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華

“在國家主權信用評級領域,出現中國的聲音無疑是一件好事情,但具體的評估方法還是應該與國際標準接軌,跳出一國經驗的局限”
7月14日,大公國際資信評估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大公國際)的網站上更新了一條新聞:“大公國際將美國國家信用等級列入負面觀察名單”。
消息發布沒多久,大公國際宣傳部總經理肖常燕的手機就響個不停。肖常燕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個信用評級確有其出處。她指著剛出爐的大公國際針對67個國家和地區的《主權信用報告》,試圖打消提問者的疑惑:“未來三年里,美國到期債務將分別達到3萬億美元、1.5萬億美元和1.3萬億美元。”
對于這組數據,上述報告稱,“本次跟蹤評級研究驗證了上次評級的判斷,展現出其償債能力的持續下降趨勢,因此大公國際將美國本、外幣國家信用等級列入負面觀察名單。”
大公國際在2010年7月發布了中國首部國家信用評級標準,以及對67個國家和地區的主權信用評級報告。一年之后,隨著對一些國家評級跟進信息的不斷發布,大公國際版的國家主權評級報告的非西方特色日益凸顯,并引起世界范圍的同行和研究者們的關注。
中國發出了聲音
這并非大公國際第一次看空美國還債能力。
2010年,大公國際在首次發布全球67個國家和地區的信用評級報告時,就將美國的評級定在AA級,與中國處于同一級別。同年11月19日,美聯儲宣布實施第二輪量化寬松貨幣政策之后,美國的主權信用評級被大公國際下調至A級,與馬來西亞、愛沙尼亞、南非等發展中國家處于同一水平,比全球三大評級機構之一的穆迪對美國的評級低了兩級。
被下調級別的還不僅僅是美國。今年7月以來,考慮到歐洲債務危機并未解除,大公國際將英國、日本國家信用級別分別下調一級,并將法國、意大利等國國家信用等級列入負面觀察名單。目前,穆迪、標準普爾、惠譽三大評級機構對這些國家的評級仍普遍高于大公國際的評級。
依照國際慣例,主權信用等級一般分為9個等級,從AAA到C,依次表明國家償債能力由從強到弱的程度。評級之外,還有對于未來預期的展望,分為穩定和負面兩種,如果給予負面展望,往往意味著有被降級的風險。
目前,美國的三家評級公司:穆迪、標準普爾、惠譽基本壟斷了全球從國家主權信用到各類公司債券的評級業務。
大公國際發布的國家主權信用評級報告的最大特點是,他們對67個國家和地區的主權信用評級結果,有近一半與穆迪、標準普爾、惠譽這三家國際知名評級機構的結論不同。比如,穆迪給予美國是最高級別,但在大公國際的報告里則被降為次高級別;而對中國、沙特、巴西等新興經濟體,大公國際的評級又普遍比穆迪們要高出一到兩個級別。
大公國際董事長關建中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之所以對一些國家評級結果與穆迪等評級有較大差異,主要原因在于評級標準有所不同。
在標準普爾的評級體系中,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是最為重要的經濟指標,但大公國際更強調經濟增速;此外,對于政治體制的評價上,標準普爾的標準是越接近西方政治體制的國家得分越高,而大公國際更強調越能經濟增長的政治體制其得分就越高。
對于評級標準的差異,國內評級機構鵬元資信評估有限公司副總裁周沅帆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任何機構所發布的評級報告,都是根據一些客觀的規則和事實所作出的主觀評價、分析和判斷,因此,評級無所謂對錯,它只是一個觀點而已。
在關建中看來,大公國際發布的評級結果對于穆迪等機構也產生了影響。
在大公國際將美國評級下調至A級的半年后,今年4月18日,標準普爾將美國政府評級前景展望從“穩定”下調至“負面”;7月14日,穆迪公開表示,若美國政府和國會就上調舉債上限沒達重大的協議,如長期減赤計劃等,可能給予美國平等負面展望。
早在2010年7月11日,大公國際發布初評結果時,賦予歐洲主權債務危機主要發生國的信用等級,基本上都低于穆迪等三家機構當時訂下的級別。隨后,當歐洲債務危機波及國家范圍進一步擴大后,穆迪等三家評級機構才大幅下調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國家的信用等級。此外,穆迪和標準普爾在去年11月和今年5月間,分別將中國的主權信用評級上調一級至AA-,與大公國際對中國的評級接近。
穆迪們的危機
中國發出評級聲音的同時,穆迪、標準普爾、惠譽三大信用評級巨頭正在遭遇一場信任危機。
自2008年美國爆發次貸危機后,外界就質疑穆迪、標準普爾、惠譽等三大評級公司,為何對潛在危機的預警如此滯后。在次貸危機爆發前,上述三家公司授予大量美國次級抵押債券(事后證明為垃圾債券)與美國國債同等的AAA級別。
當年5月初,美國證監會啟動對這三家信用評級機構的調查,以確認其在次貸危機期間是否有不妥或是違法的行為。美國證監會交易和市場部主管埃里克·西里稱,監管當局要求這些公司提供評級方法,并解釋結構金融產品評級糾錯的方法和程序。
最終,美國證監會認定,評級行業具有與客戶公司“私下交流過度、缺乏透明性、缺乏競爭性”這“三宗罪”。歐盟也對三大評級公司展開調查,歐盟委員會負責內部市場和服務業的委員查利·麥克里維2008年7月31日在一份聲明中說,次貸危機表明,以往由信用評級機構實行自律的做法不能奏效,因此必須在歐盟層面采取立法行動以加強監管。
次貸危機也為國際評級業提供了一次難得的行業洗牌契機。
今年7月初,歐盟委員會金融服務委員巴尼耶表示,近期評級機構接連下調歐元區成員國評級,是引發歐債危機升級的主因,因此,他建議歐洲應建立自己的評級機構。今年以來,穆迪公司已經下調意大利、希臘、西班牙、愛爾蘭、葡萄牙的國家主權信用評級,其中,穆迪曾于7月6日,一天內將葡萄牙國債評級連降4級至“垃圾級”。
中國也有過類似遭遇。早在2003年底,中國銀行業謀求海外上市之際,標準普爾宣布,除國家開發銀行和中國進出口銀行兩家政策性銀行以外,其余13家商業銀行都不具備投資價值,這相當于將中國銀行業信用定為“垃圾等級”,為后來的銀行上市增添了難度。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巴曙松認為,由于中國的評級公司在國際上沒有話語權,因此,中國的主權信用評級級別常常被穆迪等三巨頭壓低。
中國的評級行業最早發端于上世紀80年代,但受制于國內大的金融環境,其發展速度一直滯后于總體經濟發展水平。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10年,中國擁有近百家評級機構,但其中規模較大的全國性評級機構僅中誠信、聯合資信、上海新世紀資信、大公國際等四家,這些公司的總營收占據了全行業收入的6成以上。
從2006年開始,美國評級機構也加快了與中國信用評級機構的合作與控制。
目前,在國內四大評級機構中,除大公國際外,國內另外三大評級機構均有合資背景。穆迪早在2006年就購入中誠信49%的股份,2007年,聯合資信評估有限責任公司亦有49%的股份為惠譽所持有,2008年,標準普爾與上海新世紀資信達成技術服務合作協議。
隨著國內評級公司與外資的合資增多,監管層的態度也開始出現微妙的轉變。
商務部發布的2007年外商投資產業目錄里,評級行業首次被確定為“限制投資”級別。一年后,2008年3月25日,央行、銀監會、證監會、保監會聯合發布《關于金融支持服務業加快發展的若干意見》,指出“完善市場篩選機制和市場監管體系,培養具有民族品牌、社會公信力的征信機構。”
越來越多的中國本土公司開始借助政策東風擴大業務范圍。目前,除大公國際外,鵬元資信評估有限公司也在進行國家主權信用評級的前期研究,以擴大在業內的話語權。
中國特色,還是世界標準?
如何突破外資的包圍圈,提升盈利空間,一直是困擾國內評級企業的一個難題。
大公國際選擇了改變評級規則的方法,來爭食穆迪們所占領的市場。但打破三巨頭在全球評級市場的壟斷地位,卻并非易事。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巴曙松的研究發現,2009年在中國人民銀行備案的80家信用評級機構中,有近40%的企業虧損。
目前,國內主要評級公司的大部分收入都來自發行方為評級所支付的費用,這也是國際評級行業的通行盈利模式。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評級業內人士表示,在這種發行人付費的模式下,經常會出現兩家評級公司為獲得一個客戶相互競爭,提高該企業信用等級的現象。
前述人士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發布國家主權信用評級,這塊業務本身并不盈利,但是可以幫助企業擴大市場影響,為日后在其他業務擴張打下基礎。
在發布67個國家和地區的國家主權信用評級半年多后,大公國際接到了一份海外“訂單”,被該公司視為海外的市場的一個重要突破。
今年3月,馬來西亞第二大銀行——馬來西亞國際商業銀行(CIMB)委托大公國際對其主體進行了評級,據大公國際透露,這是該公司首次運用非西方的國際信用評級標準,來評價一家國際金融企業信用。
但這種非西方國際信用評級的標準,能否在更大范圍內為市場所接受,目前仍不明確。
“按照中國特色去評估國際市場競爭力可能并不合適。”中國外匯研究院院長譚雅玲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國家主權信用評級領域,出現中國的聲音無疑是一件好事情,但具體的評估方法還是應該與國際標準接軌,跳出一國經驗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