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廣州的第十八天,身上的錢剩下最后十幾塊。我無數(shù)次徘徊在那些廉價小發(fā)廊的門前,我知道,除了和發(fā)廊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一樣出賣身體,我別無他法。
就在我瀕臨絕望的時候,無意中看見旁邊一根燈柱上的廣告,上面寫著尋找愿意售賣肝、腎等活體器官的人,并且承諾在手術(shù)之前對“供體”免費包吃包住。我撥打了上面的電話,很快,一個男人駕著一輛黑色轎車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很不安,但我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決定賭一把。
這個自稱趙飛的男人,并沒有說謊,他真的給我安排了住處。在這里住的十幾個男男女女,和我一樣都是經(jīng)過身體排查確認健康后才留下來的。我們的伙食很好,每天三頓不僅有肉有海鮮,而且晚上還有消夜,我覺得趙飛實在太有人情味了。
我到四合院的第七個晚上,趙飛走進了我的房間。在那種境地,我確實需要一個像趙飛一樣有能力提供給我最基本生活需要的男人。我緩緩地倒在了他的身下,無所謂愛或不愛……事后,他對我說,我會給你一個好價錢的。我感激涕零,覺得這個男人總算有情有義。
但隨著我在四合院的日子久了,和其他人相熟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趙飛的偽善。更讓我氣憤的是,我有一次無意中聽到趙飛在講電話,原來他作為中介所獲得的利潤,遠遠大于我們這些捐獻者——他給我的價錢是賣一次肝四萬塊,但實際上他向患者收費高達十二三萬!
我留在趙飛身邊的本意是蹭飯吃,并沒有真的想賣我的肝。可是當我知道二分之一的肝就可以賣十幾萬時,我動搖了。如果我能親自和患者接觸,那就有機會跟對方談價錢,省去趙飛的中介,十幾萬全部落在我手里,這筆賬,怎么想怎么劃算。當然,那時我并不知道私下買賣器官是違法的。
那晚,我在一個小販手里買了一顆迷藥,弄碎了混進趙飛最愛喝的韓國燒酒里。藥效很快發(fā)作,他剛脫了衣服,來不及和我親熱,就趴在床上睡死過去。我翻了他那個從不離身的包包,里面有一本記事本,我抄下了其中一個需要換肝的患者資料。
我搭公車去了那家醫(yī)院,找到了患者王立峰。王立峰對我的出現(xiàn)頗感意外。我撒了個謊,說家里有個得精神病的母親,在我十歲的時候走失,最近好不容易找了回來,我想把肝賣掉,換一筆錢治好母親的病,但是通過中介只能得到很少的錢,所以才迫不得已和他接觸。
男人都習慣同情弱者,在我的哀求下,王立峰終于松了口。只要我們兩個檢查出來合適的話,他就和我秘密交易。于是,我找辦假證的做了一張結(jié)婚證,證明王立峰和我是夫妻關(guān)系。醫(yī)院里的護士和醫(yī)生并不知情,以為我們是真正的夫妻。
我從小就崇拜像王立峰一樣有知識的男人,他還許諾,只要他身體康復,就會娶我做新娘。人都是有貪欲的,尤其是當有了比較之后。我想要的丈夫,應該像王立峰一樣,又溫柔,又懂得讓女人快樂;我甚至想,就算他一分錢不給我,我也愿意把我一半的肝捐給他。但王立峰卻很理性地和我簽了合同,并付給了我四萬塊錢訂金。
換肝手術(shù)很成功,經(jīng)過數(shù)天觀察,王立峰身上也沒出現(xiàn)排異反應。我很開心,在照顧王立峰的同時,憧憬著以后的美好生活。但是,生活最高潮的地方不是得到幸福,而是讓人猝不及防。
在王立峰康復得差不多的時候,一天,我發(fā)現(xiàn)他人不在,病床收拾得很干凈。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馬上跑出去抓住一個護士問怎么回事。護士用奇怪的眼光望著我,說:“你是王立峰的妻子,難道不知道他已經(jīng)出院了嗎?”
我的心很焦灼,像火燒似的。我想找主診醫(yī)生要王立峰的地址和電話,但到醫(yī)生辦公室門口我又退了回來——我怎么可以問呢,我一問,全世界都知道我們是假夫妻,我們私底下交易的事情就會曝光,到時我會不會坐牢?要不要把收到的錢都吐出來?
王立峰還欠我八萬塊錢,雖然八萬塊不是小數(shù)目,但比起這個損失,他的失蹤更讓我心痛——我對他那么好,他卻把我甩了。
我有種一無所有的絕望感,拖著疲倦的雙腿回到四合院,倒在床上。趙飛走了進來,輕輕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我沒有力氣應付他,只是把臉埋在被子里,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
趙飛冷笑了一聲,說,你沒必要傷心,這錢本來就不屬于你。
我抬起頭,借著燈光去看趙飛,無論年紀還是智慧,他都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我太幼稚了,竟然妄想在這個龍蛇混雜的都市里和一個騙子較勁。
原來,趙飛早就知道我私下接觸了王立峰。作為一個活體器官買賣的中介,趙飛的背后有一支龐大的隊伍,包括在醫(yī)院里工作的內(nèi)應。他威脅王立峰,如果不將剩下的八萬塊錢尾數(shù)作為中介費給他,他就會揭發(fā)我們私下買賣器官的事情。王立峰猶豫過,他不想虧欠我,但他也犯不著為一個半路里跑出來的女人擔當風險,膚淺的愛情相比起生活的艱辛,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于是,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兜了一個圈,我最后到手的還是四萬塊,為此還賠上了感情。我對這個城市已經(jīng)心灰意冷,盡管趙飛極力挽留我和他一起做事,但我拒絕了,帶著四萬塊錢回到了家鄉(xiāng)。
那四萬塊很快就被我花光了。捐肝手術(shù)后我元氣大傷,再加上后續(xù)營養(yǎng)跟不上,我的身體一直不能很好地復原,尤其是肝臟,總是隱隱作痛。為了不讓母親擔憂,我再次無奈地回到廣州。
在廣州住了四個月,因為體力不支,我前后換了幾份工作。幾番輾轉(zhuǎn),我在一次外出吃飯時碰到了趙飛。他對我當初的背叛并沒有過多地介懷,還說賞識我的膽色,他現(xiàn)在很缺人手,問我有沒有興趣做他的搭檔。在他的游說下,已經(jīng)被生活壓迫得近乎變態(tài)的我,成了一名器官中介。
我負責去游說那些像我一樣,或者比我更慘的、因為生活所迫不得已要出賣器官的人。他們除了一副健康的身體,什么也沒有剩下,這種人,往往比一般人更貪戀金錢。但我每次做的時候都心存愧疚,覺得自己像在別人面前挖了一個陷阱。我知道出賣器官的同時,等待著他們的是什么,是美夢的破滅,是健康的失去,是對未來的絕望。每次我看著那些不知死活的年輕人,心里都很堵,但又抑制不了那種賺錢的欲望。直到有一次,一個趙飛所養(yǎng)的供體,從醫(yī)院的六樓跳了下來,死了。
他是我親自招攬到四合院的。當時他說供不起房子,女朋友要去相親了,他想要一筆快錢,于是我就介紹他去捐腎。但他捐完腎后身體就垮了,原本雄糾糾的男性雄風不見了,連最起碼的性事都完成不了。他接受不了這個打擊,從樓上一躍而下,結(jié)束了年輕的生命。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突然消失了,而我,是他背后間接的兇手。我惶惶不可終日,夜夜做噩夢,生怕警察來抓我,怕冤魂來找我索命,怕死者的家人來找我報仇……我?guī)е欣顐}皇逃離了廣州。但是,我無法擺脫良心的譴責,沉重的負罪感,將伴隨我的后半生……
編后:
全國每年150萬名需要器官移植患者的等待,催生了一個本不該有的行業(yè)——人體器官買賣。而2.5萬與15萬元之間的巨大利潤空間,也造就了一個本不該有的群體——人體器官買賣中介。
2007年5月1日施行的《人體器官移植條例》明確規(guī)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買賣人體器官,不得從事與買賣人體器官有關(guān)的活動。”活體器官只能捐獻給配偶、直系血親或者三代以內(nèi)旁系血親等有親情關(guān)系的人。
全國人大常委會日前通過的刑法修正案明確了非法買賣器官的法律責任,其中規(guī)定,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chǎn)。未經(jīng)本人同意摘取其器官,或者摘取不滿18周歲的人的器官,或者強迫、欺騙他人捐獻器官的,依法定罪處罰。
總之,人體器官移植,必須遵循自愿、無償?shù)脑瓌t。