了就把它們重新放進糖鍋里熬。一個多小時過去，小橋覺得自己畫得有模有樣了。

等到九點半，才有一個大人抱著小孩來光顧。小孩轉了個螃蟹，小橋憑感覺給他畫了一個，可粘竹棍時出了問題，原來，小橋畫得磨蹭，融的糖干了，竹棍粘不上去。他只好再加點熱糖，才把竹棍固定住，可用鏟子把螃蟹從大理石板鏟下時，不小心又弄斷一個蟹鉗。小孩拿到螃蟹，有些失望。小橋不管那些，反正自己掙到了第一個2元錢。

接下來，小橋又零星地畫了幾個。午后，一個民工模樣的人過來了，他拼命一轉，居然轉到了板龍！小橋心里叫苦不迭：小時候自己轉了無數次，都沒轉到板龍，怎么剛做半天生意，別人就轉到了？這板龍又難畫又費工夫，這不是耽誤自己掙錢嗎？

小橋只好硬著頭皮畫板龍，畫了半天，卻只畫出個無精打采的龍來。民工調侃道：“小兄弟，你畫的是中國龍還是外國的恐龍啊？”小橋一臉尷尬。

一天下來，小橋總共畫了18個糖畫，掙了36元。看著手里一把散錢，小橋頗有些欣慰，他想，老頭至少要掙108元才能贏自己，那容易嗎？

第二天，輪到老頭守攤了，小橋等了半天，老頭才姍姍來遲。他不慌不忙把家當擺好，然后揭開大理石板上的白紗布，上面驚現一條早已畫好的板龍！老頭把板龍插在龍須草架上，那龍活靈活現，仿佛立刻就要騰云駕霧。

小橋從沒見過這等精細的龍：先看龍頭——龍眼傳神攝魄，龍須細膩飄逸，龍口吞云吐霧；再看龍身——龍鱗片片，龍骨矯健；末看龍尾—舒展輕靈，似乎正要扶搖直上重霄。

這絕對是藝術品！

有了這絕佳的廣告，老頭不用吆喝，很多人就圍了上來。有人問這龍賣不賣，老頭搖搖頭，說想要就得自己轉。于是，大伙紛紛掏出2元錢試試手氣，結果轉到的無非是蝦子、蝴蝶之類。老頭一一認真對待，畫出來的糖畫無不栩栩如生。

人群中有個老外，拿起相機“咔咔”直照，他也轉了兩次，分別轉了一輛自行車和一只公雞，雖然沒轉到板龍，但也滿意而歸。

不用說，老頭這天的收入頗豐，最后一清點，老頭掙了120元。

既然輸了，小橋決定認罰，他笑嘻嘻地問老頭，是不是要自己明天來罰站一天？老頭一本正經地說：“不是一天，是24小時！”小橋詫異道：“一天不就是24小時嗎？難道你要按一天8小時算，要我陪你三天？”

老頭笑道：“我要你一個星期三次，一次1個小時，直到24小時全部用完。”小橋簡單一算，驚道：“那不是整整兩個月嗎？”

3.為諾言忍一時氣

小橋覺得老頭在故意整自己，面露不悅。老頭說：“年輕人，愿賭服輸！如果連一個七十歲的老頭都要騙，你以后還怎么在社會上混？”

小橋被這么一激，臉漲得通紅：“陪就陪，不就是兩個月嗎？”老頭樂道：“好好好，守信就好，守信才有出息。”老頭問了小橋的電話號碼和家庭住址，說以后一定要隨叫隨到。

等回到家，小橋就后悔了，這是干嗎呀？自己工作還沒找到，竟和老頭玩起無聊的賭局，以后拿什么娶翠翠？小橋很想放棄，但一想到老頭輕蔑的眼神，又覺得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看不起。

沒過幾天，老頭就通知小橋去“罰站”。等小橋到了，老頭卻根本不搭理，只是自顧自地畫糖畫，小橋只好默默地在旁邊觀看。

此時寒假未完，附近的小孩子把老頭的攤子圍了好幾圈，爭著讓老頭畫糖畫。這時，一個老外突然擠了進來，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說道：“老先生，你能給我畫個龍嗎？”

小橋一看，這不是上次那個拍照的老外嗎？老頭瞅了瞅老外，說：“要想畫糖，必須自己轉，這是規矩。”老外沒辦法，只好試試運氣，結果連轉五次，只轉到小雞小兔之類。

老外想了想，從背包里取出一個畫框，說：“老先生，你看看這個。”只見畫框里竟嵌著一個糖畫公雞，“這是你上次給我畫的，太美了！”

老外告訴老頭，上次他拍了很多糖畫的照片，發給了美國的畫家朋友，朋友非常喜歡，尤其對那條活靈活現的板龍贊不絕口，朋友強烈要求他回美國前，一定買條龍帶回去。說著，他拿出一張花花綠綠的鈔票，說：“這是100美元，您愿意幫我畫一個龍嗎？”

100美元，那不是600多元人民幣嗎？見老頭不動聲色，老外又掏出100美元，誠懇地說：“老先生，明天我就要回國了，我很想幫朋友實現心愿。您的龍實在太美了，不能帶它回國，是我的遺憾。”

老頭終于被老外的誠意打動了，說了聲“今天破例了”。小橋很興奮，上次打賭的時候，只見到老頭已經畫好的板龍，一直沒機會看老頭親手演示，現在有眼福了。

只見老頭從包里取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有大號的豁嘴瓢，有小號的尖嘴瓢，有刻著不同印紋的金屬圈、金屬棍，還有幾個精細的起子、鉗子，這些東西小橋從未見過。

正當小橋納悶的時候，老頭已經勾勒了龍頭的雛形，接著，他幾筆糖汁抹過，兩個龍角立刻一揚一掩，他又用極小的尖嘴瓢，輕輕拉上幾筆，細如發絲的龍須躍然板上。畫完龍頭，老頭忽然提速，很快畫好龍身和龍尾，但他不忙著刻畫龍鱗，而是繼續把龍爪帶出，接著回過頭來，趁龍身糖汁未干，用帶有印紋的金屬棍，嫻熟地壓在龍身上，龍鱗頓時顯現。然后，他用精細的起子，輕輕刻掉龍爪上的碎糖，稍加修飾，這一加工，幾個龍爪頓時顯得孔武有力。對龍尾，老頭并未過多雕琢，而是就勢而止，干凈利落。

當整條龍插上草架，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掌聲。老外喜滋滋地取過板龍，遞過200美元，老頭不想要，老外卻說，自己說話算數，而且，這條龍值這個價。

這晚，小橋失眠了。他想不到老頭的龍能賣出200美元，要是自己掌握了這門手藝，那不是發了？

老外把糖畫用畫框裝飾起來的做法，也給了小橋很大啟發。如果包裝得好，糖畫就不僅僅是看幾眼就吃掉的零食，而將是有收藏價值的藝術品。小橋越想越興奮，一夜都沒睡好。

4.為計劃丟一回臉

接下來，小橋再去老頭那“罰站”就殷勤多了，往往一個小時過了，還舍不得走。很快，打賭的24小時要結束了，小橋心里挺為難：到底是回家自己研究糖畫呢，還是干脆拜老頭為師？老頭這樣怪，會收自己為徒嗎？猶豫半天，他還是決定拜老頭為師。

這天，小橋鼓足勇氣向老頭表露了自己的想法，老頭怪異地看著他：“你想拜我為師？為什么？”小橋不知怎么回答，便瞎謅道：“這幾個月，我被您高超的技藝所折服，不跟您學，將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老頭呵呵一笑：“你太會拍馬屁了！你陪了我兩個月，還算有些誠信和恒心。”小橋一聽這話，趕緊準備下跪，這一招他之前就想好了，這些民間藝人最喜歡磕頭拜師，這樣顯得有誠意。沒想到老頭一下扶住了小橋：“急什么？我又沒答應你。你以為當我的徒弟那么容易？當初有個外國留學生出3萬拜我為師，我都拒絕了。”

3萬？小橋傻眼了。莫說3萬，他身上300都沒有。老頭想了想，說：“這樣吧，你要拜我為師也行，但有一個條件：我把攤子交給你兩個月，要是你能掙到3000塊，我就收你為徒。3000塊就算你交的學費。”

沒想到老頭還有這一招，小橋抗議道：“您什么都沒教我，就叫我去擺攤，這也太難為我了吧？”

老頭瞇縫著眼看著小橋：“你在我旁邊看了兩個月，難道什么都沒學到？你第一天畫糖，就掙了36塊，難道現在兩個月還掙不到3000塊？”

小橋想了想，點頭答應了。可看和做畢竟是兩回事，才擺攤三天，小橋就明白，畫好糖畫不容易。大半個月過去了，他只掙了600多塊。

小橋不想坐以待斃，就把攤子搬到美院附小旁的大街上，果然，光顧的小孩明顯增多了。這天，一個小孩轉了一個糖畫后，突然問小橋會不會畫日本動畫《海賊王》里的人物。這句話給小橋帶來了靈感：自己以前就喜歡漫畫，要是把卡通形象變成糖畫，會不會更受歡迎呢？他決定大膽嘗試一下。

小橋找來一些流行的卡通形象，如海賊王、奧特曼、喜羊羊、灰太狼……然后反復練習，因為有基礎，畫起來事半功倍。接著，他在糖畫轉盤外圍加設了一圈卡通形象，轉一次3元。

沒幾天，小橋的生意就火了，來轉糖畫的小孩子絡繹不絕。就在小橋準備再接再厲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竟遇到了翠翠。

自從翠翠進美院后，兩人就沒怎么見面，只在QQ上保持聯系。小橋驚喜地站起身，這才發現，翠翠身邊還有一個帥氣的男生。看到小橋在擺攤畫糖畫，翠翠也有些驚訝，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和小橋打招呼：“小橋，這是美院的高材生袁野。袁野，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小橋。”

聽到翠翠只介紹自己是高中同學，小橋心里挺不是滋味。袁野看了一眼小橋的糖畫，漫不經心地道：“畫得不錯啊，為什么不讀我們美院呢？”小橋一下子答不上來，袁野還頗有興致地轉了個螃蟹。等他們走后，小橋突然不想干了：自己費盡心思到底為什么？女朋友都被人搶跑了！

這時，正好老頭過來轉悠，小橋立即向他提出了放棄的想法。老頭沉吟片刻，就問翠翠的電話是多少，然后，他幫小橋撥通了翠翠的電話。電話里，翠翠告訴小橋，袁野是大四的學長，今年保送了研究生，兩人只是一般朋友而已，小橋這才放下心來。

虛驚一場之后，小橋繼續向3000元邁進。很快，兩個月的時間到了，可小橋掙到的錢只有2800元，老頭會答應收他為徒嗎？

5. 為夢想闖一條路

小橋很想向父母借錢湊齊3000元，但又不屑于撒謊，于是他就拿著2800元去見老頭。老頭搖搖頭，說小橋沒有完成任務。“不過，”老頭話頭一轉，“我可以給你一個彌補的機會，你當場畫一個板龍，如果畫得好，我就收你為徒。”

小橋有些心虛，因為板龍很少被轉到，所以他練得不多。好在擺攤兩個月，手法嫻熟了不少，他硬著頭皮畫了起來，很快，一個秀氣的板龍誕生了。

老頭仔細看了小橋的板龍，說：“比第一次畫得好多了，可是，你的板龍沒有飛起來。沒有騰云駕霧的氣勢，何以稱龍？只有把圖案刻在心底，才能畫出精氣神。”小橋有點不明白，問怎么刻在心底，老頭說：“觀察。”

老頭告訴小橋，英國有一個孤獨癥畫家，擁有驚人的瞬間記憶能力，任何景色他只要看過幾分鐘，就可以過目不忘，并能在畫布上精確地復制出一天甚至一周前看過的風景，細節相似度高達90% 。

“這是天賦，常人難以做到，但我們可以通過反復觀察，記住我們要畫的東西。轉盤上的圖案就那么多，我給你一個月時間，你要像背書一樣把它們背得滾瓜爛熟。到時候，我再教你畫糖。”老頭說完，挑起家當就走了。

小橋看著老頭的背影，突然喊道：“到哪里去觀察啊？”老頭頭也不回地答道：“動物園，大自然，博物館……”

老頭是不是在忽悠自己？小橋有些疑惑，但又覺得老頭說得有道理。

小橋是個認準事就去做的人，在這一個月里，他觀察了很多花鳥蟲魚，還拍下大量照片，從中選取了30種作為糖畫對象，每天觀察，研究，識記，很快，這些圖形已了然于心，于是，他又找到了老頭。

老頭讓小橋畫了幾個糖畫，小橋果然出手不凡。“嗯，還湊合，有些進步。”老頭頷首微笑。小橋松了口氣：“那您該收我為徒了！”

“收徒？”老頭故作吃驚，“還收什么徒？我的糖畫手藝不都教給你了嗎？從你跟我打賭到現在，差不多半年了，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嗎？”

小橋目瞪口呆，忽然有種受騙的感覺，似乎從打賭那天起，自己就鉆進了老頭的“圈套”里。

老頭繼續說道：“東西我都教給你了，剩下的就是反復練習。如果你真想把糖畫學好，我可以在你開始練攤的時候指導你。”

就這樣，小橋又開始了練攤生涯。老頭把那些古怪的工具也送了小橋一套，原來，這些都是老頭悉心鉆研、發明的工具。

這天，小橋又在畫糖，一個中年男人站在他攤前看了好久，然后自我介紹，說他姓蔡，是美院的老師。他說小橋的糖畫很美，在得知小橋高考落榜后，就邀請小橋有空到美院旁聽自己的課程。小橋大喜過望。

這樣，小橋來到美院跟著蔡老師旁聽，幾個月下來，他既學了東西，又時常能見到翠翠，別提多高興了。

好事接踵而來，這天，蔡老師對小橋說，有個日本友人想組織中國的民間藝人去日本交流，正好一個糖畫藝人生病去不了，他就推薦了小橋。小橋把這件好事告訴老頭，老頭也很高興，他掏出一疊錢塞到小橋手里：“這是你上次掙的2800塊，帶上吧，用得著！”小橋很感動，他突然覺得，其實老頭還是很有人情味的。

在日本交流的10天里，小橋現場畫的花鳥糖畫和卡通糖畫受到了日本朋友的歡迎，而隨身帶去的三幅用畫框裝飾的糖畫，居然賣出了30萬日元，折合人民幣2萬多呢，小橋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功的喜悅。

回國途中，幾個民間藝人說起一個此次沒有赴日的老藝人，都唏噓不已。小橋問此人是誰，發生了什么事，大伙告訴他，對方也是搞糖畫的，七十多了，聽說得了癌癥。有人驚訝地問小橋：“你不是頂替他來的嗎？怎么不知道他？”小橋一打聽對方的名字，馬上驚呆了：這不是教自己畫糖畫的老頭嗎？

回國后，小橋趕忙去找老頭，蔡老師告訴他，老頭住在市腫瘤醫院的病房，小橋心急火燎地趕去了。

當小橋看到病床上形銷骨立的老頭時，頓時淚如雨下。老頭聽到小橋的聲音，微微睜開了眼。小橋哽咽地說：“我剛剛得知，我所有的機會都是您給的，是您找到蔡老師，讓我去美院旁聽，是您向日本友人推薦我，您為什么不跟我明說呢？”

老頭掙扎著靠在床頭，吃力地說：“你是個要強、愛面子的孩子，我要是跟你直說，你未必愿意去。只有你真正感受到別人對你的欣賞，才會越來越有信心，越來越有動力。”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謝您，以前我還以為您故意捉弄我，想不到您對我這么好。”小橋又哽咽了。

老頭露出一絲笑意：“其實，我才要感謝你呢！”“感謝我？”小橋不解。

老頭把原委娓娓道來——早在一年多前，老頭就查出了癌癥，醫生說只有半年多的活頭。老頭倒不怕死，唯一擔心的是，他這門手藝找不到傳人。美院的蔡老師是他的老朋友，曾推薦了好幾個學生跟老頭學，可他們似乎瞧不起這下里巴人的東西，心血來潮學了幾天后，就不了了之。倒是有一個老外主動想跟老頭學，老頭卻不答應，總覺得自己民族的東西，應該先傳給中國人。

“唉，現在的年輕人，對我們民間藝術看不上眼了，幸虧遇到你！從你第一天主動畫糖畫開始，我就覺得你是個好苗子，于是我想方設法把你留在身邊，讓你慢慢地愛上糖畫。你有基礎，守諾言，有恒心，無論如何，我也要把你培養成糖畫高手！”接著，老頭從枕下取出一個發黃的筆記本，“這是我一輩子畫糖畫的心得，送給你吧！”

小橋聽到這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師傅，我給您磕頭了！”說完，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老頭微微地點點頭，繼續說道：“你年輕，懂得改良和創新，只要你堅持下去，一定能把糖畫發揚光大！現在，我只有一個請求——無論你以后順還是不順，一定不要丟了糖畫，好嗎？”

小橋用力地點點頭。

幾天后，老頭平靜地離開了人世。在老頭的遺像前，小橋把自己畫好的板龍，放在紙錢中燃燒，他喃喃地說：“師傅，我畫的板龍也可以飛起來了，您好好看看吧……”

之后，小橋一邊繼續畫糖，一邊研究糖畫裝飾技術。為了讓糖畫在畫框里保存得久，不粘連，不融化，他想了很多方法。他把裝飾起來的糖畫寄放到畫店里賣，漸漸地，他的糖畫有了些名氣，售價也逐年提高。再后來，他租下一個門面，創建了糖畫工作室，工作室的名字就叫“讓板龍飛”。等翠翠快畢業時，小橋的事業已經紅火起來，他想，是時候告訴翠翠：自己混出名堂來了。

可是，當小橋找到翠翠時，翠翠正和那個叫袁野的研究生手牽著手散步呢。翠翠告訴小橋，袁野是研究美術理論的，很有才，在相處中她已漸漸喜歡上了他。

小橋沒想到奮斗了幾年，竟是這樣的結局，不過，他現在坦然多了。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無論順或不順，一定不要丟了糖畫。

幾天后，美院的蔡老師給小橋打電話：“現在的研究生太喜歡閉門造車了，研究民間糖畫的畢業論文居然不找專家！明天我叫他來找你，你好好指導一下。”

小橋客氣地說：“好，我竭盡所能。對了，這個學生叫什么名字？”

蔡老師說：“他叫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